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芳·马拉美。
无愧于一句法兰西的骄傲,当之无愧的天才。
十四岁单挑德国两名超越者全身而退,跻身顶尖异能者行列。
十七岁研发数种单兵作战武器,成为国家首席异能技师。
世界上第一例可以完整使用的‘自我矛盾型异能’就出自他的研究。这个叫做‘黑之十二号’的首例完成品一举将他推上了荣誉高台,让斯特芳·马拉美这个名字彻底成为了法兰西未来的代名词。
彼时他才二十一岁。
年纪轻轻,荣光无限。
可要问魏尔伦对这个人的情感,那排在第一个的词汇必定是‘恨’。
——憎恨。
魏尔伦极度憎恨着将自己创造出来的牧神,是这个人类将孤独和排异感强加在自己身上,用‘心’的枷锁将自己禁锢成非人非兽的模样,再用无数条绳线穿透他的四肢,将他驯化成傀儡一样的工具。
如同犁地的黄牛一样被鞭子驱使,没有自我、没有尊严。
连意识都没有,只有满身伤痛。
“荣光无限的天才?”
魏尔伦讽刺地笑了,嘴角向下,脸上尽是怒容,痛苦杂糅的恨意让他每当提及这个名字,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一样,划得他痛极,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包含恨意。
“这样的荣誉是从强加在我的痛苦和绝望上来的——天才?哈!天才!”
魏尔伦细细咀嚼着那个作为荣誉的词汇,眼神愈发阴鸷,眸中似是海面风暴,代表愤怒情绪的黑色海水波涛汹涌,席卷一切。
“毫无意义的永生,毫无意义的痛苦,被赋予方便的能力就是为了被利用得彻底,让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人类的私欲和贪婪而存在。”
魏尔伦扬起头颅,直直地看向那面墙,仿佛就能看见墙后的那个人。
斯特芳·马拉美就在墙后。
而这里是十几年前,那个黑之十二号还没完全诞生的时间。
魏尔伦脑海中不禁升起一个念头,那双蓝眼睛慢慢沉入深渊:“也许……也许从一开始,我们这样的存在就不应该诞生。”
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我体内存在着令人恐惧的恶魔。
好恨,好恨。
好恨让我诞生的那些人——牧神——政府——一切利用我的人。
这样的憎恨从黑之十二号诞生开始,持续到了现在。
魏尔伦颤抖着眼帘,逐渐收紧手掌握成拳,强制自己合上眼眸。
也许他该在这里杀了斯特芳·马拉美。
不用杀手的做派,用从来没用过的,给他充分的时间懊悔,认清自己所做的会是对别人来说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然后在最后的疼痛、后悔与渴望死亡中,再杀掉他。
这样,未来那个叫做‘保罗·魏尔伦’的怪物就不会出现。
他就不会背叛亲友。
中也也不会背负着苦难出生。
或许——
他应该——
魏尔伦眼睫轻颤,重重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应该后面的下文,他想不出来。
因为此刻占据脑海中画面的,从杀戮变成了两个人。
他的弟弟中原中也。
还有……兰波。
*
中原中也听完这段带着强烈情绪的信息共享,扶住了额头。
他哥是真的很憎恶牧神,长篇大论下来没一句好听的。
太宰治倒是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尖,随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兰波:“兰波先生怎么说?你应该比他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和他就见过几面。”
兰波摇摇头,将他知道的那部分娓娓道来:“马拉美叛逃之后他的资料就被全面封锁了,我刚开始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他是在前线战场,后来听说他的消息时他已经被带回了巴黎。”
“我不知道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那之后他重回特殊战力局的第一件事,是闯入研究室,带走实验体,然后叛逃。”
魏尔伦心头一颤,微微睁开眼睛。
“那之后,他成立了**组织「革命五月」。最开始,他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有学生、工人、政府官员,他促就了很多场大罢工,他还用上了……当时的保罗,利用保罗窃取政府的情报,并阻止政府对他的围追堵截。那个时候的情况让政府很头疼,给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动荡,所有后面才会出动我这类的情报员对他进行暗杀行动。”
魏尔伦望着那面墙,湛蓝的瞳孔内沉寂无光,好像目光能穿透墙面看见另一边的‘创造者牧神’般,冷然地听着兰波的讲述。
兰波道:“但后来,他身边的人慢慢散开了,走的走,散的散,影响力也逐渐小了下来。”
中原中也追问:“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兰波摇了摇头,“只是听说是他疏散了一部分,另一部分人就跟着离开了,到最后我接手暗杀他的任务时,他身边就只剩下了黑之十二号。”
“也是正式因为这个原因,特殊战力局的成员才能成功找到空隙对他展开暗杀行动。”
然后就是当时身为谍报员的兰波和牧神进行了一场战斗,趁此机会,兰波破坏了牧神用来操纵黑之十二号的命令式。
随后,金发神明苏醒。
反叛者死于自己的造物。
五月革命由此彻底失败。
“鹤见稚久呢,你说的信息里好像没怎么提到他。”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一处细节:“如果他在的话,应该至少不会让牧神死才对。”
要知道鹤见稚久可是个轰轰烈烈的行动主义,为了一个中原中也他能反手拉来六七个超越者,不可能为了马拉美不做点什么。
说到这个,兰波其实也抱着疑惑:“我最后和牧神交手的时候没看见鹤见稚久,好像是牧神提前把鹤见稚久支出去了。因为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我执行了计划。”
兰波犹记得自己当初接到这个任务时的紧张。
鹤见稚久的危险性和重要性是高层打上重要标记的,就连兰波也没明白政府高层为什么在对待鹤见稚久的时候总是一股想管又管不了的拧巴劲。更有甚者,是他潜入革命五月的地窖之前一连接到的两封最高指令,都是让他避开点那个神秘的少年。
就很古怪。
兰波斟酌了一下,将两封最高指令挑拣能说的告诉了在场两名少年。
太宰治听了,微微发怔。
“太宰?想到了什么?”
