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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回忆

雨,已共我们同在,

震悚沉默的空气。

燕子擦掠过伦巴第湖畔

衰竭的水面,

飞如掠食鱼苗的海鸥;

干草的气味漫过菜园的围篱。

又是一年燃烬,

没有哀婉,亦没有

某日我们忽而胜利的呐喊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雨》

【一】

(字迹较为潦草的信件)

Caro fratello:

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不会显得肉麻吗?该死,我想你可能会喜欢这个称呼——真用起来还是觉得有点肉麻。

说正事吧。我的上级把我们几个摄影师全都叫了过来,要我们给家里人写一封信。换做五六年前,我想我可以直接用微信或者脸书把这些文字直接发给你。但是该死的,仗打了那么多年,互联网该断的不该断的全断了……

我们只能用手写字。

没落笔之前,那个鼻头和番茄一样红的查理,就是我们的队长——用你们的话术说的话——还很亲切地问了我:准备在这封家书里面写点什么呢?我给了他一个白眼,用最标准的意大利语骂他快点给我滚蛋:那家伙自从知道我和玛丽之间的那点事儿之后,就一直想要旁敲侧击地打探点我们之间的消息。

有什么大不了的?那老家伙自己没福气遇到一个漂亮善良温和的女孩儿吗?或者他干脆就是个同性恋?

好吧,我没冒犯的意思。只是他问来问去总让我觉得烦躁。

回归正题吧,哥哥。我把发给我们的信纸撕成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给玛丽。你们的驻地离我们驻扎的军营也不算远,我可以委托我们在军营里的熟人交给你。至于别的几个记者……就没有我那么幸运了。他们的信件不知多久才能送到家人手里,更何况没人能保证这期间不会有意外发生。

住得近还是有好处,即使是在战争年代。

我想,冥冥中血脉还是指引着我们,让我们即使经历了那么多依旧可以找到彼此——还是在战场上。天呐,我什么时候变得和你一样多情了?这可是很明显的,“维吉利奥式”的话术。

好吧,我并不讨厌你写的那些东西。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狐狸和一只黄鹂的故事吗?狐狸和黄鹂坠入了爱河。狐狸邀请黄鹂来家里做客,结果狐狸的父母却吃掉了他的爱人。短短数十个字,就撑起了一篇悲伤,凄美的爱情故事——你究竟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在14岁时就想出来这么棒的故事?

我很喜欢你写的东西,那些充斥着感情的词汇行云流水般一下子就涌现出来,出现在你的笔下。如果没有你给我讲的童话,我的童年不知道会失去多少色彩。

可惜,虽然同样有诗人的名字,我就没有你那样的笔力和才华……

嘿,这倒是让我想起:小时候要不是你偷偷帮我写作业,我的意大利文课肯定要挂科。罗西女士不知道把我的作业夸了多少回,不过毕业后我全都和她坦白了——那些都是我哥哥写的玩意。她的脸都要气成酱紫色了,哈哈!

我现在打着手电,窝在行军袋里给你写这封信。铅笔头被用断了,怕影响到已经睡着的人,也不敢拿军刀削两下,所以你会看到字迹越来越模糊。明天起床后我会抽时间把这段重新描一遍,顺便继续往下写。

时间不早了,鬼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出任务——摄影师们的工作可不只是按按快门,听听那咔嚓两声这么简单。我得睡了,体力是最重要的东西。顺便,在梦里想想我该写点什么给我最亲爱的哥哥。

希望你在你的梦里也挂念着我。

希望我们早日见面。

【二】

(字迹较为潦草的信件,第二部分)

无线电对讲机真是个好东西,我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上次见面都是几个星期前的事儿了,可能得有两个月吧?时间的概念日渐模糊,可我一直挂念着你。刚才你接听的时候我激动得快哭出来——不是什么玩笑话,周围一群大男人全他妈看见我抱着听筒在那儿哽咽了半天!

昨天托尼小子被炸弹炸残了,被紧急送到军营的医院里去——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地方可比想象中的脏。医生们拆下来的绷带,连血都不洗干净就马上要去包下一个人的伤口。因伤口感染化脓死的人比因伤口本身死去的人多得多。

没有办法,资源总是如此匮乏。

事发时我就在他旁边,眼睁睁看着那小子踩到雷,我甚至来不及提醒就听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淹没在浓重的黄沙里去。听不见他的尖叫,只看到满天红色混着黄色四处飞舞。等到一切过去后,他已经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地,面目模糊。

妈的,托尼小子也才20岁。

那是昨天下午发生的事,直到现在我都没看到他。不知道托尼是生是死——我希望他活着!可恶的美国佬托尼,我还答应了他带他去拿波里尝尝正宗的意大利披萨应该是什么味道!他必须给我活着!

