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暖暖的，还有一阵阵的香。
我睁开眼，额上放着的湿巾轻微挡住我的视线，根据重量判断不止一块。歪过头，香味来自坐在床边的邢风定手里捧着的小碗。
“你下去买的？”我吓了一跳。
“点的外卖。”她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动了动，“你昨晚发烧了。怎么叫都不醒。”邢风定的声音有些沙哑，拿着小勺低着头搅拌，顿了顿，补充一句，“连胡话都不说。”
“难道我说胡话就是什么好迹象吗？”我兀自笑了笑，对方却没动静。
邢风定把碗放到一边，揭下我额上的湿巾：“有点凉了，给你换一下。”
我连忙拦住她：“先别弄了。我没事。”
她狐疑地看了看，手背碰碰我颈侧：“还是热，吃药吗？”
“不吃了……”我垂下眼睫，呼出一口气。胃里实在难受。
“那喝点粥。”邢风定又把碗端起来，反复搅拌，直到我开始担心米粥都要被磨成米浆，坐直身子接过来：“主编，给我吧。”
她有点愣神，明显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但这碗粥确实不错，我也终于明白了她一直搅拌的用意：温度有些凉，恐怕是担心它凝固结层。
“对了主编，你吃过了吗？”
“早吃了。”她捋了捋遮到眼前的碎发，“本来想跟你一起吃的，结果你一直不醒……”
受不了邢风定这一番怨念循环，我及时打住：“你几点去医院？我陪你。”
“不用陪我，你好好休息吧。”我没想到她会拒绝，放下勺子。
“你现在这情况走也不好走，还是我陪你吧。”
她沉默了几秒，忙着把袖口的卷痕抚平，我严重怀疑她压根就没听。
“从医院出来，可以陪我一起吃饭吗？”
“当然可以啊。”我盯着她脑袋顶支棱起的的一绺呆毛。
“可以陪我去看海吗？”
想到她那伤损的脚踝，我有些迟疑。但瞥了眼她的表情，貌似神游天外，或许一时兴起随口说说也不一定。
“我也没去过，不过可以，如果医生允许你走动的话。”
邢风定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不解和困惑：“那你的医生允许过你不吃饭不吃药吗？”
我被问住了。
“每次见你都比之前瘦一圈，你要干啥？卧薪尝胆啊。”她终于爆发了，眯起眼，那对卧蚕生动地托映起那双眸子，带着让人忍不住欣赏的光彩，“我绝不怀疑你自理的能力，房间干净，饭也好吃，怎么就能把自己养得这么蔫巴的呢？”
听到这个词，我眼皮跳了跳：蔫巴，好生动的形容。
她握住我的手腕攥紧，语气愈发痛心疾首。
我怕她气急攻心，拍拍她的肩膀。
“主编，我知道你关心我……”
“你还知道啊？”她扑哧笑了，单边眉梢一挑，咬牙切齿的，明显不是什么好笑，“都知道我在乎你关心你，还总不让我省心。”
我听得不好意思，伸手捂住右边耳朵，预防她看出什么多余。
“你脸怎么又红了？又发烧了？”
“没，没有。”
“你继续吃吧，我不打扰你了。”她的底层逻辑简单到感人，只要好好吃饭就能免除一难。
“对了，你还吃着药吗？今天干脆也挂号去取吧。”说完，她俯下身拍裤腿上沾着的浮毛，貌似并不怀疑我会拒绝。
吃完时她接了个电话，几句后挂断，看向我：“这电脑能用吧，有个急活。”
“能是能，就是稍微卡。”我放下碗掀开被子，坐到桌前开机。
她坐在床角看我开机。
“你为什么选了这里租房子呢。”
“小区熟悉好走，周边方便。”
“很多学生，不吵吗？”
“偶尔啦，换个小区也一样。”反正都睡不着。我转过身看她，“这个高中，其实是我的母校来着。”
“你在这上的学？”
“嗯。”
她眨了眨眼。
“我记得这个高中有名的高压。”
“嗯……”
没等我回答，她又支着下巴，整理起线索：“你那个专业算王牌，录取分数线很高，要超一本线60多分吧。”
“差不多。”
我以为她要接一些“那你怎么还回来”或者“如果我是你”之类的话。可她却眼神柔和下来：
“那你要好累。”
没人这样讲过，我有点不会应对。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人们夸赞我的成绩，无视我的忧虑，暗贬我的爱好，重复我的失利，催促我的奋进……好像，应该，很久很久没听过这样的感慨了。
我一时有点恍惚，转过去点开微信，要她扫码登录。
她坐在床角，连站起来都免去，探着身子长臂一伸就扫到了。
“登吧。”她低着头传文件。
我犹豫片刻，点击登录，她的微信一览无余，立刻错开眼神，起身给她让位，她却抬起头，一脸奇怪：“你起来干嘛？很快就结束，帮我弄一下。”
于是坐了回去。
邢风定实在是个过于坦荡的人，而我总想得太多，大概因为根本上我和她完全就不属于一类。放弃平日里的细碎担忧，把脑子清空以便成为标准工具人。
“点开一下文件传输助手里面两个文档”我顺从地点开，还好没瞥见什么不适合普通下属看的东西，更加心安理得：果然是我整天胡思乱想。
接下来就是很平常的安排了，我顺着她的意思改完，发到几个工作群，@所有人。
没人回，当然，大周六找人一向很难。
“好了，发完就行。”闻言，我把她的微信退出去，松了口气。
