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翰最终没有□□,但被狠狠揍了一顿,半边脸肿得老高。
他一直在榻上躺到午饭时间,一动不动。奇怪的是,居然没人给他送饭。
他又一直躺到晚饭时间,依然不见人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眼一闭一睁,整晚昏迷,再醒来后,彻底躺不住了。
他推门出去。苍穹一碧万顷,殿门外站着几十个侍卫,唇角上扬,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相当明显。
慕容翰也不跟他们说话,目标明确,走到院中栽花处,与一朵他叫不出名字的、碗大的花朵对视片刻,蹲下,拿手指沾一点花下的泥,
“慕容将军。”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好心”提点:“泥巴是不能吃的。”
慕容翰动作没停,显然是忘了自己叫什么。
对方不善罢甘休,一拍他肩,朝外面的方向一指:“将军饿的话,我给将军准备一只碗,将军可以拿着碗去外面问问别人,有没有多余的吃的。”
顾名思义,就是——
讨饭。
这跟找个攻来干,杀人诛心的程度差不多。不同于前者的是,讨饭需要在全城人的注视下进行。
他过去不是名声很大、不是春风得意、不是被辽东辽西百姓视为战无不胜的护国柱石吗?那么好,现在这些荣耀名头由他亲手切斩断。
“……”慕容翰才不管宇文部的人是怎么想的,饿得眼冒金星,拿了碗就急急忙忙往外冲。结果临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自己摔个狗啃泥不说,碗也噼里啪啦摔得稀碎。
“不要紧。”又有人很贴心地递上一只新碗,不怀好意,“碗这里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慕容翰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坐在地上一片树荫里,接过新碗,蓦然,朝他噗呲一笑。
他这一笑,笑得渗人,笑得对方感觉全身有蚂蚁在爬,急忙离远了点,重新站到太阳底下。
慕容翰起身,再度夺门而出,极其兴高采烈。
“……”
紫蒙川城中,多了一个看见人就撒泼打滚哭哭啼啼求口饭吃的疯子。
对方见他金发白肤,立刻知道是姓慕容的。可宇文部已经与他们为敌很多年了,单于大人怎么会放姓慕容的进入紫蒙川腹地呢?
这时候,就有人在身边提点:“他就是慕容翰。”
“什么……”对方震惊,又不好当着慕容翰的面表现出来,只能捂面,欲言又止。
接着又有人笑嘻嘻说:“没事,他现在疯了,听不懂话。”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这样……”
“谁知道,肯定是前几年弃国叛逃,遭天谴了呗!”
“……”
这日黄昏,慕容翰经过一座破庙,破庙里有个老和尚,正跪在那座布满蛛网的佛像前。
他的身影被斜阳拉得老长,像风干的牛肉条。
破庙很小很小,只有一间厅堂,一尊佛,一个跪垫,一览无余。慕容翰眨眨眼睛,看了一会,随后,很厚颜无耻地走进去,面对时常化缘的和尚,反客为主,在地上打起滚,大哭:“我好饿好饿好饿,求求你给我点吃的吧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气已入深秋,寒意刺骨逼人,他依然只穿一件单衣。又因在城中连日乞讨,衣服脏得辨不出颜色,连同脸和头发都是灰蒙蒙的。
庙中,长年无人打扫,地上的灰尘堆成一块块砖。他这么一滚,尘灰扑面,散发呛鼻的气味,他忍不住边哭边咳嗽。
如此一来,就牵连到了身上各处旧伤,齐齐迸发出疼痛,疼得浑身发颤。
老和尚真乃奇人,面对此等疯子,眼中依然无悲无喜,在一片灰尘中,施施然手心相对:“这里已经没有食物了。”
随着这个动作,宽大衣袖滑落,露出底下一双死如冬日枯枝的手。
“求求你了,我好饿啊……”他吸了下鼻子,转而抽泣。
这倒不是装的,他确实很长时间没吃饭了。上次吃到发霉的人饭,是在几天前?五天?六天?七天?记不清了。饿到极致,反而开始吐酸水,不得不和马抢干草吃。
沿途大家都在看笑话,没人敢触霉头,给他正经食物。
卖力表演一通,彻底用尽最后的力气,颓然倒下,但拼命睁着双眼,极不避讳地同佛祖对视。
佛祖身上披着厚厚的灰尘,面目模糊,看来也是被人遗弃在了这里。
等等,为什么要用“也”?
“快看!疯子跑到这里来了!”
“你小声点,万一被他听见,小心他打我们。”
“怕什么?你信不信我还敢踢他两脚?”
