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这番言论挺压力的。但刚刚强化过麻木特性的心竟然没什么感觉,意外从容。大脑迟钝,接收而不处理,甚至不记录,听她噼里啪啦连环输出这么多,一时间竟整理不出大意,只能迎合着她握手,拧着身子,很尴尬的姿势。
要么说她观察力敏锐,一眼就看出我走神。
“累了?”她打破沉默,放开我的手。
“还好。”
“今晚在单位过夜?”
“嗯。”
她盯着电脑抿着唇,几秒后点了点头。
“那我也不回家了。”
“也?”
“要加班。”她又转过头来,眼镜的反光让我看不清她的神色,“现在这路不好走,要回家也得半夜,就在这睡吧。”她叹了口气,手很自然地贴上键盘开始打字。
好像无事发生。我谨慎地审时度势片刻,慢慢站起来,给劳模倒了杯水。
“帮我泡个茶吧。”
“七点了,不会晚上睡不着?”
她有点诧异地望向我:“七点不是还早着吗?”
我无言以对:已经习惯了从下午三点以后就不能摄入任何可能让我兴奋的东西。只能默默打开柜子,翻出装茶叶的小盒。
邢风定像某种电脑病毒,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自动下载安装一盒茶叶。我不怎么喝茶,也品不出好坏。但我敢说这女人未必比我讲究到哪去:没见过哪个挑茶的人会把自己珍爱的茶叶随便扔进桑葚和香蕉块里,再大方地挖一勺蜂蜜把它们搅和成难以名状的混合物加水煮开。
刘桉曾称这种行为为主编大人の解压活动。但我认为她不是为了解压,而是乐在其中,每次最后甚至都能自己解决掉。很坚强的消化系统。好在对社会无公害,除了看起来有点精神污染,所见之人无一不龇牙咧嘴敬而远之以外,从不强求别人品鉴分担。归根结底还是脱离了凡人口味吧,值得尊重。
茶叶慢慢舒展开来,随着热水浇注上下翻飞。我把杯子放到她桌上,坐回对面。小刘推开门送材料,办公室电话又响起,忙得找不到北。
吴雪回来已经快9点了,她笑眯眯地探头进来观望一圈,一边鬼鬼祟祟摘下挂着的外套,一边故作体贴地念叨:“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忙哈。”
邢风定抬起头,看她穿上大衣:“回家?”
“嗯呢,闺女刚说想我,要我早点回去。”吴雪整整衣领,“老关那头交接完了,回头有事你找老萧,我先走啦?”
“拜拜。”邢风定垂下目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早就放凉的茶水。
吴雪面对我,轻快地挑挑眉,挥手告别,消失在门外。
所幸报告不多,大约不至于熬到太晚。
雨也渐渐停了,只剩淅淅沥沥和屋檐积水,滴答滴答扰人清静。瘫在椅子上闭着眼等文件,眼眶酸痛难捱。隐约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椅子拉开——我睁开眼,对上主编略显尴尬的神色。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她拿着外套,双手无可适从地倒腾了一下,“冷吗?”
我摇摇头,坐直身子,下意识瞥了眼她的脚腕。
“还疼吗?”
“好多了。”
“哦。”
她看起来还是很瘸,身残志坚地带着她的外套回去座位上了。
整理了一下资料,要做的都差不多了。发扬关爱病号精神,歪过头越过电脑看着对面的人:“主编,还有什么活,我可以帮你干。”
她抬起头望向我,呆滞片刻又低下头看了看手机,递给我。
“你帮我研究一下怎么把这个会员取消吧,每个月都扣我钱。”
……
不过确实不太好找,我翻了几条百度也才勉强搞懂,商家有点精明过头,解除自动续费比拆弹还烧脑。
“呵呵,好棒。”她一脸灿烂地接回手机。看起来的确是免除了心头大患,“这个会员还是为了哄小孩办的,现在好多动画片都要vip呢。”
很想吐槽“呵呵”听起来实在不像真诚赞美的前摇。但她的后半句却不由引起我的好奇:小孩?谁家小孩?总不可能……
下一秒,她就笑着推推眼镜,看起来很会洞察人心:“我老姨家孩子,刚上小学。”
莫名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松的是哪门子气。
夜深了,楼里慢慢变安静。我活动腰腿,推开门,看见走廊里大多房间都关了门熄了灯。
回过头,邢风定正双手交握拄着额头,齐肩的发丝有点毛躁地支棱得四仰八叉,她放到杯子旁边的那副眼镜,贴着被文件压磨到泛红的手肘。
温度很低了,我拿着门卫的一串钥匙,借着走廊的微光找到贴着小纸条的那一把,转动打开,冻得一激灵。还好有空调。滴的一声,上了年岁的空调嗡嗡着张开嘴,呼呼吹着不冷不热的气体,搅动沉浊老旧的空气,同它们再一次混合。
值班室两张上下铺,够睡四个人。我想起刘桉,给她打电话。
“喂,蔚然姐。”听起来半死不活的。
“你还在单位?”
