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大人一点都不害怕吗?”
李澹眉间一蹙,语气沉重道:“怕啊,臣弟李絮好不容易才考上户部主事,刚上任就牵扯进这样的事,臣这做哥哥的哪能不忧心?听闻郑太师失独,臣也是悲恸难当,但说来这件事同李家无甚干系,我们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他抬眼带着试探看向百里珩:“王爷你说这可怎么好?”
百里珩冷哼一声:“李大人不知道?”
李澹“唉”了声,低眉顺眼道:“还请王爷明示。”
百里珩顿了一下:“今日在朝堂上,郑太师带督察院几名官员联合参了吏部上下,大家心里都有数,他是丧子心切。若是寻常,郑太师怎会亲自出马?中书侍郎邹景铭邹大人站出来替吏部说话,表面各打五十大板,实际将罪责推到了你的头上。你还看不出他们是一伙的吗?”
李澹故作震惊:“王爷教训的是,是我眼拙,竟然没将这些弯弯绕绕理出个究竟。难怪穆丞相和柳御史两个老狐狸,平时满舌生花,今日居然晾在一旁观戏,一言未发。”
百里珩知道他在装样,但没有刻意戳穿,而是继续道:“穆丞相和柳御史与他们二人在朝**事数载,怎会不知其中的利害?此事牵扯甚广,明哲保身才是上策。你知道圣上最后为何叮嘱郑太师多做休息?”
李澹眼角一弯,“因为上月湖广呈来的奏折反应今年南方河口决堤,导致沿岸大面积受灾,百姓死伤无数,庄稼也都淹死了。经初步调查,是地方官员克扣了朝廷拨下去的用来修筑河堤的钱财,偷工减料造成的。圣上对此事甚是恼火,牵扯的几名工部官员,都是和邹大人交好的人。
“朝堂上一番争论,郑太师不知为何出面作保,将责任都推给了地方上的人。他这一出让圣上无端怀疑他与邹大人的关系,继而先前对我的指责也变成郑太师和邹大人两人故意拿我开刀,引起了圣上猜疑,所以才有了最后‘郑太师思念亡子失了心神,这几日免去早朝在家休养’。”
这个李澹官位不大,但心思缜密,不愧是在督察院做事的。
马车中光线黯淡,百里珩的神色不那么清明,李澹眼中便多了些揣度:“王爷您看,此番郑太师会收手吗?”
百里珩淡淡瞥了他一眼:“不会。”
车厢内传来李澹的轻笑,他悠悠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向外眺望,不知何时马车已驶入闹市,再过一条街便到他的宅院。
李澹放下车帘似是无心道:“王爷,我真没想到您会卷进去。”
他指的约莫是沈杜两人的案子,百里珩垂眸道:“是么?”
车轮渐渐停下,李澹扬起笑容:“是啊,不过若是王爷,一定能将真相查明。”
他起身下车,隔着虚掩的门帘俯首作揖:“多谢王爷相送,改日一定报答。”
百里珩未做声,车轮又缓缓行进,很快没入巷尾,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报答?
百里珩心中默默琢磨着这两个字,喉头一滚,好似有人说要报答他,但还没有结果?
“王爷,接下来要去哪里?”车夫问道。
百里珩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拳,继而抬起那双黑沉的眼眸:“去刑部。”
轻纱幔帐掩不住伊人秀美的容颜,如小扇般的眼睫在眼下苍白的肌肤投下浅浅暗影,忽而一颤,如同蜻蜓点水,倏而顺着一缕清风飘向窗外。
廊庑上传来吵闹声,另一侧的卧房掀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
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披头散发滚出房间,重重跌倒在地,然,不敢有一刻懈怠,立刻向外爬去。
房内传来男子的辱骂,还裹挟着女子的哭叫。
几名闻声而来的嬷嬷,面色如铁,瞥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女子,在她的哀求下将她拖回房间,临走前关上了门,在转身时突然向另一头看来。
院子里树影婆娑,万籁俱静,十五岁的叶苗倚靠门后,三天没有进食的身体,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
“我们给你挑了一位京城的贵人,你好生服侍,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把她关起来!不准给她吃的喝的!看她能坚持多久!”
“你被卖进来就永远别想出去!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打!”
“你生得这么美,就是供人玩乐的,这是你的福气,你好自为之。”
恶言恶语在她脑海中交叠,仿佛一刻也不得安歇。叶苗阖上眼胸口急促地起伏,她攥着衣襟,痛苦从眉梢眼角渗出。日阳西斜,门外渐渐传来脚步声,一抹黑影漫上门框,逐渐笼罩叶苗的躯体,她心跳陡然加速,惊吓之下突然睁开眼睛......
