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灿烂，秋高气爽。
“此番大棘城能化险为夷，二位将军功不可没。”
后花园内，段王后笑意盈盈：“若非二位临危不惧，勇闯敌阵，仁儿他怕是……，总之，本后心中实在感激，特设此宴，为二位庆功、压惊。”
面前是珍馐美馔，金樽玉盏，慕容翰跟丢了魂似的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徐琢见他居然敢不给王后面子，紧张得一脑门汗，赶紧拱手送上马屁一记：“王后言重。仁殿下乃单于嫡子，身系慕容部安危。身为臣下，护殿下周全，理所当为！况且，仁殿下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卑职不过是适逢其会，略尽绵力罢了。”
他一只手还吊着绷带，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王后对他的回答倒是满意，笑意更深：“徐将军总是这般谦逊。本后知道，你向来忠心耿耿，当年你父亲就曾冒死救下单于，，现在你又奋不顾身救仁儿于危难。有徐家在，实乃慕容部之幸。”她抬手示意，一名宫娥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走到徐琢案前：“一点心意，徐将军收下便好。”
这下把徐琢感动坏了，险些当场飙出两行热泪，呜呜泱泱说了一大通感谢的话，最后道：“其实最先发现仁殿下出事的是元邕，他二话没说一个人就冲进宇文部的包围圈了，还差点被冷箭射中。”
闻言，段王后向慕容翰投去关切的目光。
“王后不必忧心，卑职皮糙肉厚，暂无大碍。”慕容翰眼珠子咕噜一转，陡然提高音量：“倒是皝殿下奋不顾身以命搭救，深受重伤，现在还下不了榻呢！”
徐琢一个激灵，心道这厮叫那么大声是想干嘛，人段王后又不是聋子。再抬头一看，恐怖地发现王后脸上的笑容竟淡了几分。
她也不说话，反而是缓缓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于是周围丝竹舞弦跟着凝滞，气氛僵持莫名。
慕容翰跟故意找茬似的，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王后看，满脸大义凛然，但不知道在凛然些什么东西。
沉默许久，王后方慢条斯理：“战场刀剑无眼，受点皮外伤也是常事。他向来如此，倒让将军费心了。”
“……”
那日大战结束，慕容皝问心疼吗。
檀香袅袅，重伤之下，他脸色惨白，声音也相当虚弱。可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仍具有相当鲜明的命令意味。
慕容翰回曰——
“殿下因我受伤，自然心疼。恨不得替殿下疼痛。”
再提及是否愿只为他一人万死不辞。
慕容翰回：“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需想想。”
“恪守攻德是件好事。”
不知为何，慕容皝伤得越重越兴奋，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竟直接从榻上起身，步步逼近：
“不过，有没有人告诉你，为攻之道最重要的一条——是只对一个人保持绝对的忠诚？”
浓郁的血腥味不断挑动人的神经，慕容皝吻他的时候齿间用力不小，差点将他唇肉咬穿。
“一个人？”本该熟练的回应动作，慕容翰此时做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只像例行公事般划过对方脊背，小心翼翼避开其伤口：“对我来说有点难度。我的最高记录是为一位受君专情十三日。”
“好好考虑，”慕容皝苍白的颊上泛起红晕，兴奋到连声音都在颤抖：“让我们只属于彼此。无论是疼痛还是命令……都只完完全全属于对方。就像我身上的伤口，此生此世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也只有你一个人见过我、、的样子。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能独占一个人不为人知的那面，对另一个人来说，自然是很大的荣幸。
只是……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
从段王后那出来，徐琢看他的眼神就没正常过。
“你怎么敢跟王后甩脸色啊？”他喋喋不休一路：“人王后怎么你了？还是今天谁惹你不痛快了？跟你讲话就是爱理不理的。人家可是王后欸！单于大人的正室！就是皝殿下都不敢……”
说到此处，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为皝殿下抱不平？”
慕容皝受了那么重的伤，王后问也不问一句。慕容仁被帐篷砸了一下，事后无任何大碍，王后又是设宴感谢又是赏赐的。
更别说先前还特意写信叮嘱慕容翰多多关照慕容仁，对慕容皝则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同样是亲生儿子，差别不要太大。
慕容翰目光躲闪：“不知道你说什么。”
“呵，看来被我说中了。”
