江焕因偷跑出家门险些被发现,故而在家里待足了一日才悄悄溜出门,避开人耳目进了百里珩的宅院。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宅子里的小厮认得她,将她引到客房前。
房门大开,厅内一名留着胡须的老大夫正在同百里珩说话,江焕从门外跨入时,听见他说道:“这位姑娘先前遭了大罪,身体极虚,若是三日内无法醒来,怕是不行了。”
卧房与厅堂一帘之隔,江焕隔着幕帘向里头望了一眼,隐隐约约床上的人影双眸紧阖,像是睡着了一样。
百里珩打发大夫出门,眉间凝着严肃,带着一丝疲惫抬眼瞥向戚夫人。她今日穿着灰白色直领齐腰襦裙,带了两只小巧的玉珠耳坠,打扮朴素不失精致,见房中有人也不避讳地走进来,像是对这里很熟悉似的。
这女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江焕注意到百里珩若有若无的打量,问:“王爷看我做什么?”
百里珩单手负于身后,微微眯了下眼:“戚夫人,本王原以为谢央去世后你想另攀高枝,寻的是当今圣上,但思及你近来的表现,怎么发觉你转而缠上本王了?”
江焕眨眨眼:“圣上是九五至尊,我已嫁过人,自知身份有别,万万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至于王爷......”她顿了一下,引得百里珩眸光幽深地朝她看来,想听听她究竟能说出什么缘由。
江焕不疾不徐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答王爷先前在宫中出手相助,仅此而已。”
百里珩眸色幽深:“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江焕行了个礼:“王爷,我所言句句属实。当日我守在白釉姑娘住的客栈外,也是因为怕这唯一的证人有三长两短,误了王爷的大事。”
百里珩放在桌上的手暗暗攥成了拳,眼神越发阴郁,视线在她双目之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么说,本王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白釉可能当场就没了?”
江焕摇摇头:“我身为妇人,想的总是多一些,白釉姑娘放火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没想到恰好被我撞上了。能帮上王爷的忙,也算我没有白费功夫。”
百里珩向帘帐内睨了一眼:“白釉姑娘现在昏迷不醒,你说该怎么办?”
百里珩问她,她问谁?江焕不好抢他的戏份,委婉道:“这样啊,陆章那边若是还没有消息可就难办了。”
两人从客房出来时,正巧遇见成丰穿着一身巡访的铠甲风风火火地走进宅子,像是刚巡防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
江焕客套道:“成大人这是去哪儿了?”
正是七月末的天,燥热难耐,成丰热得扯开了领口,皱眉道:“别提了,之前在昭华寺抓的那名大盗还记得吧?审问了快一月,终于有进展了,他说出了窝藏赃物的地方,我这两日派人去找,真找到了不少东西。”他顿了一下,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你们猜里头有什么?”
江焕心思还挂在白釉身上,对他说的并不十分在意,敷衍地摇摇头:“这我们哪能猜到?”
成丰咧开嘴又瞥了一眼百里珩,哼哼道:“他那堆宝贝里头,居然有一枚腰牌。”
此时百里珩才正视他:“腰牌?”
几人绕过廊桥,穿过一扇月洞门,墙内种着几棵桂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清幽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散落在园子里,引着他们向正厅走去。
成丰走在前头,侧身冲他们点点头:“是啊,是块铜鎏金令牌,上头刻着祥云纹线与蟒纹浮雕,看上去像是朝中流出来的,怕是他摸去了哪户官家。这官与民不一样,若是遭了贼还未上报,可就是大事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倒霉。”
百里珩目色一变,没有做声。
几人步入正厅,成丰坐下拿了案几上放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王爷,客栈那边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消息一传出去,外头的人都以为白釉死在了里头,不少仰慕她的少爷伤心欲绝,排着队来献花哭坟呢。那陆章应当也听到了消息,在城外徘徊了两日,始终没有进城。”
他小声叹了口气:“王爷,白釉姑娘究竟为何要自杀?掳走她的郑斌和害死她爹娘的魏霖死了,沈治中、杜沅康也受到了惩罚,她应当远走高飞,重新开始才是。”
百里珩道:“就算伤害她的人死了,也不是说重新开始就能重新开始的。何况,背后真正的主谋还没找到。”
“这件事难不成还有别人参与?”成丰瞪着眼睛,目光在他与戚夫人之间逡巡,愕然道:“既然还有别人,她就更不该自杀了。”
百里珩坐在堂上,目光森然地望向门外透进来的一缕亮光:“你不觉得奇怪吗?陆章进京后投奔卷云楼做杂役,一月后郑斌因李絮寿宴前往卷云楼做客,刚巧李家邀请了白釉姑娘前来弹琴助兴,他们三人同一时刻因不同缘由出现在了卷云楼。”
“我知道定有蹊跷,但是郑斌死无对证,想逼白釉和陆章说出实情怕是很难。”
“郑斌这条路一开始就堵死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去济州找叶家的线索。”百里珩端起茶盏,拎起茶盖在水面拂了拂,浅浅嘬了一口:“当日除了白釉和郑斌,在场的还有李絮。”
“李絮?他不是升了户部主事才宴请宾客吗?说来他先前还托他哥给我递了帖子,我因为那日正好当值,所以给他推了。若是那日我去了,说不定也不会出这事了。怎么和他扯上了关系?”
