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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负责柳城防守事宜的慕容汗进殿时,慕容皝跪坐案前,案上放着一卷《光赞般若经》抄本。他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将一枚小小佛像抛起又落下。

佛像高鼻深目,眼睑微垂,唇线清晰。仔细看去,上面居然还有点点飞溅而上的暗红斑驳,像是凝固的血液。

但是谁敢当着佛像的面杀人呢?

佛像最后一次落入手心,尘埃落定:“段部不日发兵柳城,以我对段辽的了解,定会在沿途设伏,诱你上钩。”

慕容仁前脚自封了平州刺史、辽东公,一如他事,摆明了要死战到底,后脚段部又有人马杀出。好一个热闹严冬。

负责率军解柳城之围的慕容汗,正一脸认真听着自己的单于哥哥说话,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问得也是相当认真:“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慕容皝抬眼,送上二十字金玉良言——

“贼众气锐,难与争锋。宜顾万全,慎勿轻进。兵集阵整,然后击之。”

*

信件已经顺利送去大棘城了,徐琢那厮也被慕容皝革职,留在大棘城充当文职,慕容翰既不用担心自家军队会中计,也不必担忧与好友兵戈相见,故随段部兵马出征时,心情相当轻松。

他和段兰被安排一起去攻柳城。

柳城在大棘城西面,是他们抵御段部很重要的重镇。

“我警告你,”星夜赶至柳城,段兰开始按事先商议的安排包围圈,一边安排一边冲慕容翰冷笑:“你可千万不要想着偷偷逃跑,我不是我哥,一旦我的人发现你不老实——即刻射杀!”

“……”慕容翰呆了片刻,看上去好像被他吓住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倒变化不大:“我既答应效忠你哥,就一定说到做到。你整天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干什么?”

“呵呵,说得好听,你敢发誓吗?”

“怎么不敢?”慕容翰手一举,张口就来:“我要是背叛你哥,此生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还是不够毒。”段兰眼珠子一转:“你怎么不发誓此生必定死在慕容皝手里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慕容翰有时觉得这段兰是狂犬变的,盯上一个人就死活不松嘴。

反正城内的慕容部守军早有准备,一时半会不可能出来送死、这包围圈围了也是白围,便陪段兰玩玩。于是,很配合地第二次举起了手:“我要是背叛你哥,此生必定……”

说到一半,最外围传来隆隆马蹄声。慕容翰以为还是段部的兵马,所以脸不红心不跳,坚持继续发完这个大毒誓:“必定死在慕容皝手里,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话音刚落,最前方的士兵发出一声怒喝:“发现敌军踪迹!”

段部的包围圈已经形成,那队浩浩荡荡冲进来的骑兵与送死无异。但听密林两侧杀声四起,万箭齐发。闯入的队伍反应不及,顷刻间就形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快追!斩首慕容汗、封弈者,赏黄金百两!”段兰大喜过望,拍马上前,领着亲卫从中军一路冲向前军。

视线最最前方,是不信邪、丝毫没有把慕容皝的提示听进去的慕容汗。

不就区区一个段兰嘛!哪有那么邪门,单于大人凭什么一口咬定段部一定会设伏?

在慕容汗旁边,则是嘴皮子磨烂,依旧劝不住此人的封弈封大人。

而在二人身边,则是无数本部骑兵的残肢碎肉,利刃穿胸之音叫人格外心惊。

“……”

慕容翰被留在原地,心中大惊,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莫非是信没有顺利送到?前方兵戈铁马碰撞激烈,他独身一人,虽无法改变战局,也想过去看看。

不料,刚指挥战马跑了没几步,身旁立刻有数十人跟着移动。

他一动,他们也动。他停下,他们随之停下。

与监押犯人无疑。

好吧,看来段兰所言不假,他不是段辽,他是会为了防止自己逃跑下血本的。

一片血雨腥风,慕容翰抬头望天,头顶上枯枝交错,参天高树拔地而起,巨网一般将自己罩在其中,大有永世不得出的架势。

人生在世,难得郁闷。

慕容汗所带来解柳城之围的援军一触即溃,死者不可计数。段兰指随即挥围城,飞梯地道齐上阵,势必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柳城!

只要攻下柳城,周围小城便会望风而降,慕容部西面门户大开。再配合辽东的慕容仁发动总攻,慕容皝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仿佛看见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率军杀入大棘城、那该死的慕容皝只能一脸顺从跪在脚边受辱。

通体舒泰啊!