该死……我只是想开点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该死……该死!!!

维吉利奥,我们俩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救助的每一个人,我用相机拍下的每一个瞬间。鲜血淋漓的,嚎哭的,痛苦的——每一个!都是为了什么?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快7年了。它到底还有多久才会结束?

我可以在这张纸上这么询问你吗?

可没人知道答案。哪怕是你。

只有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听听你和玛丽的声音,我才能稍微镇静一些。你们的声音似乎有某种力量,给了我勇气,让我能够继续拿起摄影机,走到营地,走到士兵身边去。

现在用公用无线电的人也太多了,多得有些超乎我的想象。谁知道我们会被派到最落后的交战点工作呢?如果在比较发达的地区,说不准我们真能用上互联网。

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直接用手机聊天?我也不用像这样坐在快要散架的该死的木桌前,借着这半死不活的灯光,握着笔给你写这封该死的信——妈的,我的眼泪还滴到上面去了!如果你看到上面有水痕,别在意。我不敢擦拭,怕弄破这张纸。

他妈的,连纸都是那么稀缺。

时间又差不多了。昨晚一直在下雨,行军袋湿透了。幸好我们做了点紧急措施,大清早就把行军带拖出去暴晒。

现在也是夏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要我感冒了,我就找借口到你们这儿来拿药。十几公里也不算很远,况且路途大部分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如果遇不到导弹轰炸,这一路应该也算安全。

哎,我就知道你要看到上面的内容肯定会担心。没关系,我已经25岁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抱着你哇哇大哭的小鬼头——我现在壮得能一个人打死三个当年霸凌你的臭小子。

倒是玛丽娅,我有点担心她的身体。嗯,你也知道的,玛丽她……你们那儿应该有女医生会照顾她吧?别让她做太多事情,要休息就休息,如果她硬是拖着身子工作——维吉利奥,你一定,一定要帮我拦住她!我怕我不在,她真的会干出这种傻事。(其实以我对她的了解,哪怕我在旁边她也会这么做。)

但你还是要帮我做这些事,好吗?我真的害怕,医疗资源本就如此缺乏,如果玛丽和孩子再出了什么闪失……我只是担心。对不起。

爸妈没了,家也没了……我只剩下你,阿莲娜,还有玛丽了。

啧,我怎么蠢到和医生讨论这些事儿?

那么我就休息了,明天再继续写这碎碎念。

我很想你。也很想玛丽娅。

【三】

(字迹较为潦草的信件,第三部分)

你不知道我有多激动——没想到我们真的还能见面!维吉利奥!那两封信已经交给你了,我想三天过后,你应该已经把他们读完了吧。

不管你有没有读完,我这就开始写第三封信。与你们分开的日子漫长地无法忍受,我有太多话想告诉你们——

我拍到了一只小鸟!一只蓝色的小鸟!那美丽的小精灵站在一节焦枯的树干上,整个画面都是灰色的,唯一一抹亮色只有她的羽毛——你不知道那有多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她的羽毛让我想起佛罗伦萨的天空,我们曾经一起透过家里窗外看到的蓝天白云。

让我回忆起和平时,我们拥有过的一切。

我想把这张照片命名为和平渴望,或者一线蓝天。但我也打算把照片寄给你,让你这位大文豪帮我参谋参谋。你肯定能想出更美丽的名字,大文豪医生——哈哈,我才想到的称呼。怎么样,大文豪?不是我恭维,你写的东西拿出去,什么维吉尔,莎士比亚,雨果,全都比不过你!

利奥,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就去学医了呢?

话又说回来,等到这一切结束后,你有打算把经历的一切创作成书再出版吗?那一定会大卖——我相信你的能力!

给玛丽娅的信我也在写,比给你写的艰难多了。我得注意措辞,注意逻辑,在表达我对她的关心和爱意时还得注意掌握分寸:玛丽并不喜欢过了火的追求。为了写给她的信,我已经扔掉了三张纸,本以为队长会同我大发雷霆(毕竟我用的是别人的东西),可他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们的人数每天都在减少,信纸就此渐渐多了起来。

可我已经接受了这一切:那些逝者们肯定也希望生者能用本该属于他们的信纸,给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人留下更多的讯息。

他们不会怪罪我们。他们会祝福我们。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问问你当初是怎么给阿莲娜写的情书。妈的,明明我和玛丽都结婚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她的爱……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每当那枚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时,我还是不敢想象:我居然和她结婚了——她居然真的是我的妻子,怎么搞的!并且我们马上就要有个孩子!