成丰双眉之间拧成川字,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如果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原本是地方官员与百姓之间的纠纷,如今站在漩涡之中的居然是盛京高官,难怪圣上不让查......”
成丰觉得事情越发棘手,里里外外牵扯太多,犹如一团乱麻,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白釉姑娘身后有李家做主,她为何还要选择自杀?”
“李絮是什么背景?”江焕插话道。
“李絮你见过的,之前赛马时他也去了,那时受封的诰书还没下来呢。他哥哥是都察院给事中,官阶不算大,但是是圣上跟前的人。”
成丰拧眉思索道:“郑斌死后刑部叫他去问话,后来也没个下文就放了,李絮才二十出头,前些年一直在准备科举,今年才考上功名,封了一个户部主事。这时候遇上这种事,也是倒霉。”
江焕目光一动:“郑家和李家曾有交情吗?李絮和他哥哥的官阶都不算高,郑斌是个自恃甚高的公子哥,以他的身份为何前去赴宴?”
百里珩道:“郑斌成日游手好闲,没干过正经事,但由不得别人说他靠父亲。只要邀请他时,拉拢几句是看重他这个人,而非郑太师,想说服他不难。”
江焕颔首:“事到如今,只能等白釉醒来再问了。”
翌日早朝结束,乌泱泱的纱帽三五成群从大殿走出,散落在白玉石阶与大道上如黑色棋子。
殿外日阳高照,明晃晃刺眼,不一会儿殿前就安静下来。待百里珩稍后走出时,四方涌来大片云雾,视野尽头的天际,浮上一线阴沉沉的霾。
他行至宫门外,远远望见自家等候的马车,门边突然传来一声恭敬的“临安王爷。”
来人着蓝色纹彪补子,腰束乌角青革,面似皎月,清透白皙,还纹了一双桃花眼。他毕恭毕敬地俯首行礼,神色坦然,动作不疾不徐,丝毫看不出方才殿上与人辩驳的焦灼。
百里珩不知吏部给事中李澹此时拜见他有何目的,不过现下若是叫有心人瞧见了,怕是不好。
百里珩挪开目光,淡然颔首:“李大人请起。”
李澹唇角浮现一抹浅淡笑意,收起宽大的衣袖,道:“今日来时忘了和车夫打招呼,现在只剩下两条老腿,宫门离府上坐马车尚要半个时辰,也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走到。”
给事中并非日日上朝,而是只在朔望日,或是有政务才出现。今日夹在朔望之间,他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百里珩故作思忖道:“怎么能让李大人走回去?不如与我同乘一辆马车,虽然拥挤了些,但也好过走到天黑。”
李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爷。”
车帘挡下外头的光线,车厢摇摇晃晃地向前行径。李澹坐在百里珩身侧,将这车厢内匆匆一扫,唇边始终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你还笑得出来?”百里珩问。
李澹的笑意更深,昏沉中眼底却透出森森寒意:“今日在朝堂上,郑太师为首的官员参了吏部一本,说他们去年对官员的奖惩有失偏颇,怀疑有人以权谋私,恳请圣上彻查此事。
“郑太师年岁已高,虽在朝中,但久不经事,突然想到要查吏部,谁都看得出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百里珩沉声道:“李大人,郑太师是朝廷命官,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你是要掉脑袋的。”
李澹轻笑一声,冲百里珩眨眨眼:“是啊,王爷可别说漏嘴了,臣这小脑袋可经不起折腾。”
话锋一转,又道:“郑太师的独子死了,抓到的凶手牵扯出了济州大案,他动不了手,心里一定呕死了,所以将矛头指向了李家。毕竟他儿子是在臣弟李絮的宴席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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