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苍在仙门的日子,像浸在温和的水里。
檐下灵雀年年在他窗棂筑巢,晨起有同门笑着招呼他用早膳,膳房的阿嬷偷偷往他食盒多塞块糕。
连草木都偏爱这个温润少年。
他喜欢山门前那株老梅,喜欢听晨钟暮鼓,喜欢看云海翻涌,更喜欢师姐从回廊上匆匆而过时,被日光勾勒的侧脸,喜欢那垂着细细银链的,在她发间轻晃的玉簪。
药堂飘散着药香,仙门的月色都比山下清润,照得青石板路莹莹发亮。
他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门,想着这大约就是人间至善的模样。
他今日又笨手笨脚的闯了祸。
他在藏书阁撞翻了一摞竹简,竹简带翻了墨盘。
被泼了半身墨的弟子缓缓站起,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走来时,目光却率先落在了他的腰上。
烬苍慌忙去擦对方衣袖:“师兄恕罪,我……”
“无妨。”那弟子低头打量,后退半步,声音软了下来:“一件衣裳罢了,不打紧。”
“师弟没伤着手吧?”
他甚至弯腰帮他捡起散落的竹简:“下次小心些便好。”
烬苍茫然地眨眨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又抬头看了看那弟子弯下的腰,忽然福至心灵。
回去的路上烬苍细细的观察了每一位弟子的腰间。
仙门弟子皆戴佩环,只是多有杂色,或带絮。
唯独他这块青得纯粹,玉质润泽如凝脂。
他越走越快,后来几乎是跑着去找了灼无咎。
“师兄!”
灼无咎正在练剑,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
“没聋,别叫那么大声。”
烬苍喘着气,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青玉。
灼无咎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烬苍腰间的青玉:“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玉料原是要雕支海棠的。”他剑尖轻挑,带起一片落梅:“可惜那人没福气。”
“谁?”
灼无咎慢悠悠的收剑入鞘,斜睨了他一眼:“死人名讳,何必再提。”
“现在,它很适合你。”
“你只需要知道,”他拍了拍烬苍的肩,语气意味深长:“你是她的人。”
“弄坏你,要赔的。”
烬苍站在原地。
这半年来,他竟一直带着她的烙印招摇过市,始终被妥帖地裹在庇护里。
她隔着尸山血海向他伸手。
就像猛兽圈地,像飞鸟筑篱,把他划进自己的领域。
脸颊就那样又开始发烫。
深夜,烬苍将自己埋进被子。
被褥里传来闷闷的笑声。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怎么也压不下嘴角。
他抱着衣裳在榻上滚了半圈,又突然坐起身,小心翼翼抚平衣襟褶皱。
“师姐。”
他小声嘀咕,又立刻抿住唇。
好喜欢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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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苍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灼无咎的院子里。
起初只是偶尔送些山下买的糕点,后来便成了每日晨练后的固定茶会。
他也会陪江兰浸摘一整日的野果。
陪她等着昭虞在黄昏时分来寻她回去。
灼无咎练剑时,他就在一旁煮茶;灼无咎与江兰浸下棋时,他便安静地坐在廊下看书。
这些算计太明显。
但他能看见师姐。
灼无咎翘着腿坐在石凳上,啃着桃酥:“你小子最近很闲?”
“向师兄请教剑法。”烬苍低头沏茶,声音有些抖。
他一点也不擅长说谎。
江兰浸趴在石桌上,晃着腿戳穿他:“不是因为和我们待在一起能经常见到昭昭吗?”
“烬苍,”江兰浸神神秘秘的凑过来,拽住他袖子,自以为的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喜欢昭昭呀?”
心思被撞破,烬苍连怎么呼吸都忘掉了。
“我也喜欢。”好在江兰浸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的回应。
烬苍松了口气。
灼无咎笑出了声:“出息。”
“你就不能直接请教昭虞剑法?非要在院子里练到脱力?”
烬苍缓缓摇了摇头:“我怕打扰师姐。”
“那你天天往我这儿跑就不算打扰?”
烬苍哑口无言:“那我去……”
“逗你的,去了也见不到人。”灼无咎眯了眯眼,朝药堂抬了抬下巴:“跟我们学,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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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禅看着蹲在田埂边的三人:“你们仨……”
“尤其是你。”沈听禅盯着看一株便问一句,看一株便问一句的烬苍:“装什么装?”
“沈大夫。”灼无咎笑嘻嘻挡在烬苍前面:“我们小师弟是真心来学辨识药材的。”
“对对对!”江兰浸飞快点头附和:“我们特别爱学这个!”