如果是女孩,我想给她取名玛蒂娜,也就是妈的名字。可如果是男孩……我在卡米洛和安东尼奥中犹豫——没错,爸的名字和我最崇敬的古罗马将军的名字。

真是难以抉择。如果按我们这家人的个性,男孩叫奥维德,女孩叫科隆纳……你这个舅舅觉得如何?维吉利奥,但丁,再加上个奥维德或者科隆纳。一家子都是大诗人,多棒的主意!

(补充:我还是希望是个叫安东尼奥的男孩。

再补充:别告诉玛丽娅,孩子的名字让她定吧。)

【四】

(一段被淹没在时光中的语音记录)

“嘿,哥,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你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夏天到了,这一代的疟疾也开始肆虐……青蒿素根本不够用。不知道你那边如何?”

“没关系,我在这边一切都好。最近是接到了十几个疟疾患者,不过我们的医药用品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匮乏。”

“那就好。”

“……”

“额,玛丽在吗?”

“她休息去了,最近她工作量有点大。”

“——老天,我不是说了好多次,让你帮我看着点她吗?!她不能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了——为了孩子也为了她!”

“冷静点,弟弟。是玛丽娅自己说要工作的,我们根本拦不住她——刚才是我用职权强制把她送回去休息的。哎,没想到我偶尔擅用一下职权,居然是为了让自己怀孕的弟媳早点回去休息……”

“……对不起,是我太敏感。我只是——”

“不希望玛丽拖垮了自己,我知道,我理解。

没事,我会一直帮你盯着玛丽,她的工作我也会和其他人协商好,安排好。相信我,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你连和你一起长大的亲哥哥都不愿意相信吗?”

“好……吧,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相信你。对了,还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再过两周我们就会被调到别的地方去。英吉利海峡那边的战况有些混乱,需要更多人手。我……可能会离开这里。”

“……”

“你尽管放心吧,那边离欧亚联盟的核心区域不远,物资补给肯定比在这儿的要丰富。我们会比呆在这儿时安全很多。只是,可能得有段时间见不了面了。”

“……”

“利奥,能拜托你一件事儿吗?可能再过三四天,最快不过一周,会有几封信交到你们的手里。如果有,那就说明我已经调任了。如果没有,我会和你再联系——那就说明我还留在这儿。那几封信,没有画心形标志的给你,画了的给玛丽娅。”

“……”

“哥哥……你还在吗?”

“我?我当然在……好的。”

“你分得清楚吗?”

“当然——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你怎么可能给我寄有爱心标记的信件?”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有什么事不能放心交给我的?那么,提前祝你一路顺风!要是有条件,记得给我带点番茄酱回来。要妈以前常用的那种。”

【五】

(字迹工整的信件)

亲爱的玛丽娅:

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你过得怎样。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拍了很多照片。如果有机会我想给你寄几张。真可惜这儿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无线电也时有时无。要有网的话,我还能把我拍的东西全都发到ins上去。也有几张照片,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只可惜不能马上给你……(杠去)太平淡!她不会喜欢的!

(字迹工整的信件,第二版)

亲爱的玛丽,见字如面,见信如晤。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非常想念你。我希望看到你那双灵动的绿色眼睛,抚摸你亚麻色的卷发。我想飞到你的身边,亲吻你的脸颊,你的双唇……(杠去)太肉麻。真恶心,我从哪儿学来这么让人反胃的用词?

(字迹工整的信件,第三版)

马历(杠去)妈的,我怎么紧张到把她的名字都拼错了——!!!

(字迹工整的信件,第四版)

亲爱的玛丽娅:

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道你过得怎样。我在这儿一切都好,虽然偶尔也会受点小伤,不过——我可强壮了!那些小伤小闹根本打不垮我。

我在军营里认识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同岁的士兵,他来自奥地利,被送到这边打仗。我们共同语言还挺多的:经常聊到足球和游戏,他和我一样都是皇家马德里的粉丝。说到球赛,欧洲杯也有好几年没举办了,奥运会也是。

还记得开战后一年本该是下一届奥运会,结果我们等那开在塞纳河上的开幕式,一等就等了七年。

我又想起高中的时候,翘课去同学家里看卡塔尔世界杯。冬天很冷,还下着大雪。我们好几个男孩儿就窝在暖气旁边,手里拿着冰啤酒,目不转睛地盯着频幕上的黑白小球在球员的脚底下滚来滚去——多怀念那样的时光!

