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想清楚哦。”
柳城城下,慕容部战俘瑟瑟发抖跪成一排。段辽笑嘻嘻对慕容翰耳语:“这一刀下去,你可就彻底坐实叛徒之名,一点回头的可能都没有咯。”
“……”
“不仅是现在,”像是觉得不够,他继续加码:“百年之后史书亦是如此记载,你个反复无常的叛徒小人,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
“……”
在段兰的坚持不懈下,慕容翰终于笑了。笑得颇没脸没皮,当中还夹杂几分无奈:“我怎么感觉段将军很希望我此时倒戈?”
“那当然,我巴不得你快点倒戈,好给我理由杀你。”
“……”
此时一旦退缩,段兰必猜出刚才他那番话是在危言耸听,不过是为了保护慕容皝而临时编出的借口。
如此一来,柳城之围岂还能解?
柳城落进段兰手里,城中将士百姓肯定没有活路。往后,段部便可一路西进,直捣大棘城。再加上辽河对岸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慕容仁。
慕容部真的会亡国的!
“别愣着,赶紧干活!”肩膀被推了一把,正好推在被马踹的地方,好疼。
弯刀出鞘——好巧不巧,他准备杀的人正是之前低声让他想办法解柳城之围的小头领,那张惊愤交加的脸格外熟悉。
“所以你叛了?你真的叛了?!”
一句质问,声嘶力竭,成功让城墙上守军为之侧目。
“嗯嗯嗯。”慕容翰很不要脸地点头:“很明显吧?”
“你……”言语不能,气血上涌,只能勉力从牙缝挤出四个字:“不得好死!”
柳城的军队开始骚动,跑上城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针对慕容翰的指点也越来越多。
“底下跪得不是王五么?我记得他就是因为帮慕容将军说话才被贬职的。”
“什么时候了还叫慕容将军?嫌命太长了?”
“所以慕容翰真的叛了?”
“废话!这不明摆着!”
“可……可他是慕容翰啊。”
“王莽都能篡位他慕容翰算什么?”
“还以为他多厉害,说什么名动北疆,呸,就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
讨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化为叫骂。而慕容翰从小就在砍人这件事上毫不含糊,手起刀落,人头滚滚落地,与他四目相对。
骨肉碎离,经脉俱断,眼前泼散开一片血雾,飞扬数里不止。
如此这般,慕容翰和段兰二人算是犯下众怒。段兰立马回身下达撤兵命令,唯恐气昏头了的守军组织敢死队出城玩命。
“还有,留下小队人马继续前进,”他不忘留个心眼:“务必给我盯紧大棘城,一旦慕容皝有任何向辽东进发的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和慕容仁!”
内政不修,外举事不济——很简单的道理。他们退兵之后,慕容皝肯定首先对付慕容仁,而后就是他们,他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混乱中,段兰挑衅似地举目,往城墙上投去最后一瞥。
慕容皝走狗遍地,用不着多久,就会有人把慕容翰今日的英勇行为上报。如此,彻底断了他还想回大棘城的痴念!
没办法,谁叫自家哥哥是个滥好人,他决不允许慕容翰这等两面三刀的狗腿伤到段辽分毫。
……
另一边。
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流过刀刃、流至刀柄、最后没入虎口,将掌心洇得鲜艳。
很滚烫的感觉。
他杀过很多人,从小就开始杀人,不过杀慕容部的人还是头一回,滋味十分新奇。
天也很适时地放晴,阳光灿烂,光滑的刀面仍映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不过脸上溅满了他人的鲜血,因此桃花眼的弧度弯得没有往日那么惬意。
仅此而已。
*
段部退兵,柳城之围已解,整个慕容部都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罪魁祸首慕容汗跪在文德殿内,俯地叩首,心里害怕得要命,人也抖得厉害。
慕容皝面朝窗边,留给他一道阴沉的背影。窗外,黑云压城,仿佛下一刻雷公就会冲下凡尘将人活活撕碎。
手中,紧攥一封书信。指关节的泛白显示出他内心并不平静——不仅不平静,还处在爆发的边缘。
“你觉得,”声音果然压抑,当中狠戾无限:“我待自家人如何?嗯?”
慕容汗大骇,不知慕容皝指的是慕容翰公然背叛一事,还是自己不听他的嘱托擅自出战、险些还得柳城城破。
“那……”冷汗一股股往外冒:“自然是……极好。”
“极好?”声音陡然提高,信纸揉团,重重砸下,险些正中脑门:“那为何你们所有人都要忤逆我?说话!”
