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第九六三八处实验星球格拉可塔莫大陆的罡风,永恒地吹拂着高级实验大厦冰冷的合金外壁。那些风不是寻常流动的空气,更像是宇宙背景辐射凝结成的冰冷实体,带着死寂真空的低温和无可违逆的规训意味,将庞大无朋的巨构建筑包裹在永恒的幽蓝夜幕背景之下。
浮黎实验场如同嵌在巨兽头骨深处的冷眼,永恒地凝视着无形的数据和更为无形的灵魂波动。就在这冰冷秩序之地的核心——六七二实验室上方不远处的空间中——存在着一间风格迥异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不再是毫无生气的金属,而是某种呈现暖木色泽、质感温润的合成材料。这温润的背景被大量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投影屏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每一块屏幕都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神经束跃迁波形分析图、海马体记忆编码重构反馈、边缘系统应激烈度柱状图、跨维度空间背景噪声干扰指数……密密麻麻的图谱、表格、动态模型在空中交织旋转,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这些光幕汇聚的光芒焦点处,悬着一张宽大的曲面办公桌。桌面并非实体,更像一块柔和的、散发着低强度暖白色光芒的凹面平台。此刻,这份光芒被厚重的阴影压迫着。
一份由能量墨水凝成的报告书正静静躺在光的边缘:
《密宗第九六三八处实验星球格拉可塔莫大陆,高级实验大厦顶层浮黎实验场,六七二核心实验室第15874次回溯第一场实验报告》 。那金属质感的纸张几乎要将周围的暖光吸尽。
桌子的主人,越媗妍,深陷在一把符合人体工学的流线型座椅中。她的指腹正以超越人眼捕捉的速度,在一个几乎隐形的全息键盘上舞动,将指尖的指令化作一道道光符,注入上方悬浮的某块分析复杂神经映射图的屏幕上。几缕散落下来的发丝被屏幕的冷光照亮,映出她眼下疲惫的青影。
室内只听见指端在力场感应面上高速滑动的沙沙声,以及悬浮屏幕数据刷新时极其细微的电流嘶音。这精细而紧张的节奏,忽然被门扉无声滑开的轻响切开了。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空气里那种高强度精神工作催生的紧绷感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走在前面的赵云澜,带着一种与这精密空间格格不入的松弛感。他双手插在深色外套口袋里,步履不急不缓。目光扫过空中交织的光幕流,嘴角习惯性地挂起一点弧度,那弧度在他看向越媗妍时明显扩大了些许。紧随其后的沈巍,步伐沉稳安静,纤尘不染的实验室白褂下摆随着走动微微拂动。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精准地避开所有悬浮的操作界面,最终落在桌面那份散发着冷硬光泽的报告上,如同寒冰捕捉到光线的轨迹。
“山圣,鬼王,”越媗妍的声音清冷利落,她的手指依旧未停,甚至未曾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在面前几组叠加的生物电磁场模型中,“两位有什么意见尽可以直说。”话音落下,悬浮的光晕在她专注的瞳孔里快速闪烁变化。
“意见?”赵云澜低笑一声,那点笑意在略带清冷气息的房间里漾开一丝温热的涟漪。他径直走到那张布满全息投影的办公桌侧旁,手腕微动,一只小巧的便携式压力加热罐无声地放在桌沿光感平台预留的物理区域上——那是这房间里少数的、不依赖全息投影的实体接口。一股浓烈的、属于现实世界的烟火气息瞬间在空气中炸开:辛辣的红油、滚烫的香料、熬煮得浓稠的骨汤复合味道,蛮横地侵入了精密仪器与高阶数据构成的结界。“咕嘟咕嘟”的气泡声伴随着升腾的白烟,在这方高度理性的空间中显得异常魔幻。“别那么绷着嘛,越总工,”他声音轻快,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我们呐,就是来看看你,关心关心后辈的身心健康。人是铁饭是钢,工作之外,总得喘口气。”他修长的手指在加热罐顶端轻点两下调大了火力,翻滚的红汤里,肥牛卷和菌菇起起伏伏。
食物的热气和浓郁香味扑面而来。越媗妍高速操作的手指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她的目光终于从复杂模型上抬起一小部分,投向那口小锅。赵云澜袖口滑落时露出的手腕上,几道暗红交织的陈旧伤痕在白雾蒸腾中若隐若现。
沈巍的视线并未在那红油翻滚的小锅上停留。他微微侧身,伸出手,手指修长而有力,指关节在冷光下如同玉雕。他精准地从桌角一大摞悬浮的文件堆中——那些文件是实体,在这个虚拟无处不在的空间里有着异质的厚重感——抽出一份边缘微微闪烁着蓝色警示微光的报告书。封面标识:《记忆回溯受试者卢若梅 - 阶段性心理评估及干涉记录》。报告页面在他指尖稳定地翻开,迅速掠过几处被高亮的段落和下方潦草的总结评语。
“下次回溯,”沈巍的声音平缓低沉,却像冰珠坠落玉盘,字字清晰敲打在数据流的嗡鸣之上,带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派更专业的人来。”他指尖精准地点在评估报告末尾某个潦草的签名处,“这个挂名心理咨询师不够格。卢若梅的精神屏障在第一场回溯后出现持续紊乱。她的工作,从评估到封锁暗示介入点选择,都存在明显技术性偏差,事后善后更是敷衍无效。”
翻腾的火锅热气袅袅上升,与悬浮光幕冰冷的射线纠缠在一起。赵云澜正拿着一份实验申请试图用火锅热气去融化上面某个虚拟签章,闻言头都没抬,另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像是在挥开烟雾:“嗨,没事儿,放宽心。这实验室开了万把次,回溯的‘卢若梅’多了去了,就像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两’一样,总有个别适配性差些的。调整机制就好。”他拿起一个智能夹子,探进滚沸的红汤里翻找煮好的牛肉片,动作熟练得像在家里厨房,“沈教授你也别太钻牛角尖,这流程不就是在迭代中优化的么?”
悬浮的光屏映着越媗妍半张脸。她的视线焦点在沈巍指尖那份刺目的评估报告和小火锅升腾的白雾之间快速扫了一个来回。指尖那几乎凝滞的动作再次高速流转起来,同步操控着数个界面。一份标注着加急星标、泛着深紫色流光的全息信函“叮”的一声在她手指划过空气的轨迹中成型——那是需要立刻传送给记忆星神“浮黎”直属信使机要通道的报告。她语速快得像在追赶数据流本身:“行。我把贺顿从‘深念疗愈中心’紧急调借过来,接棒第二场的记忆锚定善后工作。您二位自便……我继续加班。”
“嗡……”一声轻微的震颤,那份深紫色光芒的信函如同受惊的蜂鸟,瞬间消失在空气中某个无形的旋涡里。越媗妍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那几组疯狂刷新着警示参数的生物电磁模型上,再也没有看身旁那口散发着浓郁香气与生活气息的小锅一眼,仿佛那只是虚幻背景中一个微小的错误数据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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