经此一役，只能说明邢风定的确比我想象还要纯粹，当然，也可能**保护意识淡薄……但我不该再想下去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总是能思考半天，十分浪费精力。
“又发呆呢。”邢风定笑着，望向我，“走吧。”
出门已经是中午。太阳圆圆地挂在头顶，晴而不热的天气实在让人感觉透亮。秋天里的P市白杨挺拔，树叶哗啦啦如雨如浪涛，梧桐落叶打着斜坠落，扑到砖上，随大风跃起。
我打了车，在扶着她走到门口时刚好到达。
“风真的好大。”
“已经收敛很多了。”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尴尬的梗，转过头看她，一本正经，“因为你来了。”
她的神色在出租转向的一瞬被照亮，眉梢挑了挑，比平日里神经兮兮的样子放松许多。和她本人性格很像，她的发丝硬实偏黑，在阳光下也仅是模糊现出点深褐色的渲染，摸起来应该会是暖呼呼的。
“‘我’是谁？”她笑了，脸颊窝出小小的弧度，眼角翘起来。
我担心她没听懂，拍了拍她的腿提示她：“风定啊。”
“哦，风定啊……”她笑得很灿烂，抬头学着我的语气，比我夸张很多，反过来拍我的腿。甚至为了实打实地完全接触，特意转过身子倾过来。
她的掌心很热，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
然而不是我对温度敏感，只是因为她的手放下就不拿开。
这怎么说？老虎屁股摸不得，领导大腿也拍不得。我只觉得大脑处理中枢的某个元件烧毁开路了，竟然呵呵傻笑着，很不稳重地跟着来了句：“有意思吧？”
“太有意思了。”她点点头，很自然地在我腿上转着圈摸了两把。
出片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慢一些。以至于我拎着药回来邢风定还坐在长凳上发呆。
“怎么说？”她抬起下巴。
“片子还没出呢。”我坐下。
她又将眉眼压下来，抿着唇，看起来很无语：“我说你复查。”
我恍然大悟：“那还能咋，没抓我去住院，完美安全。”
我听见她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翻出几盒药：“上次有的药副作用大，换掉了。”
她拿过来仔仔细细一顿翻看，拿出手机作势要拍，我赶紧要回来：“能不能控制一下求知欲。”
她皱着眉，看起来很别扭，甚至有点委屈。
“我是你领导哎。”
看得出她没招了，领导这个词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
“吴组长才是我直属领导啊，主编。”我一边把药放进袋子，一边笑着逗她，“我的大领导是关社长……”
“那我这就给老关打电话给你调来。”她扯着嘴角，右手按着左臂，“你不会想不开真的转过来的。”
这话确实，刘桉无数次表达过想从邢风定手里逃去吴雪温暖怀抱的意愿。识时务者为俊杰，怕她真动心思，赶紧滑跪扑灭小火苗：“错了主编，你就是我领导。”
她很认同地哼了一声，看起来满意了，也忘了刚才纠结什么了，真好。
“不过你真的转来也好。”她望着远处的人群，突然来一句感慨，“我能亲手批你假条。”
“搞得好像我经常请假一样。”
“啧……你不懂啦。”她一甩头发，像某种倔强的大耳朵动物。既视感很强。
然而这个可爱又可怜的邢风定注定要遭一难，检查结果出来，骨裂。
“这回刘桉该放心了。”邢风定坐在凳子上，一脸生无可恋。
“她要是在，你现在就是八抬大轿出门了。”我拿着单子四处张望，“好像有轮椅，给你借一个？”
她疯狂摇头。尊重病人意愿，还是扶着她当人肉拐杖走了。
“这下咱俩一人一袋药，多好多和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真是挺好的。”
答应了她一起吃饭，我扶着她去了医院门外的牛肉面馆。
“这家面馆很好吃。附近有个馄饨也不错。”
她转身看了看馆里的人，将近三分之一拎着医院标识的袋子，有的还穿着病号服。
“你经常来？”
“还行，高中时候吃过。”
她没接话，但我也习惯了找话题。
“对了，你的票买了吗？”
“什么票。”
“回去的票啊。”
她低下头，把点单的小票撕成一小条一小条。
我伸手按住，阻止她进一步制造垃圾。
“你还记得我们几号吗？”
“99号。”行，记性还行。
老邢：人在思考时是听不到外界声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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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领导就是领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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