我曾以为自己的生活本该如此,直到战争爆发后才明白,那样的日子是多么来之不易……

(比较潦草的字迹)怎么写了那么多废话——!她不看球也不打游戏……又是一个12点,算了。尽快休息吧。

(字迹工整的信件,第五版)

亲爱的玛丽,这些都是我在离开这里前夕写下的信件。

我没有利奥那样的才华,无法像他对阿莲娜那样写下多么华美的爱情字句。你知道的,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我不擅长遮掩自己的感情。我喜欢把我对你的爱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用语言,用神情,用动作。可拿着纸笔写作并不是我擅长的事儿——对不起,我没办法这么流畅地表达我对你的思念,对你的爱。

和你结婚以来,我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没超过一个月。一个月太短了,我没尽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职责,没在你最劳累的时候让你依靠着我休息,没在你最无助、最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你身边。

我连一首情诗都无法写给你。

对不起,请别怪罪我。

时间依旧在流逝,明天我就要出发去英吉利战场了。那儿的局势变化微妙,需要更多的战地记者去记录,去报道——当然,这儿还是留了几个人。不过这里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过不了多久军队就会撤走,我们都会随之离开。

多希望这里能有互联网,能有手机信号……我想看看你的脸,听听你的声音。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你,玛丽。

孩子……你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说说我的打算吧:女孩叫玛蒂娜(我母亲的名字),男孩叫卡米洛(我父亲的名字)或者安东尼奥(来自马克.安东尼。我最崇拜的古罗马将军)——希望,也只是希望!是个叫安东尼奥的男孩。

嗯,可能,也只是可能——孩子出生时我依旧不能陪伴在你身侧。你就按你自己的意愿给孩子取名吧,不用在意我。

隔着信纸亲吻你的脸颊。

爱你的但丁。

【六】

(一份日记的节选)

(节选自扉页的一句话)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

那就把真相告诉世界

(节选一)

和在南非的日子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谁他妈能想到在军营里面还能吹空调?

居然还可以有手机信号,是我最想不到的。当看到军营里的士兵们正在用自己的手机给亲人打电话时,我吓得差点没爆出一句脏话。妈的,确实值得我爆句粗口——他妈的,我全世界跑了那么多地方,这群缩在后面的野小子居然还敢吹空调看电视用卫星信号!

原来那个手机早就弄丢了,上面的人随便发给我了一个。很陈旧,表面有不少划痕,屏幕缺了一小块(差点划伤我的手)。应该是战前生产的机型。

信号虽然有,不过时好时坏。玛丽娅那边也一直处于信号屏蔽区,只能用无线电沟通——不过这儿的无线电对讲机还算多。我一周至少能和他们说上一次话。

这应该是军旅生活中的唯一一点安慰了。已经到了2030年的7月,战争已经持续了七年……整整七年。三战开始时我只有18岁,结果现在,我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时间。残酷的时间啊。

…………

(节选二)

有个朋友给了我几张照片。我惊讶地询问她,这里是哪里。她用英语回复:法国。

法国已经不想我记忆中的样子:它的南部曾经有无数色彩明丽的小巧房屋,现在要么变成了废墟,要么被漆成暗淡的颜色,和周围的尘土无异。照片中的居民面色苍白,神色惶恐,似乎在提防着来自高空的威胁。

——那里曾经是大洋联盟的轰炸区。

我去过很多地方。日本,中国北部,菲律宾,墨西哥湾,南非……欧亚国的每个战场,我几乎都去过。开始我的确希望自己的祖国能够取得胜利,于是我怀着激情与热血记录每个胜利的瞬间,捕获每一寸喜悦。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战场并没有那么美好。它的确是红色的,可不是充斥着幻想味道的粉红,而是人血的鲜红。

我的镜头记录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我的眼睛见证过无数死不瞑目的人们。他们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等候秃鹫和野狗的吞噬。他们的血流淌在地上,几乎汇成了一条奔腾的大河,

我看到平民们厌倦了在防空洞与避难所间来回奔波,提心吊胆的日子。士兵们也厌倦了瑟缩在战壕中,等候指令,对敌冲锋的日子。导弹落下,尘土飞溅,无数的生命就此被淹没。被爆炸的余波,被倒塌的房屋,被行驶过的坦克与装甲车……被这场残酷的战争本身。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已无人在意。

人们只在乎它将以什么方式结束。

而始作俑者,躲在最安全的地方,用最先进的设备纵览全局,发号施令。他们的每个决定(投入武器?开辟新战场?还是……?我不清楚,我只是个战地摄影师),代表的都是无数金钱的流失,无数生命的消逝。(这些我清楚——我用我的眼睛见证了这一切!)

