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大棘城宫殿内,檀香正从炉里逸出最后一缕。
胖乎乎的信鸽扑腾几下,没能高飞。仔细看,原来肚下还有一只男人的手。
那手很苍白,烛火下近乎透明。指甲末端泛着淡淡的红,像凝固的血。
“大人饶命!小人真不知道为何院中会有信鸽出现!大人……冤枉啊大人!”
室内整整齐齐跪着三个人。此话一落,三颗脑袋在地上磕得抑扬顿挫、涕泗齐飞。
信鸽的脖子僵了下,很快,鸟羽在苍白的掌心中爆开,一部分肉/体化为齑粉,混着鲜血,自指缝泱泱流下。
伴随案上男人毫无生气的二字:“杀了。”
“殿下,”心腹低声提醒:“鸽子脚上没有信筒……”
慕容皝抽出手帕,满不在乎擦拭指尖鲜血:“上月慕容仁用病鸽传信,害我折损三百精锐,你以为真是意外?”
……
三人被拖出去,室内重归寂静。慕容皝叫来热水洗手。躞蹀带扣出的腰身挺拔有致,鎏金环上悬挂的短刃却寒气森森,仿佛随时会破空划出,割穿人的喉管。
清理着手上血污,明黄瞳孔盯住案上狼藉,他似有所指:“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心腹摇头:“他一口咬死是带着妹妹趁边境守军不注意偷跑进来的,没有人接应。骨头都断几根了还是这套说辞。”
“真是忠心。”唇角难得浮现出笑意,虽然一丝温度也无。慕容皝道:“高句丽那边的防线是慕容翰在负责,以他的能力,我不信会‘疏忽’到这种程度。”
慕容翰常年镇守慕容部东北方防线,以防高句丽南下侵扰。可以说,跟高句丽打交道的次数比跟本部还要多。
“单于三令五申严禁私放高句丽人入境,这么顶风作案,看来他是不想活了。”冷笑更甚:“继续审那个高句丽人,无论如何都要成全他。”
“……”
单于是慕容皝亲爹,慕容皝私下却从不管单于王后叫爹娘,双方关系显然也就那样。不过,主子的家事,心腹绝不敢深想,只是回想起水吉的惨样,斟酌道:“或许跟翰将军无关,真的是他们偷偷逃入的呢?”
“我管他们怎么进来?”
慕容皝忽狠狠甩了甩手上的水。清水滴入信鸽尸体边的小小血泊里,瞬间了无影踪:“我只要慕容翰私放高句丽人入境这一个罪名……还有慕容仁,我不管阿枝到底去哪,只需要他光天化日之下兽性大发奸杀无辜少女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再传进单于耳朵里,懂了吗?”
“这,属下明白……”
话音未落,那道明黄的身影猝然上前,紧接着下巴剧痛,身手了得的他就这么被对方狠狠钳住,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明明水端进来时还冒着热气,此时那双沾过热水的手仍然冰凉刺骨,被慕容皝碰过的地方如被毒蛇爬过,汗毛根根炸立:“记住你的主子是谁,我此生最厌恶我的人胳膊肘往外拐,被我发现,绝不放过。”
“是……是!属下记住了!”
*
那厢,慕容翰把从素连二部缴获的人口与战利品拖回大棘城,前脚汇报完毕从单于宫殿出来,后脚就迫不及待应小柳的约、把人接回家大干一场。
“你是不是有毛病?”徐琢怒骂:“干男人这种事为什么要我留下陪你,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屁/股脑袋反着长?”
徐琢名义上是慕容翰的手下,但有个被单于大人奉为座上宾的老子,对慕容翰说话相对就没那么客气。
慕容翰摸摸下巴,惊世骇俗问:“被男人干是什么感受?”
徐琢鸡皮疙瘩掉一地:“我他妈怎么知道?滚!”
“慕容仁说他没有杀阿枝,事后就让她走了、还给她不少钱财。”慕容翰死活想不通:“那阿枝为什么至今没有回家?”
“不堪受辱自寻短见?”
“不不不。”慕容翰连连摇头:“你看他们兄妹穷成那样,哥哥只能在斫营骑送死,你要是阿枝,你愿意在突然得了一大笔钱后、悄无声息抱着钱去死吗?”