一连攻城数日,城中守军渐露疲态,城墙上一张张脸无精打采,面有菜色。

“慕容翰人呢?”段兰问旁边下属。

“不知道啊。”下属摇头:“刚才还看见的。”

“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我要他亲眼看着柳城被我段部兵马攻破、再询问他观战感想!”恶趣味十足的一个计划产生。

“是!”

“慕容将军!”

慕容翰溜达到战俘营附近,被一道低低的声音叫住。

对方是慕容部的骑兵,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倒霉,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结果却被段部人马给活捉了。

“将军,柳城要不行了!”战甲臂侧有红色布带标记,显然是军队里的一个小头领。

四周都是段部人马,时间有限,故音量很低,语速极快:“我相信将军一定不会叛变,眼下难题只有将军有解,将军想想办法啊!”

“……”慕容翰眨巴着眼睛,状似痴呆,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那边,段兰春风得意到一半,眼前多出一个煞风景的人——

前方,军队还在紧锣密鼓做新一轮攻城准备,慕容翰立在一派荒芜地里,煞有介事提议道:“段将军,不如我们退兵吧。”

“……”

一如段兰所言,他不是段辽,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慕容翰。围城这些日子,他想过他肯定不老实,绝不甘心乖乖见柳城城破,但他没想到,慕容翰居然会如此直言不讳。

玩大道至简是吧,他盯着他,冷笑:“你觉得我像痴呆?”

“怎么会。”慕容翰摇头:“我认真跟你说,我们现在该退兵了。”

“看你怎么吹。”

“柳城是慕容部重镇,要攻下绝非易事。你大哥还带兵驻扎在徒河,眼下我们是孤军深入,万一慕容皝藏有其他后手,不知段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

慕容皝行事素来狡黠乖张,这点段兰是知道的,并且,他也承认,万一慕容皝真留了一手,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然而,再有道理的建议,从说话如放屁的慕容翰嘴里讲出来,多少带了点阴谋的意味。

他还是不打算信他,脸又开始黑:“说得有道理,但是不足以要我放弃柳城。你可以滚了。”

“如果一定要一个必须叫你信服的理由……”慕容翰活久见地叹了口气,稍稍提高些许音量:“我慕容元邕十四岁起领兵出征,深谙各路兵法,所到之处无往不利、无有丧败!这个理由,够不够重?”

在场的不仅有段兰,还有好几个领兵的副将参军,一听慕容翰这么说,皆是一怔,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以往同他交手的情景。

就战场表现和分析战局的能力而言,他们确实远逊于他,当年曾无数次被其打得找不着北。更重要的是……

慕容翰讲得完全正确。

作战最忌孤军深入,他们手头人马不多,倘若被慕容皝切断后路,柳城守军再攻出城来,下场就是被一网打尽。

慕容翰已经公然叛降,以慕容皝的性格,定不容忍,所以他提出退兵,于情于理都很正常。

“段将军,要不我们……”

身边副将悄悄跟段兰咬耳朵:“我们这些日子伤亡不少,弟兄们其实也不是没有怨言,不如……”

反正也砍了慕容部不少脑袋,已经算大胜了。真要是拖到慕容皝来,大胜变大败,没准还把小命交代在这,谁愿意?

出来混,讲得就是一个见好就收。

“……”

段兰则继续黑脸。

他一看见慕容翰就不爽,又想不到更有力的理由驳斥他。打仗自己不如他、战绩更没得比。现在他这么一说,本来没想撤退的人,也开始盘算回令支了。军心都乱了,这仗还怎么打?

段辽也是,派谁跟着自己不好,非派根搅屎棍来。一点忙帮不上,尽在拖后腿。

沉默许久,骂骂咧咧许久,被怒气塞满的脑子,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非常适合慕容翰去做的事情。

“好啊。”

黑如锅底的脸,奇迹般恢复了一点温和。他深深看了慕容翰一眼:“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考虑。”

“段将军英明!”慕容翰超级及时、超级狗腿地送上一记揖礼。

“不过——”

话音一转,段兰解下腰间佩刀,丢到他跟前,朝不远处关押战俘的地方努了努嘴:

“看见那些人了吗?全是你们慕容部的骑兵。我要你在柳城下、对着城墙上守军,亲自砍下他们的人头。如此,我便答应退兵。”

“……”

“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你作为愿意誓死效忠我哥哥的段部忠臣……不会办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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