叶苗睁大眼睛从床上坐起,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闺房内挪移,熟悉的床帏、轩窗、软塌、妆台,还有窗外一帘垂下的藤蔓,与鸟雀清脆的啼鸣。
那张多次将幼时的她绊倒的椅子静静地摆在墙角,衣柜里是她喜欢却舍不得穿的衣裳。
她的呼吸渐渐平息。
原来是梦。
叶苗目色恍然,连自己何时从床上走下来都不知,坐在妆台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容颜。十五岁的姑娘,纯净如玉,未经尘世侵染,美好的不可方物。她突然无法抑制地笑出声,笑得眼泪直冒。
余光处门框突然映上一道高挑的身影,叶苗呼吸一滞,立即起身从匣子取出一把剪刀,警惕地望着门外。
“苗儿,我回来了。”
是庭深哥哥的声音。
叶苗大喜过望,松了一口气,自恼道怎么连庭深哥哥的身影也认不出了。
她将剪刀放回匣中,轻快道:“哥哥稍等,我梳妆一下就出来。”
她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描眉,又取出逢年过节才会装点的胭脂水粉,她心中雀跃难耐,手上的动作的也越来越快。恍惚之间,镜中人的脸色越来越白,纵使胭脂拍打在脸颊,也盖不住惨淡。
胭脂盒怦然落地,叶苗扶着桌面低下头急促地喘息,再抬起头时,那张容貌已不似先前。
她的眼神冷而沉,眼角带着一线厌腻的绯红,仿佛是刻在骨头上的烙印。
她抱住头惊声尖叫,仓皇地推开门,门外却不是叶家庭院,而是那间埋葬了许多红颜枯骨的院子。
一滴泪从白釉紧闭的眼角滑落,浸入鬓角发丝,她睁开迷离的双眼,透过一层水雾望向陌生的床幔,仿佛还在方才的梦中尚未醒来。
“姑娘,你醒了?”床边走来一个小丫头,冒着两只大眼睛张望:“太好了,姑娘,你总算醒了。大夫说如果这两日你还不醒,可就遭了。”
白釉张了张口,干裂的唇发出喑哑的声音:“这里是哪里?”
小丫头倒来了水,将她扶起,一点一点喂她:“这里是临安王府。我是王爷专门找来侍奉您的丫头,我叫小乔。”
白釉慌忙将身上检查了一番,无力地倚靠在床边:“临安王?”
她隐约记起从客栈跳下时赶来的身影。她竟然没有死,生死好像从来不掌握在她的手中,真是可笑。
“姑娘,您刚醒还需多静养,我去吩咐厨房给您做点膳食,您有没有忌口的?”
白釉木讷地摇了摇头。
小乔也不多问,赶忙出门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府上的人。
白釉昏迷三日,身体虚弱不堪,很快又昏睡过去,等到她醒来时已是傍晚。
小乔温了粥端来喂她,晚风从支起的窗棂吹进屋内,小乔连忙阁下碗去关窗。
白釉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树梢,轻声道:“别关。”
小乔不解道:“姑娘,大夫说您身子虚,可以开窗通气,但是不能见风,还是关上吧。”
白釉眼神黯了下去,须臾点了点头。
不久夜色低垂,门外传来疾步声。百里珩大踏步进门,抬手让小乔先下去,自己则撩开衣袍,坐在了房内的方木桌旁。
白釉见他进来,向床内侧缩了一下,继而下颌绷紧,端正了身姿:“您是临安王爷?”
百里珩点头道:“是。”他免去了白釉行礼道:“你应当知道我找你所谓何事。”
白釉眉间微蹙,眼睫一垂一抬,问道:“您怀疑我与卷云楼的案子有关?”
百里珩沉声道:“不是怀疑。郑斌摔下卷云楼,就是你与陆章设计的。”
白釉一怔,目光似有暗光流转:“王爷说这话可有证据?”
百里珩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你与郑斌有仇。”
白釉唇角挂起一抹讥讽:“所以呢?”
“你与陆章从济州来盛京,就是为了报当年他当街将你掳走,卖进那间院子的仇。”
白釉神色不变:“王爷高看我了,我确实想报仇,但我一介女子,手无寸铁,难道是我逼他轻薄我的?”
“你知郑斌的为人,只要稍加利用,让他对你出手不难。”
白釉坚持道:“死人无法说话,难道活人就能蒙冤?王爷若是执意怀疑我,不妨拿出证据。据我所知,官兵已搜查过卷云楼,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白釉,不是十五岁的叶苗,她经历过大风大浪,也见识过世间最恐怖残忍的地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胁迫的人。
百里珩不与她周旋,沉声道:“白釉姑娘,卷云楼或许没留下证据,但你与陆章从济州到盛京一路上并非查无可查。陆章已经被郑太师的人盯上了,你们若是想远走高飞,接下来必须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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