他们精打细算:这场战争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利益?但他们从没在尸山血海中行走,认为血溅不到自己洁白的衣衫上去……

怎么溅不到?我会把我的照片——我们拍下的所有照片!狠狠地甩到他们道貌岸然的脸上去:狗日的杂种,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

哦……该死。又写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废话。工作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节选三)

…………

入队时间:2026年1月1日

…………

老托比【德国】2026.3.1【注明:流弹】

丹妮【丹麦】2028.4.12【注明:流弹】

丹尼斯【丹麦】(调任至太平洋战场,失联。不知道他有没有得知自己姐姐的死讯。他或许也已经……?)

法比安【比利时】2029.7.11【注明:轰炸】

恩斯特【奥地利】2027.12.24【注明:冻伤后救治不及时。他妈的,你不知道今年我们做的圣诞树有多好看】

加拉得【亚美尼亚】2026.8.25【注明:地雷。】(他的狗牌得交给他妻子。)

…………

……

托尼【美国】(杠掉)2030.6.30【注明:爆炸】(大洋联盟的好小子。如果不是战争,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

但丁【意大利】

……

我不会忘记你们。所有人。

(节选四)

昨晚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维吉利奥死了。

不知怎么……我应该是在他面前受了伤。他冲过来想要拥抱我,把我拖去完全的地方。但一枚子弹从后面击穿了他的头。然后……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鲜血涌流出来。没有人知道那发子弹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瞄准一个心地善良的志愿医生。

我疯了一样想冲上前,结果却离他倒下的……躯体越来越远……直到后来一切都陷于黑暗。

我睁开眼。我醒了。

醒来时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已。在我冲下床,到厕所里大口干呕时,我才发现冷汗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天啊。我不能接受——利奥,我的哥哥……居然就那样残忍又仓促地死在我的面前——光是回忆起梦里的场景,我都能感受到深刻的恐惧。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我,利奥,玛丽,阿莲娜,我身边的所有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我不希望再有人会因这场战争而死。

我们要活着。我们必须活着。

他妈的……这一切究竟还有多久才会结束?

(节选五)

我们失败了。

“我们”必须得强调(或许也不是“我们”,而是“他们”?):三个联盟都失败了。七年过后,他们终于同时意识到,战争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

他们决定议和。

我见到的每个人,看到的每个眼色都是喜悦的,每张嘴都在叫喊着:和平终于要回来了!而我——没错,我当然高兴。这该死的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但我还是忍不住画一个问号:真是如此吗?

我已经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消息了。但战争可不是一场电影:它不是随意调整时间轴就可以跳过的。也不是能够在确定的时分秒结束的。

但已没人在乎成败,没有人在乎什么赔款割地。所谓正义的伸张就交给法庭和上位者吧,而我们——我们这些被战乱折磨了整整七年的平民百姓,只想知道它何时才会结束。

它何时会结束?会不会卷土重来?我不敢妄下定论,我只希望和亲人朋友们能够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余生。

【七】

“你真的要走?”

当但丁把申请调任的资料拍到上级的桌上时,那满脸胡茬的中年人疑惑地问。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必须走。”

“为什么?”

“我要去的地方缺少人手。”

“都说再过段时间战争就可能结束了,”上级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严肃,“但丁,你是我们这儿年龄最小的摄影师。我只希望你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它的的结束。”

“你怕我死?”

