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皝果然停住脚步。
他跟慕容翰无甚私交,只知他是慕容仁的人、是将来必须得斩草除根的对象。今日难得单独聊上几句,不得不承认,倒确实有点意思。
“不必,我对男人没有兴趣。”话是这么说,但推门离开的动作收了,取而代之的是斜身懒倦靠在案边,想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略】
“殿下没跟男人、过吗?”一提这个,慕容翰来劲了,双手垫着后脑,长腿叠起,“我在殿下这个年纪也是这个想法,谁知后面试过一次就再也戒不掉了。”
“听起来不错。”慕容皝重新走近,单膝跪在榻上,居高临下打量起他:“可谁给我试?你?”
“那当然不行。”慕容翰也从榻上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折腾……况且,我是纯攻。”
“纯攻未必不能在下,你那为攻之道上有没有写这一点?”
慕容翰摇头。
“没写就加上,”天色昏暗,山雨欲来。幽邃灯火映得慕容翰眉眼深深,缱绻无尽。慕容皝摁住他肩膀,稍一用力,将他推回榻上——
“这是第四条。”
【略】
慕容皝继续叫来热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慕容翰靠在榻上,失神过涣散过最后又重新聚焦了的黄瞳紧盯着他,含义复杂意义不明。
“你想说什么?”慕容皝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擦干时,终于因其无止境的注视滋生出一丝不耐。
“我想说……”慕容翰倒是坦诚:“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慕容皝当即冷笑:“你想得倒美。”
被无情拒绝,慕容翰既不窘迫也不伤心,深谙感情之事如逆水行舟激流勇进:“但是我们都已经……”
“提醒一下,你我什么都没发生过。”慕容皝身上的锦袍不见任何褶皱,出来时梳理齐整的金发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唯有经绒布擦过的手指关节有一点祥云笼罩的淡粉。
“殿下千金之躯,我当然不敢以对待小柳的方式贸然对待殿下。”
慕容皝轻嗤:“知道你没资格就好。”
慕容翰眼珠子一转:“但殿下都看了我的、、,还帮我以手,这都不能算是殿下的人,那我可以把殿下当成我的人对待吗?”
他挺会占便宜,慕容皝刚想说随便,自己从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刹那间却无端想起此人那几条论调莫名的“为攻守则”,再开口就多了一点好奇:
“所以?我会被你如何对待?”
“自然是死心塌地万死不辞、苦海无边永不回头!”一溜的山盟海誓被万花丛中过的慕容翰顺口溜一样报了出来。
于是慕容皝推门离开的动作坚决异常。
“……”
心腹在外面等着,一见他来,立刻低眉请示:“属下已经找来大夫安排妥当,可保今晚水吉卸掉一只手后活命五日。”
这是他原来安排好的计划。既然说不出他想听的,那自然要吃点苦头。然而眼下,慕容皝突然改了主意,低头瞧了瞧自己掌心。
上面已经了无痕迹:
“不急,先多关他几日再说。”
慕容翰在军中深耕多年,威望素著,要是之后把人弄死,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替代者。
来日方长,他忍不住想看,慕容翰这等有趣的人,到底会怎样死心塌地万死不辞地对待自己。
*
“你是不是脑子被屎塞住了?!”
第二日正午,大雨倾盆,慕容翰一醒来就像被驴踢了脑袋,非得叫上徐琢去外面吃饭。
他从不去那种看上去很高级很豪华、天天晚上都是达官贵人出没的酒楼,唯独钟情于街尾一家小悠悠的羊肉食肆,坚持声称那里的羊肉冠绝辽东,所有不去吃的人都是没品的烂人。
店面很小,正值用饭高峰,难免摩肩擦踵。慕容翰还没带随从,就和徐琢两人,找了个最靠角落的位置坐着。
经常有客人认出他,而后呼朋引伴,一道一脸惊喜地跑来和他打招呼。
慕容翰一一笑着回应,大有高级官员下来视察工作,顺带体验民生、与民同乐的架势。
在可能是第五十次被打断用饭后,徐琢终于爆发,骂出如上粗鄙之语,再问:“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一般。”慕容翰喝了口热酒:“谁叫我兄弟朋友遍布天下。可惜今天老板不在,不然他肯定会过来纠缠二十次往上要为我免单。人缘太好也有烦恼,唉,真难办。”
徐琢连连作呕,差点把酒泼他脸上。
“对了,你昨天到底单独跟慕容皝说了什么?为什么说到一半他突然叫人端盆热水进去?”从昨天起,他就在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几乎一夜未眠。谁知皇帝不急太监急,慕容翰这厮倒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随后无论他说什么,皆是顾左右而言它,对他所好奇的部分闭口不谈。
“能说什么?也没说什么。”慕容翰很认真很严肃地回忆道:“中途和殿下聊到养花之道,他非要亲自给我示范一下怎么浇花。”
“……”徐琢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良久,指了指自己鼻尖:“我长得像猪头?”
“嘘,不要说出来,会被细作当成我军重大情报的。”
“你找死!”