沈听禅翻了个白眼。
她早看透了,这三个傻子无非是听说昭虞申时会来,才挤在这巴掌大的药圃里演戏。
昭虞取完药,江兰浸就先发制人,拽着好一通黏黏糊糊的撒娇。
她那天剩余的时间,便通通被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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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聚在一起后,昭虞确实常来。
有时是天将破晓,有时是暮色垂垂,但总能恰好遇上在院中练剑的烬苍。
“你图什么?”灼无咎突然问起:“昭虞那性子,养个江兰浸已是奇迹。”
烬苍正在擦剑,闻言手指一颤,剑刃在掌心划出道血痕。
“我不知道。”他低头看着渗出的血珠。
廊外忽然传来银铃响动。
江兰浸蹦跳着经过,背影无忧无虑,发间簪着那支昭虞给的银簪。
胸膛酸胀得难受。
“我只是……”
只是想见她。
就像吹灯见月明。
只是片刻,能分得一点她的目光,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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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过薄雾时,烬苍已经练了好几遍遍基础剑招。
风声惊动不远处凉亭里的昭虞。
那道雪白的身影微微抬头。
她正给江兰浸挽着发。
江兰浸叽叽喳喳说着昨日的夜梦,发丝在昭虞指间似流水滑过。
午后的经堂也是个好地方。
昭虞每月都会来检查江兰浸的功课,而烬苍碰巧总在这日找灼无咎请教剑谱。
“这句天地无亲,常与善人是什么意思?”江兰浸咬着笔杆问。
昭虞还未开口,灼无咎已经脱口而出:“是说上天公正,会庇佑善……”昭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灼无咎摊了摊手,闭了嘴。
“天地不分亲疏,总是选择良善的人相与。”
乍一听好像不错,但可与天地相与之人。
死人。
阳光透过窗棂,将她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
烬苍想碰一碰她的影子。
当然没敢。
他怔怔望着,直到灼无咎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发什么呆?继续。”
他低头时昭虞恰好抬头看他。
他的喜欢明晃晃暴露在阳光下。
情之欲掩,显之愈切。
或许是因为那点聊胜于无的愧疚。
每当看到烬苍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她总会莫名地多停留片刻。
如此赤诚的心意,终究要被她亲手碾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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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去,演武场上已传来剑锋破空的铮鸣。
昨夜又落了花,昭虞目不斜视,抬脚踏过,染开一地艳色。
她停在廊下,看着场中那道挺拔的身影。
十七岁的烬苍比去年又高了许多
“师姐。”
他收剑入鞘,转头看向廊下的昭虞。
晨光透过梅树枝桠,在他鼻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轮廓已经褪去稚气,肩背的线条利落而挺拔。
少年风华,灼灼其辉。
小雪落在两人之间的石阶上。
他闻到她袖间淡淡的冷香,混着晨露的气息。
昭虞抬手拂去烬苍肩头的碎雪。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烦躁。
烬苍的耳尖又红了。
还是这样。
这些年,他剑法精进,性子却一点没变。
明明能在论剑大会上一骑绝尘,可只要她多看他两眼,他就连剑都拿不稳。
“昨日师兄教你的,练一遍给我看。”
烬苍点头,剑锋凌厉,手腕却不听话的一偏,剑歪斜着劈入石砖,震得虎口发麻。
“错了。”
昭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泉般清冽。
烬苍转身,眼睫低垂,虚心受教:“请师姐指点。
昭虞走近,缚神绫随风轻晃。她抬手,指尖点在烬苍腕骨:“这里要沉。”
烬苍的手腕卸了力,剑顿时往下一坠。
“握不住?”昭虞蹙眉。
“嗯,”烬苍抬眼,“昨日练得太久,手酸。”
昭虞盯着他看了片刻,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带着他重新摆好了起式。
她手指的修长而有力,带着执剑留下的薄茧。
他其实早就能将这式使得行云流水,但此刻却任由昭虞摆弄,甚至故意让指节擦过她的掌心。
“懂了?”昭虞松开手。
“还差一点。”烬苍将剑换到左手,“师姐,这样对吗?”
“笨。”声音里掺着笑意,昭虞终于从背后环住他,双手分别扣住他两只手腕。
她的长发垂落,扫在烬苍颈侧,带起细微的痒意。
“看好了。”
她带着他使出一套完整的剑招,剑在她手中宛如活物。
烬苍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其实根本无心学剑,满脑子都是昭虞贴在他背后的温度,又狠狠唾弃自己的卑劣。
“记住了?”
烬苍回神,剑尖在地上划了道弧:“师姐再教一遍吧。”
“专心。”
“是。”
剑光骤起,如霜雪倾泻,剑锋划过时,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最后一式收势,剑尖轻点地面,连尘埃都未惊起。
这样的把戏,烬苍已经玩了一年。
起初他只是想多看她几眼。
后来渐渐贪心,想要她的目光多停留片刻。
再后来他想要她的指尖碰一碰他的手腕,想要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想要她因他皱眉,因他开口,因他驻足。
“我真的是惯坏你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烬苍却听懂了。
他知道昭虞看穿了他的把戏。
可她从未拆穿,甚至每一次都会耐心纠正。
心底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又有些难言的窘迫。
“再来。”昭虞在他眉心弹了一记,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她摩挲着杯沿,看着烬苍练完最后一式。
“师姐,”他凑近了些,“这次练对了么?”
太近了,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水珠。
昭虞伸手,用锦帕擦去他额头的汗水:“嗯。”
然后,锦帕有去无回。
“我托人带了早膳。”烬苍眉眼小幅度的弯了弯:“师姐要一起吗?”
“嗯。”
糕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烬苍看着她微微蹙眉的样子,问道:“师姐不喜欢?”
“太甜。”
“那换一块吧。”烬苍摊开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昭虞咬了一口的糕点,又给她另取了一块:“这个不甜。”
然后在昭虞咬下一口的同时,烬苍用袖子掩住脸,衔住方才接在手心的糕点。
确实,太甜了。
昭虞望着烬苍掩耳盗铃,目光又渐渐下移,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
剑上有了的裂痕,已经快承不住他的剑气。
剑谷那把古剑最近在梦境中吵的愈发厉害。
她不喜用剑,但那古剑实在是过于热情。
所以,她决定赐给它一个主人。
这一卷应该结束了,下次更新就是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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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自我怀疑,犹豫,再把自己哄好,完成了一卷真的好满足,完本的时候应该会更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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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昭的角色卡其实很好看,是很清透的那种,但不知道为什么上传之后好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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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痴倾花棺嗔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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