“我怕任何人死。过去的七年,我们已经见证了无数摄影师和记者的惨死:他们有些死于轰炸,有些死于爆炸,有些死于流弹,还有些被敌军绑架后就没了音讯。”

“我比你清楚,比你清楚多了。”他反驳,“因为他们死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身边。”

上级避开但丁的视线,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份厚重的花名册:“这上面登记的,是我们至今为止所有战地摄影师的名字。你们是第五期招录的”他将其推到但丁面前,后者皱着眉,缓慢翻阅。

但丁并没有看封面,他对自己的名字不感兴趣,只是随手翻开——

他哽住了。

里面有不少名字已被圆珠笔杠去,黑色的墨迹就如同把把尖利的刀刃,切割着生命,捅进他的心脏。被墨迹盖去的还有许多他熟悉的人……他克制着才没有流出眼泪。

但丁.切罗。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那几个字在一众黑线中显得如此干净,整洁。因为他还活着。还能站在这里,阅读这本花名册:里面满是他的同事,死者的名字。

“我们陆陆续续招募了十几万人,这只是其中的三千,”上级拿回花名册,“七年过后,许多人留在世上的痕迹就只剩下这花名册中的一个姓名。但丁,你很幸运:结了婚,亲朋好友都还在,而且也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我只是希望……你别成为那里面被杠掉的名字。”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思索再三,他最终开口,“不仅仅是因为缺少人手,我妻子……也在那里。她是个志愿医生,已经在那里呆了三四年——我哥哥也在。而且我妻子她有孕在身,我们有半年没见了……我——”

“这就是你必须得去的理由吗?”

“是。”

中年人缓缓起身,他走到但丁身边,说:“切罗先生,作为你的上级,我不能同意这样的要求。”后者低下头,轻声嘀咕了几句。似乎是客套的谢语,也可能是一句咒骂。

“但是——”可对方话锋一转,“作为一个丈夫与父亲。我理解并支持你的行为。

把申请给我吧,我给你签字。你赶紧去收拾行李:那可不是一段简短的路程。”

但丁久违地享受到了亲朋们热情的拥抱。

先是维吉利奥与他的未婚妻阿莲娜,维吉利奥的拥抱同他本人一样温和友善。当他把高自己半个头的弟弟揽入怀中时,后者感觉到他的眼泪沾湿了前胸的衣服。

“老天……”但丁将他松开,“哥,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已经很久了——!”维吉利奥又伸手想抱住他,“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比过去的七年还要难熬……”

他的话被但丁吃痛的叫声打断:那是阿莲娜不轻不重的一拳,直直地砸在他的背上。虽说女医生力气不大,可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还是带来了些许痛感,尤其是那之下还有旧伤。

“你这个、混蛋!”阿莲娜继续挥拳,随着动作一字一顿地骂道,“你不知道、玛丽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

“阿莲娜……我……哥!”

接连挨了好几拳的摄影师只能寻求救援。维吉利奥可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尤其是在发现亲弟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之后,他站到二人中间,拉住阿莲娜的手——这场小小的闹剧才就此结束。

可阿莲娜的怒意不是那么容易散去的。她挣扎着想要甩开维吉利奥:“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玛丽娅可是你老婆!她还怀着孕——你怎么就忍心丢下她一个人往欧洲跑?!”

“冷静点,亲爱的。这也不是但丁的本意——”

“要我是他——要我是这个蠢货!我就……我就指着那个狗日上司的鼻子:妈的混账,你他妈敢拆散我和我妻子,我就把你——”

阿莲娜的脸急得通红,她不断挥舞着手臂,似乎正在与想象中但丁的上司对弈。维吉利奥连忙抱住几乎要失控的女友,用眼神示意弟弟赶紧离开这儿。

“阿莲娜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不过我能处理好,”他用意大利语悄声说道,“玛丽在三楼第一间办公室:去找她吧。她肯定想你了。”

但丁逃似的离开了现场。

这由学校改建的临时医院依旧没多大的变化:一楼到三楼的教室被搬空了大半,里面放满了行军床——这就是简易的病房了。三楼往上是医生们的宿舍与办公区,他除了有次找维吉利奥借梳子之外就再也没上去过。

他顺着学校内的阶梯一路向上。脚步踏着水泥楼梯,发出空灵的响声。

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医者跑上跑下,他们与摄影师并不熟识,大多数都只是擦肩而过,忙得没空抬眼看他。

但丁反倒成了最轻松,最无所事事的那个人。他并不急着上楼:虽然他理应加快速度,赶紧去往自己妻子身边。可他就是做不到——他只想缓缓拾阶而上——或许只是想看看周围的环境。

楼梯间的白色墙灰已经脱落,露出青灰色的墙壁——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医者们根本没时间再去重新漆一遍墙壁。因此,但丁得以发现那藏在墙角的小小涂鸦:一棵大树,一只飞鸟,和一个正在放风筝的火柴小人。画作旁边用当地的语言写了几笔:那应该是这幅画的小作者干得。