“卑职错了!求单于大人恕罪!”慕容汗肝胆俱碎,自然不敢看纸上写了什么。
“恕罪的下场自然是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一场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最后只剩凉薄得不能再凉薄的冷笑:
“不过无妨,趁天还冻着,我要亲征。”
“亲征?征谁?”
紧贴地面的头,猛地抬起,正好对上慕容皝一双寒光闪烁的眼。
“还能是谁?”明黄瞳孔绝然一缩:“自然是……我亲爱的弟弟。”
“不可!此事太过冒险,请单于大人三思!”
半个时辰后,文德殿被赶来的文臣武将泱泱挤满。高矮胖瘦面向不一的众人,这时说出来的话倒很统一。
慕容皝托腮不语,看底下人表演。
“从海上绕路辽东,敢问大人您怎么敢肯定、海面冰层能承受得起几万大军和粮草辎重?”裴嶷作为谋臣之首,抢先跳出来质疑这一匪夷所思的计划。
“不错,”韩寿紧随其后:“据臣所知,此海以往数十年从无冰封之迹,无人敢确定冰层到底厚度几何。”
内政未和,不宜轻举。要灭段部,必先杀慕容仁,而基于对段部这些年恶心手段的了解,他们定会在大棘城前往辽东的必经之路上安插细作,随时通风报信。更别提慕容仁自己的细作。
前往辽东的每一条路,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若想奇袭、一击得手,本无可能。
所以,排除所有不能走的路,唯一剩下的一条便是——
海。
海结冰了,不也是一条路?陆路若是走不通,率大军从海上过去如何?既决定诛杀慕容仁,便要不计代价、不计得失。玉石俱焚算什么?慕容仁怕死,自己不怕,那自己赢定了。
“如果大人执意现在发兵,无论如何也要走陆路。被慕容仁和段部提前察觉行军路线的后果远小于大军踏冰过海。”又有人出来附和。
慕容皝还是不语,任气氛僵持。
思绪渐远,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封信,怒意始终在不断翻涌、沸腾。
那可是王后啊,自己的亲生母亲,血浓于水,却在教唆慕容仁趁柳城危急,抓紧时间发兵大棘。嘴角噙着冷笑:既然如此,只能让她最亲爱的儿子死在他面前了。
“实在不行……”群臣第三次让步:“请大人放弃亲征,另派悍将领兵过海奇袭。无论如何,以您的安危为重。”
“请大人放弃亲征!”
一卷佛经,在众人整齐高亢的请命声中,无视一切被送到案前。
满篇开士智慧度无极,其中一抹龙飞凤舞的墨迹,最是惊艳绝世——
“如果你还愿意信我,那么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暂且亲征,我的殿下。若有意外,翰先下来等你。”
另派良将,朝中无人可用,又经历柳城一役,士气低落,以如此状态对上慕容仁精兵,何来胜算?
所以……
合上佛经,慕容皝抬眼:
“吾计决矣,有沮谋者……斩!”
*
慕容翰与段兰先段辽一步,回到令支。前者一回去就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吐到最后只剩下水,依旧吃不进东西。
于是,他眼冒金星地向继续监视自己的马兄台求助:“怎么办马兄,再吐下去我会不会死?我死了你家单于会不会找你麻烦?”
马兄台留在慕容翰身边,奉的是段辽之命,当然看得出自家主子对慕容翰的重视。他这么一说,他也害怕起来,急忙叫人请来大夫。
大夫神速,说到就到。
奈何,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一连请了好几个都是如此。最后,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的老大夫摸摸胡须,说出一番高见:
“其实将军的脉象没有病象,不如从过往经历上找找原因。有没有去过不该去的地方,见过不该见的人?”
说人话就是撞邪,需要做点法事对冲一下。
慕容翰顿时吓得四肢发软:“那大夫你可有推荐?我还没活够,不能现在被冤魂索命啊。”
大夫还是摸胡须,微微一笑:“不如试试求神拜佛,佛祖周济群萌,定愿相助。”
“……”说了等于没说。
但慕容翰也的确是惜命,第二天就拿出一卷佛经,开始死马当活马医。
“慈心挥金刚刀,断劳怨贼护黔首,外现杀相实不杀,是谓开士真救度……”他举着佛经,在马兄台面前大声朗读,然后眨眨眼睛:“马兄,你懂吗?”
马兄台,武夫一介,自然摇头。
慕容翰相当惋惜,拍着脑袋:“哎呀,我也看不懂,看来佛祖是不会济我了。”
说这话时,他手中紧捏经文,那卷轴相较其他更厚,当中夹带从大棘城传回的、铁画银钩的五字——
“佛不济,我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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