“对啊。还有一份文件。”
“晚上要不找我们吧,一块睡?”
“值班室啊?”还是年轻,语气立刻带上雀跃。
我忍不住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想让她过来,可能和领导单人对线被压制久了,想找人分担一下火力。
“嘿嘿嘿,既然姐都亲自来请我了……”已经能想到她那副得意的傻样,却听她话锋一转,“等会,‘我们’,还有谁?”
“你邢主编。”
“嘶……”我听见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哎呀你过来吧哈,空调都给你热好了。”不敢让她再细想下去,迅速推进。
“好吧。”有点犹犹豫豫,但还算顺利。
我收好电话,转身对上邢风定的眼睛。
“小刘?”
“嗯。”我想到有点先斩后奏了,连忙找补,“你要是嫌吵,我带她去办公室也行,有折叠床……”
“好好的正经床不睡睡那个?”邢风定瞥向我的眼神颇有些无语,“我就是问问。”
“哦哦,那别站那了,坐吧。”我过去扶她,她很不客气地栽了半个身子到我身上。
“我睡这吧。”顺着指点方向,我搀她过去。
“蔚然姐?邢主编?”空旷走廊传来阵阵回音,我把她放下,又赶过去接刘桉。小刘大大的眼睛飞快眨着,生动地表达不安:“这走廊晚上怎么这么黑?”
“习惯就好。”
进了屋,她沉默了一瞬,看着正坐在下铺整理枕头的邢风定,迟疑着开口:“我睡哪张床?”
还没等我开口,她迅速放下书包,嬉笑着攀上邢风定的上铺,冲我挑挑眉:“还是蔚然姐睡下铺吧,方便照顾邢主编。”
我大受震撼,赡养义务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邢风定少有的幽怨语气飘出来,淡淡的:“怎么,怕我起夜没人扶摔那儿?”
很地狱,但我还是不厚道地在小刘困窘求饶声中笑了出来。
小刘动作一向很快,迅速脱了外套,趴在栏杆上跟我们搭话。
邢风定没怎么动,坐在下铺的阴影里,甚至看不清表情,拿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
刘桉唠着唠着,就偷偷给我使眼色。我对她小心思心知肚明,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她撇撇嘴,装赌气,双手交叠着平躺望天花板。
“我关灯了啊。”我叹了口气,到门口按下开关。小刘开始撒娇:“太黑了我害怕~”
感慨此人脸皮之厚:“睡着了就不怕了。”
她很真情实感地哼了一声,随后蛄蛹半天,终于安静了。
我听见邢风定松了口气。她也有受不了别人的时候啊。
值班室窗帘有点漏光,雨后的月光绸缎般铺满小城,安静到只能听见树叶轻摇的沙沙声和积水滴到叶片的啪嗒声。
我躺得腰疼,侧过身,看见邢风定正尽力轻柔地脱她的衣服。
心里一紧,连忙又翻滚回去。
心虚且怂,主编大人是不会理解的。换句话说,正常人都不会理解吧。
我面对着脱皮的墙壁,伸手剥去一小块,却连带着里面的灰落下来,沾到手掌上,和冷汗粘连,白了星星点点。有点恍惚,又气喘,用握拳时突起的掌骨捶上那片墙壁,深呼吸,向下用力蹭了一道,几寸的距离,收回手,磨了四块红,敷了一层灰。
手机嗡的两声,我如梦初醒,够到,解锁。
“你干什么呢。”
“我晚上不起夜,放心吧。”
我扑哧笑出来,该怎么说呢,有时候邢风定的话实在幽默,不清楚有没有会错她的意,但我总想自以为是。
转身,她正抱着被子侧躺着面对我。
她的手臂放在被子外,月光模糊她的腕骨。
那片朦胧的,水一样的,恩赐一般的柔软的亮,从她的唇到她的手肘渐渐消失。
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正是因为这份空洞,透进来的月光将我照遍。
很熟悉的感觉,像是梦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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