他笑了,想象着一个身高勉强到达自己腰腹部的小男孩——也可能是小女孩,在某个课间,也或许是放学之后看见同学们正在操场上嬉戏娱乐。这给孩子带来了灵感,于是他偷偷摸摸地,迫不及待地拿出文具盒中的水笔,在墙上随性创作出这幅杰作。

听维吉利奥谈起过,在战争开始后没多久,这所学校就已经被废弃。校内的孩子们也跟随自己的家长各奔东西——这幅小画的作者也因此失去了所有音讯。

……没关系的。

他伸手抚摸墙上正在放风筝的小人,手指蹭上了肮脏的灰尘:没关系的,孩子。我向你保证,等到这一切结束——你和你的朋友们,能够在比过去,比现在更加湛蓝的天空下自由奔跑,随心玩耍。

然后他站起身,透过楼梯间那扇破裂的窗户,望向外面的一线天空——铅灰色的,蒙上了硝烟的天空。

“我想,终有一日,我——我的孩子,我们所有人都能再次看到蓝天。”

提到孩子——他才想起玛丽娅还在楼上等着自己。于是他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已经耽误了太久。等到但丁第二次抬腿出发时,他的速度已经快了许多。

二楼的阶梯,二楼的缓步平台,三楼的阶梯……他不再去寻找孩子们的涂鸦,只是埋着头一门心思地赶路。

可走到三楼的缓步平台后,他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

犹豫?还是恐惧?但丁垂下蓝灰色的双眸,同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已经走了十分钟——这很奇怪,也很反常。

因为,在踏上楼梯的那一刻,但丁便发现自己并不想快点见到玛丽娅。好吧,那就停下来,扪心自问,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显而易见,他害怕见到玛丽娅。或者说,害怕玛丽娅责备他。

摄影师工作的特殊性导致但丁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早在许久之前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在订婚以前,但丁也和玛丽娅再次强调过这一点。她一定能理解,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自己的丈夫抛下有孕在身的自己,半年没有回来——而且这半年他们还没怎么联系。

该死的。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一瞬间,甚至想直接转身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可他不能——也不可能这么做。

枪林弹雨,血雨腥风……战地摄影师什么血腥的场面没经历过,可他现在却害怕见到自己最爱的妻子?只因为害怕她会责备,会怪罪于自己?这可不是什么正当理由,但丁——她爱你。

他试着为自己打气:她爱你,即使她因为这半年的空缺而打你骂你迁怒于你——哪怕玛丽娅抽出把刀直接把你捅个对穿——她也还是爱你。这点永远无法改变。

“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但丁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我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陌生且带有一丝愠怒的声音打断了但丁的杂思,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黑发的医者正站在楼道间。她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四十,手里握着病历单,藏在眼镜玻璃后的黑眸隐约倒映着他略带惊慌的模样。

“姜明,”她伸出带着医疗手套的手,再开口时语调却平静了许多,“但丁先生,你的妻子在里面等你等了很久:她有些担心,让我出来接应一下。”

“担心?”

“她怕你迷路:毕竟你半年多没来这儿了。”

但丁尽力保持平静,可双手无论是叉在腰间还是背在身后,总是感到不适。他开始焦躁地在医者面前来回踱步:“半年……半年……那么长的时间……我已经半年没和她见面了。”

“的确很长,”姜明叹气,“她很想你。一直都是。”

“……”

摄影师停下了脚步,他尽力平复下自己絮乱的心跳,故作平静——但其实是孤注一掷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她没有怪罪过我吗?”

“没有。”对方如实作答。

“那么……辱骂我,讨厌我,甚至是……憎恨我呢?”

“我已经照顾玛丽娅整整一个月了,”姜明回答,“她从未表达过对你的谴责:她理解,并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你的工作。”

她将手慢慢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里沾上了鼓励的味道:“年轻人,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去吧,她就在那儿等你。别表现得像个愣头青一样。”

玛丽娅第无数次翻开但丁写给自己的情书:那张纸因为过度的折叠与揉搓,已经开始掉屑并磨损。上面的字也变得愈发模糊不清。但她还是将这封信视为珍宝,尤其是在一个月前,她被调任到后勤部门之后。

