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进院里,小刘趴在椅背上赞叹,好像载人航天顺利返程。
我从后视镜看她一眼,无奈地笑。
“你去帮忙找一下吴组长,认识吧,在3楼……”
“知道啦!”她握住把手回头抛了个wink,“邢主编,等我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摘下车钥匙攥在手里。
“主编,你要睡一会吗?”我侧头看着她。
她闭着眼,摇摇头,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很没精神。
“还有一堆事呢。”声音很疲惫。
但她没有起来,只是深呼吸。
“还想吐吗?”有点愧疚。
而她突然睁开眼,头一歪望向我。
“我觉得我们有些误会。”邢风定不明不白地吐出一句话。
“什么误会?”我心跳加速,耳畔失真般蜂鸣。
“……”她的眼睫颤动着,像是在看黑暗里闪烁的,透过车窗映进的流动灯光。
“算了。”她淡淡地结束这个话题。我有点疑惑,更多的是隐秘的不满,是她挑起的,凭什么又由她随便掐灭。可我又没办法。最后落得心里肿胀憋闷的酸痛。
可她就这样瘫坐在我身边,双手交叉叠在小腹,一脸麻木。邢风定几乎没有腰,全是腿,平时开会坐在那腿能支出二里地,脸臭得能贷款欠她八百万。而她现在蜷在座位上,没有往后调座椅,几乎和我并排,乖巧地折起那双腿,几乎成锐角。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像很失落,她自然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平时工作里我们算得上默契,但对于此时此刻,狭小空间里的我们两个,这份沉默,感到更多的是危险,像即将滑轨前的第六感。
我打破安静:“主编,我扶您进去吧,早点加完班早点休息。”
她只是斜着瞥我一眼。
“着急了?”
我如坐针毡:“没有,你应该好好休息调养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她打电话?”
“给谁?”好晕,不知道是车里氧气太少还是什么原因。
“柏蔚然……”她双手抱胸,停顿许久。
“我感觉我不会好了。”
“说什么呢。”我下意识反驳。
很想责备她,喝多了似的,胡言乱语。但最终还是没再作声。
她又看我一眼。
“陪我回去。”
到办公室的时候,小刘和吴组长都在,吴组长笑着打趣:“起驾回宫啦?辛苦了。”
邢风定摇摇头,跌跌撞撞坐下,吩咐小刘先把材料发到群里。吴组长也不觉得扫兴,耸耸肩,把药递到我手里。
我看了看,是瓶喷剂。
我把喷剂放到桌上,轻拍正忙着发消息的人。
“主编,这个你用过吗?不过敏吧。”
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扫了眼。
“应该不过敏。”
“……那我放这里了,一会有时间喷了吧。”
邢风定没回话,只是停住了打字的动作。
我不敢再停留,转过身,和吴组长回到自己办公室。
屋里有点闷,许久未见的摆在窗前的盆栽,大约错过了它的花期:落花铺满花盆,只剩满枝绿叶,叶片边缘泛着隐约枯黄。轻轻一碰,便有隐在繁华内里的萎靡凋零。
外面的雨还在下,隔着窗,键盘声像是雨点砸落在神经,噼里啪啦。扶着额头,感觉不太清醒,把稿子审了一遍,起来帮组长更改文档。灯管有点暗了,看不大清。我凑近电脑,一点点修改。
改完了,我坐回凳子上,拄着下巴,想必也是维持不住面上的从容。很难受。非常。
“蔚然,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休息一会吧。”组长抬起头看见我,一脸惊讶。
我摆摆手,终于把剩下的材料整合完整,发给邢风定。
走廊远处突然一阵喧嚣,顾不上了,挪步出门,冲到天台喘气。风呼呼吹过来,把头发淋湿。我却没办法离开,只能找个稍微不那么直吹的地方,闭眼歇息。
这个地方我以前很喜欢来,很安静。后来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就没再敢去过。每次无论望见蓝天白云,还是阴霾雾霭,唯一的想法就是跳下去。
又一声雷鸣,提醒我抽离。我恍惚地望着已经下冒烟的雨,想起还没回的电话,又想起邢风定。
呆滞几分钟,找回魂来,拿起手机给秋亦灿拨过去。
彩铃唱到第三句,她接了。
“亦灿……”
“嗯。”
我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看到你发的微信了,你们那边应该下好大吧。”
“是啊。”我放松身体,靠在墙壁支撑。
“那要注意安全哦。”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
我点点头,过了几秒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好。”
“你听起来很累。”她顿了顿,“有什么难处吗?”
