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食肆内众人心头又泛起嘀咕,多数是觉得慕容翰疯了。唯有跪在地上、额头已经肿了个大包的食肆老板对其投去感激的目光。
出门在外,慕容皝多少得装一下,又见慕容翰一副气定神闲乾坤在握之样,便高抬贵手、顺他心意往下问:“为何?”
对方莞尔一笑,笑得极为落落大方:“我不知道。”
“……”
于是轮到慕容皝冷笑:“来人,把嫌犯带走。”
食肆老板被官兵拖着,哭喊一路,只是从“小人冤枉”变成了“将军救我”。
慕容翰无能为力,一路依依目光相送,良久发出一声叹息。
……
“你到底想干嘛?”
慕容皝还在边上,徐琢就恨不得一刀把慕容翰脑子劈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找死能不能别拉上我?我家就我一颗独苗,我还得给我老子送终呢!”
“无妨。”慕容翰潇洒摊手:“你老子是单于的救命恩人,日后自然会风光大葬,有你没你无所谓。”
“你你你……”徐琢怒而指责:“为了你我可是舍弃了大好前程!你就用这种态度对我?早知道就该让皝殿下一杯毒酒送你归西!”
“……”
话说当年单于大人年仅十七,一时倒霉被叔叔篡位、满城追杀,多亏朋友冒死收留才躲过一劫。
那位朋友便是徐琢亲爹。
待单于夺回大位,所有跟徐琢亲爹沾亲带故之人全部鸡犬升天,尽被安排在一些钱多事少地位高的清闲岗位。唯独徐琢,因为跟慕容翰关系好,天天陪他在前线啃积雪吃沙子。
慕容翰笑而不语,转头去往后院。
后院没有遮挡,官兵们尽数淋在雨中。慕舆河也陪手下一道淋雨,衣衫发髻皆湿。
有官兵正与他汇报:“头颅切口非常整齐,凶手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要不就是此前有过屠宰经验……”
“那岂不是和食肆老板的特征吻合?”徐琢又在一旁嘀咕。
食肆老板是卖羊肉的。前院负责给食客吃饭,后院则是专门处理肉的地方,地上和院墙上常有遗留的血迹,不知是羊血还是人血。
店里有好几个伙计,此时在檐下站成一排,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还有,我们在后院外的树上发现一块碎布。碎布边缘形状粗糙,很像是翻墙途中被树枝勾缠所致。”
说罢,布匹被双手呈上。
慕容翰与徐琢也好奇地围上去,一干人等就凑在雨里被浇了个透心凉。
唯独慕容皝负手立在不远处,一言不发。随从小心翼翼为他撑伞,确保他的衣角不会沾到分毫雨泥。
瓢泼大雨中,像一尊冰冷玉雕。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和殿下打个赌。”
看完那块小布匹,慕容翰调转枪头,骚扰慕容皝:“殿下先不要对食肆老板用刑。假如我能找出真凶,殿下就把老板和水吉一同释放。这个恩情我永远记得,必定回报。还有……此案死者不多但影响恶劣,想来单于会亲自过问,到时这笔漂亮的政绩就算在殿下头上,如何?”
这可单纯比找其他人的茬更能吸引单于注意。
“……”
慕容皝全程垂眸盯雨,注意力似压根没在这上面,好一会才问:“要是你找不出呢?”
“找不出,就只好任凭殿下摆布了。”慕容翰摸摸下巴,补充说明:“和上次一样。”
狂风串起暴雨,抽在身上隐约有很爽快的痛感。
慕容皝抬眼,脸色煞白,忽上前几步。
随从见状,着急忙慌跟着移伞,却被他抬手制止。
正如闲着也是闲着,不妨继续看其表演。
雨幕之下,他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包括把水吉的事透露给单于?”
“当然。”
“包括像上次那样,甚至为我所压?”
“……当然。”这次慕容翰略有艰难,但几瞬之后,笑容依旧:“殿下放心,我会尽力守住为攻者的底线。”
语毕,再次礼貌补充:“上次麻烦殿下帮我,也没让殿下尽兴,想来怪不好意思。之后殿下要是有兴致,可以随时找我,我很乐意奉陪,保证随叫随到。”
“……”
慕容皝气闷冷笑,凝视他良久,方吐出一个冰冷至极的“不必”。
……
一行人一直在食肆排查到傍晚,待冒着大雨噼里啪啦地回到县衙,尚来不及喝口水,但见堂上飞扬明黄身影一席。
再一眨眼,翩然飞至跟前。
“大哥!”