徐琢眨眨眼睛:“我至少会把钱留给家人。”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慕容翰不理解,她的失踪到底是为哪般。
阿枝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私奴,慕容仁没有在她身上撒谎的必要。退一万步来说,部落王子一时气血上头奸了个私奴,最多被人议论两句,根本到不了要灭口的地步。
“小柳,你说,”慕容翰转向正在为自己倒酒的小柳:“你在这件事上比较有发言权。”
小柳本来是个宁死不折的刚烈之男,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后面被慕容翰收服,就成了温言软语的一只白兔。
闻言,他娇羞地看了慕容翰一眼,:“自然是幸甚至哉,一日不做、如隔三秋……”
徐琢一口热酒喷出。
“不过,将军你不赴皝殿下的邀约,反而来这里找小柳,真的不会得罪皝殿下吗?”小柳不知道阿枝失踪意味着什么,只听说慕容皝此人心思深沉,不好招惹,担心慕容翰会惹上是非。
慕容翰闻言一笑。
他一回来先是忙着和慕容仁对口供,然后和单于大人表忠心做假账,说那夜雨战的战利品已悉数带回大棘城,不敢让兵士私拿分毫,累都累死了,哪有闲工夫管慕容皝。
“没事,”他道:“我派人跟他说我生病了,这两天头疼脑热实在起不来,”
“胆子真大,”徐琢冷哼:“都这节骨眼上了还敢得罪皝殿下,真不怕他搞死你?”
慕容翰大爷一样把腿搁在案上,说此言差矣:“你对嫡长子殿下还是所知甚少。但凡阿枝的事捅到他那,不管我今天去不去赴宴,他都是要搞死我的。”
“……”
“得胜回朝的日子,说死岂不是太不吉利?”
一道冷厉的声音于窗边陡然响起。
在看清慕容皝飞身跳入室内的举动后,徐琢瞬间炸毛,从榻上弹起。
此处是慕容翰的府邸,慕容皝居然可以随心所欲想来就来,如入无人之境,岂不是说明这里已经被他的人渗透成筛子了?!
偏得慕容皝还光明正大,完全不在意翻窗之举是否不妥,挑衅的意味呼之欲出。
他正要大声抢呼有刺客,以此将慕容皝推向不利的舆论境地,谁知,还没张口,但听慕容翰哎呦一声,倒进小柳怀里,哀嚎连连:“不行了,我头好痛……”
“看来将军果然身体抱怨。只是,身体起不来,其他地方倒是还能起来。”
说罢,冷冷瞧了小柳一眼,意指何物不言而喻。
“为攻之道第三条,”慕容翰装腔作势咳嗽几下,回忆道:“无论何时何地在做何事身体如何,只要对方想要、就得给。”
“想要就给?”慕容皝眼中寒芒乍现,脸色已经冷峻得吓人了:“有点意思。只是不知将军对那些高句丽人是否也是这般予取予求?”
很明显,偷偷放高句丽人入境的事已经败露,还是败露在了政敌手里。
“殿下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吧!”眼见慕容皝越走越进,慕容翰依旧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死样,徐琢赶紧挡在两人中间
“哎呀,殿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的了。”不料慕容翰这个杀千刀的,病弱相装够了,居然回过头来帮着慕容皝数落他的不是。
徐琢转头,双目喷火,还来不及说什么,又被怼了回去:“皝殿下这是想和我单独聊聊,徐琢,你和小柳先出去。”
徐琢白眼一翻,一边在心里骂他不识好歹活该找死,一边和小柳大跨步走出房间。
“……”
闲杂人等走干净,慕容翰好奇:“今日什么风把殿下吹来啦?”
慕容皝毫不客气·,一掀衣摆坐在他旁边,但觉一股檀香扑面,竟有几分凛冽:“昨天出门时遇到个高句丽人,说来有趣,明明兄妹俩是逃来的黑户,他却始终不肯说到底受了什么人的帮助。”
语毕,一块写有水吉名字的腰牌赫然丢在慕容翰眼前。
深木色的牌块,上面有已经凝固的狰狞血迹,触目惊心。其主人到底在经历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翰眨眨眼睛,没有回答。
慕容皝冷不丁俯身,继续道:“我向来喜欢忠心的人,只是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我倒好奇你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仅仅见过几面的人生死不负。”
慕容翰终于有反应,转头与他对视:“大概因为我攻德无量吧。”
“哦?”慕容皝失笑:“哪个攻?”
“就是殿下想的那个。”
“所以,水吉是你不为人知的相好?”慕容皝将信将疑,有些不屑:“不过如此,就能令人如此忠诚?”
嘴管嘴说,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住慕容翰,不肯放过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惜,慕容翰的表情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变化,依旧是无辜中带一点好奇,好奇中夹杂几分装模作样的病弱。总之完全不在意水吉为不供出自己所受了多少严刑拷打。
“……”
堪堪对视良久,慕容皝玩味地在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也是,谁叫水吉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黑户呢?慕容翰不是蠢人,必要时推一两个喽啰出去送死,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看来水吉是不能四肢齐全地看到明天的太阳了。他起身准备走人。
慕容皝是从窗户进来的,却仍有大摇大摆从大门离开的资格。身份摆在这里,慕容翰的人可不敢拦他。
走到门边,双手抵上坚硬的门框,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舒朗轻笑:
“好奇的话……要试试么?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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