破庙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小孩,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津津有味。
慕容翰置若罔闻,死鱼一样再地上瘫了一会,又一鼓作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小孩吓了一跳,抬脚想跑,其中那个胆大的,不知从哪捡来一块大石头,狠狠朝他扔去。
他连躲都没躲,石头擦脸而过,在脏兮兮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他好像真的不会还手欸!”
“快,再捡一块,我也要丢!”
小孩去捡石头了,一路嘻嘻哈哈。慕容翰看着他们俩,居然也跟着笑起来。老和尚慢吞吞地挪动到门边,关上大门,收束了从外面世界找照入的最后一丝阳光。
“为什么?”慕容翰不明白,在阴影中眨眼:“外面还有人,为什么关门?”
老和尚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把门关严实。一讲话时,脸上皱如树皮的夹缝处,扑簌簌抖落潮湿,腐朽的气息:
“世间向来苦多,世尊尚历三劫九难。若贫道能在死前,最后点化有缘人一次,也算功德一件。”
慕容翰抬手,擦掉自嘴角飞流直下的口水,眼前一亮,原来是只听懂了最后两个字:“攻德?”
“不错。”老和尚点头。
他已经没力气了,但还是笑起来,笑得打跌,笑得很虚弱却很快乐:“攻德我也有哇!我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你信不信?”
和尚这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疯子自然也不少。耐心等他笑够,方再次掌心合十,肃穆道:“贪——顺境贪爱。嗔——逆境生怨。痴——认假为真。此三毒如贼,穿骨入髓,劫尽功德林。
慕容翰毫无反应,又开始流口水。
“居士看起来,三毒俱全,以至于此。”
“毒?!”这句慕容翰听懂了,惨叫一声,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我中毒了?!来人啊!救命啊!!我不想死!!!怎么办啊!!!!”
“怎么办?”老和尚重新看向在上佛祖:“戒、定、慧。”
“戒、定、慧?”慕容翰重复一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听不懂。
废话,没发疯的时候,就没有钻读佛法的慧根,现在彻底疯了,更不可能有慧根了。
他突然觉得眼前佛祖长得好像一块大肉,水煮一下捞起来都非常好吃的那种。于是,自顾自乐了起来,乐得合不拢嘴,直至红尘颠倒。
等乐完、擦完口水,再去看老和尚,对方安静如初,已经闭眼睡着了。
不知道是何时入睡的。
“……”
重新打开破庙的破门,太阳落山,月色如水,湿漉漉浇在晕沉沉的他身上。
这佛法那佛法的,那么复杂,听不懂就算了,不重要。
毕竟,更重要的事情,还在前面等着他——
三月之期已到,疯病再不好转……
就该死了。
*
慕容皝最近很忙——忙着杀人。
他把前几年从宇文部抓来的战俘全部集中起来,赶至城外大片荒地。自己坐在高台上喝茶品茗。
流云不停,缓缓游移。阳光正好,纵然天气已经转冷,依旧有种勃勃竞发之感。
——这样好的光景,岂能辜负?
慕容皝大手一挥:“给孤全部杀光!”
“陛下,饶命啊陛下!求陛下开恩!”
台下,立刻响起撕心裂肺的求饶。
但命令已下,岂有转圜余地?很快,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过分浓重的血腥气刺激到他沉寂很久的神经,深呼吸一口,却觉得这股腥气何其庸俗,和那人相差太远,简直令人作呕。
站起身来,负手下望。死掉的战俘不少,目之所及全是残肢碎肉,看来不出三日,杀一之事就会传进宇文逸豆归耳中。
今晚让人去叮嘱一遍四散在辽东辽西各地的细作,让他们务必把此消息流传得再快一点。
“陛下。”
思绪被一个怯生生低着头的婢女打断:“今日是五殿下生辰,淑仪娘娘让奴婢来问,陛下今晚过来吗?”
“当然。”慕容皝不假思索,回转身时连她眉目也未看清,眉头却先一步皱起来:
“你不是王后的人吗?淑仪怎么会派你来问?”
她吓了一跳,手指有明显的挛缩:“王后让奴婢给淑仪娘娘送东西,刚好淑仪娘娘忙着和人忙着布置殿内,给五殿下生辰做准备,就叫奴婢来了。”
慕容皝不常和王后见面,见王后身边婢女的次数就更少了。连脸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居然还记得她的声音!
她上一次在他面前说话,得是多少年前……太恐怖了,他居然还记得!
冷汗从寸寸毛孔里冒出来,迅速打湿衣衫。手脚冰凉,心跳如擂鼓。
闻言,慕容皝只“哦”了一声,拂袖从她身边走过。
身上的檀香,很浓很浓。
居然盖过了台下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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