难处……
“然姐,你做的面很好吃,我还想再尝一尝,好不好。”
我心里一颤。秋亦灿的语气很奇怪,仔细想不是那回事。
“你……”
“我想起来,你家里的多肉有点独特。等你回来,我可以试试看,让它长得更可爱一些。”
“还有,班主任今天找我要物理笔记,提到你,说你是她以前带过的学生,很懂事,很听话。”
“是吗。她没和你告状?”
“没有,她可列了你一堆好人好事。”
我笑起来,喘息急促到快控制不住咳嗽,捂着胸口,眼泪从睫毛滴落,砸在本就湿润的砖块上。心跳的速度快到感觉将要死掉。
“对不起……”
她的声音倏尔停了,转而是冰冷的白噪音和尖锐耳鸣声。好像失了幻想的庇护,一瞬间天旋地转。
是不是神经错乱,竟然要一个高一小孩承担这些病态的弯绕。
我努力遏制哭腔:“那个,亦灿,我还要加班,你早点休息吧。”
她笑了,声音很轻。
“没关系。”
回到办公室,发现组长的位置被邢风定霸占了,吴雪坐在百叶窗前烧水。
还真是群贤毕至。
我没话说,坐到水壶另一边的座位,余光注意到邢风定的脚踝,原封不动。估计要保留现场,一点没碰。
低着头大逆不道地腹诽。再抬头时,邢风定正望着我。胳膊拄在桌上,双手交叉活动着,脸颊被电脑映得泛白,那双亮得让人忌惮的双眼含着我看不清的情绪,很不常见,很陌生。有点吓人。
只对视一眼我就挪开目光,看咕嘟沸腾的蒸汽。而水烧开跳闸,我站起来拿杯子,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盯着我。
我一时有点怀疑人生,回头看了眼,听到邢风定带着笑意的声音。
“没错哈,我看的就是你。”
她仰起头,眼尾唇角微微翘起,像跳跃的线,亦像动人心魄的弦。
“你跑得好快,一回头人就不见了。材料不是让你都做了,我打算分给小刘老吴的。”
吴组长笑起来:“人家干得多了你又不乐意,就你事多。”
“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文档不也是小柏改的吗?”
吴雪还是笑眯眯的,嘬了口热水不置可否:“我年纪大了,搞不懂这个。”
“切……”邢风定后靠椅背,据理力争,“上次你女儿实践作业还是你搞的,哪来的不会?不许欺负小柏啊,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回。”
吴雪表情夸张地眨眨眼,挑起眉梢,嘴角快扯到地上:“邢风定,真有你的啊!平时就算了,人还在这就护上了啊?”
接着转头拍拍我,嘴里啧啧作响:“小柏你看看,这邢主编,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邢风定对她的控诉不以为意,推了推眼镜,冲我勾勾手。
“行了,我还得照着老关那头。”吴雪顺手从桌上抓了块沙琪玛,呵呵笑着,“你俩好好过吧,不打扰了。”
话音刚落,人就出去了。还顺带捎上了门。
我打心眼里想挽留她,和邢风定独处的几次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但大局已定,也只能望着门口生叹。
“把椅子挪过来。”邢风定托着下巴,收敛了刚刚气场全开的架势。
我只能听话,慢吞吞地把有点重量的椅子搬过来。
不知道吴雪跟邢风定说了什么。这俩人一唱一和,平时都是邢风定对接社长,今天又把吴雪推出去,再忙也不应该。
算了,领导的心思永远猜不透,万一她只是脚扭了懒得动弹呢。没那个精力再细想,把椅子放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坐下。
她拄着头看我,而后突然自己把头发抓乱,望着窗户乐了半天。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有点亢奋癫狂。
我正莫名其妙,她却一把握住我的手,很用力,缓慢振了振,眼神虔诚,几乎恳切。
“柏蔚然,我求你了。”我一愣,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眶,不知何时一片通红。
“你刚刚是去天台了吗?”邢风定扯起笑,看起来却悲戚异常。
“我收到你打包的材料,立刻起来赶到办公室。进门却只看见老吴一个人,她说不知道你去哪了。”她声音抖得像控诉,死死捏紧我的掌心,“我一瞬间浑身都冷了。忘了疼,坐在椅子上,没力气站起来,也没勇气去找你。”
“我真的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算是见完你最后一面了。”
心有时差,命运亦有时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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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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