慕容仁消息倒是灵通,早就带了呜呜泱泱一群随从在大堂生根。这会见慕容皝来,立马迎上,一双狐狸眼笑得相当热情相当无邪:“爹说你在县衙帮忙呢,让我过来跟你学学。那两个女尸头颅的事连爹都听说了,他说……咦,元邕哥你也在啊!”
元邕是慕容翰的字,单于他老人家亲自取的,意义不详,他也懒得探究。闻言唔一声点点头:“仁弟好大的排场。”
可不是,这慕容仁来一趟县衙,随从们又是给端吃的喝的,又是捧着暖炉供他取暖,甚至还有乐姬舞女在边上助兴。搞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单于大人派下来视察工作的。
慕容皝凉凉从两人中间穿过,不置一词。
慕容仁看了一眼慕容皝的背影,笑得越发肆无忌惮:“嘿嘿,对了,元邕哥你要不要吃胡桃?我娘今天刚送了我不少。”
“好呀好呀,替我谢谢你娘。”正好肚子饿了,慕容翰毫不客气,径直落座品鉴。
而后一女子出现在堂上,痛哭流涕,几近昏厥。
下午那会贴出认领尸体的告示。两颗头颅在土里待了有些日子,五官骨骼皆有不同程度的泡胀,但好在天冷,大大延缓了腐烂速度。在他们回到县衙的半个时辰前,另外一颗头颅被自称是死者姐姐的人认了出来。
死者叫拂柔,父母早亡,自幼和姐姐相依为命。
“我妹妹从来与人为善,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
“我妹妹死得好惨,求求各位大人为她做主!”
“之前她失踪多日,我还尚存一丝奢望,谁知……”
“……”
整个堂内除了抽抽搭搭的哭声就是慕容翰嘎嘣嘎嘣开胡桃嚼胡桃的动静。
半晌之后,慕容仁主动问:“你妹妹近日可跟什么人结仇?”
慕舆河深得单于信任,此刻在场却一言不发,像是有意为之,他当然要在这位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结仇……”姐姐眼中先是迷茫,接着,猛地想起什么,哑着嗓子大喊:“有!有的!我妹妹失踪前一天曾不小心泼了陈威一身水,谁知那歹人怀恨在心,三更半夜爬窗尽说一些污言秽语。那会被我骂走了,可天亮之后我妹妹就不见了!”
“岂有此理!”慕容仁拍案:“来人!马上把陈威带过来!”
慕容翰依旧在嘎嘣嘎嘣咀嚼胡桃,顺便特别好心给慕容皝递了一把。
结果后者不给面子,直接甩袖走人。
“……”慕容翰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阵,转头对徐琢吩咐:“我去如厕,你留在这里帮我剥……不,记录案情,我马上回来。”
说罢,也不听徐琢接下来怒骂,脚底抹油即刻开溜。
天色漆黑如墨,大雨不停,他溜的速度相当快,不一会就追上了慕容皝。
“阿枝和拂柔死在一起,凶手极大概率是一个人。殿下觉得会是陈威所为吗?”
“……”
慕容皝眼神都懒得分给他,自顾自低头徐行。
于是,他也继续自顾自地自己接自己话茬:“以仁弟的性格,无论是不是,估计要对陈威屈打成招。”
“……”
“我说过殿下若放水吉一条生路,我一定拼尽全力帮助殿下。虽然是以赌约的名义,但我想帮助殿下的这颗真心实在是苍天可鉴,千磨万击永不改变。”
“……”
“唉,殿下,眼下我在践行我的承诺,殿下你怎么这么冷淡,一句话都不说?殿下你今天心情不好?”
“……”
离县衙偏门越来越近,那里人烟稀少,只有慕容皝的零星几个心腹和一辆马车。
“殿下你要走了吗?”慕容翰拍胸脯保证:“殿下你放心,我会留下来帮助殿下寻找线索的。为攻之道第六条——无时无刻无条件帮助对……殿下?!”
被他奉为真理的行为准则还没背完,天地间赫然发出一声怒吼,雷电携风卷雨汹涌奔过,霎时间山崩地裂,万物战栗。
就着这一声惊雷,廊下,慕容皝身形晃了晃,轻飘飘地倒下了。
就、倒下了。
而慕容翰条件反射,手比脑子快,还没搞清楚嫡长子殿下到底想唱哪出,便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准确无误揽住对方腰身,以免其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电闪雷鸣,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上演得堪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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