慕容翰“哎呦”一声,桌下靴子上立刻多了一个大脚印。立马抱头哀嚎、怒斥其以下犯上。
“呵呵,暂且不跟你计较。”徐琢大仇得报,好不痛快,及时转变话题:“我听说单于最近让皝殿下去县衙帮忙,你要倒霉了,他肯定会趁机拿水吉的事做文章……”
话音刚落。外面忽来了队人马将店面团围:
“都老实点!不许动!”
为首官兵张牙舞爪,好不威风。慕容翰认出他是慕舆河手下。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来查案的。
羊肉酒肆里能有什么案子?杀羊案吗?
“小人亲眼所见!就是这家店老板昨天上午在后院埋了两颗人头!”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一进门,就大声对旁边的官兵检举,话音未落,店外也有官兵喝道:“还想跑?给我拿下!”
从两人进门起就一直没有露面的食肆老板,居然被官兵五花大绑地押着进来
瘦小男人的检举内容实在骇人听闻,食肆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说食肆老板绝不会做这种事,也有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将军!将军救救我!小人真的不知!真的……”
一堆杂乱人影中,老板一眼发现了角落里金发金眸的慕容翰,声嘶力竭呼救。
慕容翰眨眨眼睛,正要言语——
“无辜与否,去后院一探便知,何须劳驾慕容将军?”
下一秒,热气腾腾的羊肉食肆顿变冰窟。慕容皝迎风冒雨而来,进店时身后大氅翻卷如黑鹰展翅,明黄瞳孔淬满冰凌。
他身旁跟着诉讼官大人慕舆河。两人结伴同行,一如徐琢所言。
“……”
单于大人的嫡长子亲临,这回食肆里无一人敢再发出声音、议论分毫,个个满脸惊恐地起身,又俯身贴地。室外倾盆骤雨不歇,噼里啪啦砸乱天地,室内死静形成诡异对比。
慕容翰再一次眨了眨眼。
十来个官兵扛着铁铲去后院挖地,正巧今日大雨,土地松软湿散,几乎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气喘吁吁的报告声:
“殿下,后院的确发现两颗人头!”
这下食肆里的人皆惊得面如土色,又恐惧慕容皝在场,不敢出声评议。
慕舆河眼中精芒闪过:“是男是女、性状如何?罢了,我亲自去看。”
官兵陪他一道过去,边走边道:“两颗人头都是女子,其中一个左侧腮边有一小块红色胎记……”
“……”慕容翰与徐琢瞬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记错的话,水吉说过,他妹妹腮边有一块和他一样的红色胎记,是非常明显的特征。眼下这情形,岂不说明……
“殿下!求殿下开恩!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小人没有杀人啊!!”
见人头被挖出,食肆老板放声大哭,脑袋磕得震天响:“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你……我那天明明看见你在埋尸,你还说冤枉!”瘦小男人看不下去,义正言辞出声指责:“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那可是两条性命啊!”
周遭食客们的神情也复杂起来,这间食肆在街上开了很多年,几乎人人都认识老板——一个前额有些秃的和善胖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日日天不亮就起来,清晨会与每个经过店门前的路人打招呼……
但正如瘦小男人所说,世上总是有人面兽心之辈存在,没准老板就是其中之一呢?那两个尸首分离的姑娘多可怜……
“……”
那么多人看着,慕容皝难得善心大发,决定充当一次讲道理的角色。
等老板在自己跟前磕满二十个头,方不紧不慢、屈尊纡贵开口:“所以,头颅是你埋的么?”
老板猛停下动作,眼中泄出一丝迷茫与犹豫。
也正是这瞬间的踌躇,成了最好的承认。
“殿下,小人真的没有骗人,小人亲眼所见他毁尸灭迹!”瘦小男人急忙在慕容皝耳边强调。
老板越发涕泪横流:“我……我埋了人头,可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求殿下明鉴啊!!!”
闻言,慕容皝唇角上扬,却是嘴笑眼不笑,骇人莫名:
“明鉴?看来这位老板早已对我颇有微词、暗指我蒙昧无知冤枉好人了。”好浓墨重彩的一记讽刺与威胁。
“……”
食肆内静默如许,众人连气都不敢喘了,光是眼角余光瞄到那一抹隐含蕴意的明黄,都觉心惊胆战。
角落里,徐琢也觉得食肆老板的话不着边际,人既不是他杀的,为何不上报县衙,反而埋尸?这其中的逻辑生硬无比牵强至极,傻子都不一定会信。
想来是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他正为水吉那可怜的妹妹哀叹,下一刻,一片静默中,边上的慕容翰居然很不知死活地将手中杯盏“啪”的往桌上一放,闹出足以令所有人侧目的动静。
室内的紧张压抑被陡然打破。慕容皝瞳孔骤缩,饶有兴致地偏头,似冷笑森森。
“怎么,看来将军愿意相信此言?”
徐琢怀疑慕容翰是喝多了在发疯。那慕容皝是何等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往日他们与他接触不多,彼此相遇尚可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现在要是把人正面得罪,那还了得?日后势必你死我活永无宁日。
他正要报告,说慕容翰今天身体不适,顺势将其带离是非之地。谁知,慕容翰与那看上去即刻要杀人的嫡长子殿下对视片刻,而后,很不要命且煞有介事地点头——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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