“滚吧，水吉妹妹的事都结束了，慕容皝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去找小柳了。”
“……”
小柳和以前一样柔媚动人，也熟知他的习惯——随口寒暄几句就直奔正题。至于剩下吟诗作对、舞文弄墨等风雅之举，都得等正事结束之后，方有心情。
与往日一样，他把人压在榻上，看着对方白皙的脸上缓缓浮现羞赧红晕，脑中却鬼使神差地想：要是换了慕容皝，肯定会一脚踹在自己身上，绷着声质问“让你现在压了？”。
同样是面色潮红，前者温软，后者冷戾。可明显后者更扣自己心弦、合自己胃口。
为什么总想到慕容皝？慕容翰又想叹气了，也失了兴致，就说：“要不我们别做了，盖着被子聊聊天吧。”
“……”小柳脸上当即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看他数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慕容翰又去找小白。
面对魅惑撩人的小白，他心里依旧如死水一潭，毫无波澜。唯独在对方被热茶烫到时心中一紧，想慕容皝这几日伤重，不知身边照顾的人是否得力、会不会不小心连累他二次受伤。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各大美人轮番上阵，慕容翰绝望地发现——自己变成柳下惠了。
其实盖着被子纯聊天也挺好的。
“……”
……
“我娘明天让你过去跟我们一起吃饭。”
“随便。”
“你记得拿点礼物上门，上回封释送你的几块玉品相就很好，建议你转赠给我，以表对我的敬佩之情。”
“随便。”
“我娘问你想吃什么，她好提前叫人准备。”
“随便。”
“……”
徐琢终于对慕容翰这副死样子忍无可忍了：“你到底要干嘛！整天拉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了个大败仗马上要亡国灭种了！”
闻言，慕容翰缓缓抬头。
随后，对着他，缓慢无比地、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最近连干男人的兴趣都没了？”徐琢是真不想理他，因为知道只要理了，必定被其气得吐血三升。
可不理吧，心里又像横着根刺，无论如何也不得劲。
真贱啊。
“你说，”慕容翰举头望天：“为什么一个人干久了，会对其他人都没有兴趣了呢？”
“这还不简单？”徐琢张口就来：“说明你跟对方最合拍呗，以后你就干他就完了。”
“那为什么总是会想他？”
“说明你日久生情了。”
“……”
闻言，慕容翰又若有所思，低头看地。
*
重阳佳节，单于设宴，君臣同乐。
除庆祝节日之外，自然还有庆功意图。前几日攻破宇文部包围，杀得宇文乞得龟只身逃回，实在酣畅淋漓，有功劳者该封赏封赏、该升官升官。
慕容翰没有骑马，走在进宫的路上。这回边上从他的是在徒河认识的公子长清。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他心中一如既往波平浪静，静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该拿点鹿鞭补补了。
怎么就这么平静无所求呢？哪怕恢复一分世俗的欲/望也好啊！
走近王宫时，一队人马路过，为首几人还在交谈：“听说皝殿下最近……”
慕容翰顿时停下脚步，往那边张望。无奈那些人骑在马上，嗖的一下就溜得没影，徒留他一人被扬了一嘴尘灰。
慕容皝受伤之后，他没有去探望过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沉溺在众美人的温柔乡中。连一贯对慕容皝没有好感的徐琢都看不下去了：
“怎么说皝殿下也是为救你受伤的，你怎么连个礼都不送？表面功夫都不做，以后怎么混？”
慕容翰说有道理，然后就把这事丢给他去办了。
流连风月情场，听上去非常不务正业不像个好东西，但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乐意和每个遇见的人山盟海誓，甚至也乐意去兑现它，但“一次和很多人说”和“只对一个人这样说”，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久在战场的人，活了今天没明天，当然还是选前者更舒心一点啦。
况且，慕容皝挺坏的。明知道自己有被命令的爱好，还要用命令的口吻明示自己。这不是故意模糊榻上榻下的界限，逼自己答应吗？到时他就有充足的理由让自己在大事上也无条件站在他那一边。
这是站队！很危险的！！哪能随便答应！！！
有些话有些事在缠绵时说和做是情/趣，带进日常生活就属于脑子被驴踢了。两者之间一定得区分开来。
如此想着，他却转头让长清先回去。看着长清那张不日前还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脸庞，现在只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人啊，怎么如此善变。
慕容翰郁闷地晃到了王宫的另一道门口——那里离慕容皝府邸比较近，要是今日慕容皝来，肯定会从这道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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