生活清闲下来——虽说每天还有做不完的事,登记不完的报告。但和相较于成天和伤口,鲜血,医疗器具打交道的生活相比,后勤的工作至少在精神压力上要减少很多。

她本该像平时那样登记患者的人数,可玛丽娅现在只是呆坐在座位上。她那双美丽的碧色双眼注视着手中已经被翻阅了无数次的情书,可神志却早已越过褪色的字句,堕入一片虚无。

玛丽娅一开始还在和姜明对话,来转移自己的焦躁:好让她不要过几秒就去看看墙上的挂钟,计算着但丁还有多久才会打开办公室的门——

最终姜明自告奋勇地下楼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该死的混小子怎么还没上来?!”姜明平日里是位看着严肃但非常温和的老女士,骂脏话可是件稀奇事儿:可见她对此时颇有微词。

木门开合,关牢。碰撞声似乎还在办公室里不断回荡。玛丽娅没忍住再次展开手中的情书,她看:盯着每一个字,直到它们变得陌生,不再像意大利语。她逼迫着自己冷静:不要去想,不要去体会。可玛丽娅也忍不住兴奋和恐慌——就如同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二人都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甚至还被路过的阿莲娜逮了个正着。

直到最后他们即将离开,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时,那个青年忍不住大笑出声。紧绷的氛围应声而破,他们对着彼此哈哈大笑。末了,玛丽娅没忍住在但丁的脸上印下一吻:她还记得当时还是自己男友的但丁没刮胡子,胡茬咯着她的嘴唇,有些发痒。

“吱呀——”

一声轻响,门被轻轻地推开。玛丽娅抬起头:她本以为是姜明进来了,可站在门口的分明就是——黑色的短发,灰蓝色的眼睛,以及贯穿眉角的疤痕……

她不知道但丁是怎么走过整个办公室,来到自己身边的。等到玛丽娅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被他揽入怀中。她的丈夫用双臂紧紧地环绕着自己的身体,动作坚定却十分温柔:就像是害怕自己会弄伤玛丽娅与她腹中的孩子——半年,整整半年,他们都没有拥抱过一回。

玛丽娅也予以回抱。

幸福驱散了所有的迷茫,慌乱和恐惧。她现在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但丁的体温,感受到他温和的呼吸就喷洒在自己耳际,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脉动——他的存在。

他们分开彼此。玛丽娅捧着丈夫的脸,注视着他那双美丽的灰蓝色双目: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充斥泪水。但丁移开双目,伸手抚摸着玛丽娅的手背:“我……对不起,玛丽……我离开了那么久——”

他只开了个头,玛丽娅便吻上了他的唇,将道歉的话语悉数吞下。这个吻缠绵悠久,没有**,没有挑拨与撩逗——半年的时光冲淡了一切情绪,只留下浓厚的,化不开的思念。这厚重的思念便全部溶解在这个漫长的吻中。

一吻结束,玛丽娅没有马上松开但丁。她拉过他的身子,二人额头相触。

“我想你,亲爱的……”她才开口,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很想你……”她想要诉苦,和久别的爱人说说这过去的半年里都发生了什么:永无止境的工作,病患们的惨叫与哀嚎,腐烂的尸体与盘旋的苍蝇……还有她并不服管的下属,以及因承受不了而自杀的同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挺过来,走到现在的:此刻,她想向面前这个自己深爱的人倾倒一切压力,一切痛苦。可玛丽娅住了嘴,她将头埋在丈夫的颈项之间,任由泪水沾湿了对方的衬衣衣襟。

但丁再次将她揽过,同安慰着一个哭泣的孩子那样轻抚玛丽娅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玛丽,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保证。”

我回到了我的亲人身边。我回到了我的爱人身边。我能够看着我的孩子出生。所以现在的我——此刻提笔写下这些文字的我——非常幸福。

战争即将结束,我们即将拥有本属于我们的,正常的生活。

我们还能够看到更加美丽的蓝天。

而我对此深信不疑。

——摘自但丁.切罗的日记。2030.7.28

?

【八】

一份欧亚联盟战地记者花名册的节选

……

托比.厚恩贝格【德国】2026.3.1【注明:流弹】

丹妮.廷森【丹麦】2028.4.12【注明:流弹】

丹尼斯.廷森【丹麦】2028.6.21【注明:地雷】

法比安. 皮特尔【比利时】2029.7.11【注明:轰炸】

恩斯特.汉森【奥地利】2027.12.24【注明:冻伤】

加拉得.阿迪【亚美尼亚】2026.8.25【注明:地雷。】

…………

但丁.切罗【意大利】【注明:未知】

……

……

……

备注:但丁.切罗的物品已被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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