中原中也察觉太宰治神色的变化,问道。
太宰治垂眸低喃:“不……就是想起之前莫泊桑阁下说过的话,有点别的什么猜想。”
【日本还没资格得知这件事。】
【成为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再说。】
太宰治当时根据莫泊桑的话得出的结论是:鹤见稚久的存在价值高于超越者。
那是处于非战时的结论。
可如果战时也这样纵容呢?
那就很不对劲了不是吗。
太宰治转移话题,问了别的事情:“说来,兰波先生,革命五月的口号是什么?”
中原中也:“什么口号?”
太宰治盯着魏尔伦的眼睛说道:“革命总要有对应的目的,比如巴黎公社,代表性要求就是八小时工作制。那么革命五月对应要求是什么?”
“知道这个也许接下来的动乱我们就有足够的优势,这可是异能者参与的暴力革命——无论做什么,就算仅仅是保命,也要占据优势才行啊。”
魏尔伦的瞳孔里没有光。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个才被修好的墙面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没有发现太宰治在看他,也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兰波这边简略地讲述了当年五月风暴的状况。
革命五月所领导的运动中,其代表性的口号就是优质教育、经济消费不平等、政府改革,由于参与的人数实在广泛,还有其他反战、女权、共产等。
兰波说,他提起了另一件事:“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我记得其中有一条口号在当时那个大量异能者为国效力的社会背景下显得很奇怪,据说是出自牧神自己拟定的革命口号,后来也只有这一条被众议院否定,列入了禁止名单。”
“我记得,那条口号是叫:”
“「还异能者以异能,还异能以自由。」”
这句话让魏尔伦心中一颤。
对牧神的恨意已经大过了思考,魏尔伦下意识反讽道:“擅长制造各式各样的异能武器、把无数改造过的异能者送上过战场,这样的人也会为连人权都没有的工具平权?”
魏尔伦永远都忘不了当身为人工异能体的‘门’被打开时,那种令人绝望的撕裂钝痛。
那是连尖叫和嘶吼的力气都没办法发出的痛楚。
让人疼得冷汗连连,只能蜷曲在角落,仿佛全身的皮肤连带着体内的灵魂都要被撕扯开,内脏被一个一个碾碎。
而向他施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说出‘还异能以自由’这样的话,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太宰治挑了挑眉。
看来,牧神和魏尔伦之间还有点彼此都不清楚的矛盾呀。
不过谁知道呢。
谁知道牧神的初心究竟是好是坏。
太宰治没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作为完全的旁观者,他略带善意以及恶趣味地提醒道:“魏尔伦先生,马拉美现在可就在那边哦,你觉得这句话无法相信,可以去找他对峙嘛。”
这句话倒是堵住了魏尔伦。
因为马拉美这会儿还真在隔壁,有事还真能找人去对峙。
但魏尔伦绝对不想再见一次他最憎恶的人,所以他默不作声,撇开了头。
只是兰波所说的那句革命口号所带来的疑惑如同蔷薇上的荆棘,扎根在了这个一直憎恨着人类、憎恨着世界的人工异能生命心里。
「还异能者以异能,还异能以自由」……
这种话,也会出自那个冷漠地利用一切工具来达成自己目标的牧神口中?
*
终于。
把他们丢在这里的少年终于记起他们这些时间旅客,从隔壁回来了。
少年鹤见先是探头探脑地问道:“送吃的的人来过了吗?”
中原中也答:“放门口了,敲门说了一声,直接走了,没进来。”
少年鹤见兴高采烈地去拉开了门:“哦,好耶,让我看看雨果先生给我挑了什么好吃的!”
少年鹤见出门。
随后,他推回来了一个小推车。
上面摆着些什么法式牛排鹅肝、洋葱汤、马卡龙慕斯蛋糕、果酒饮料等经典法式菜品。
还以为也就平平无奇蹲监狱餐的未来四人组:……
中原中也瞳孔地震。
就算你只是陪狱的,这么做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有你这么蹲禁闭室的吗!
少年鹤见并没有察觉几人的欲言又止,他美滋滋地向他们分享道:“这些都是雨果先生按我的口味让厨子送过来哒。我要先出去一趟,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们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
“你要去哪?”
少年鹤见随口回答道:“啊,我手里没有Eitr7号的解药,我得去找找。”
魏尔伦蹙眉,下意识以为是少年自己出了问题。
但转念又意识到他面前这个家伙活蹦乱跳,那岂不是只有……
魏尔伦心口揪了一下,他忽视掉那种不明所以地钝感,开口直问:“Eitr7?你的意思是牧……马拉美中了这个?”
魏尔伦的态度太惊愕,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太宰治在脑海中搜寻一圈无果,悄没声问兰波:“Eitr7号是什么?”
兰波也十分惊讶,他回答道:“那是军部的制式毒药,准确来说,是国土安全局用来审讯的专用特殊毒药。这种药物会给人长期的内部撕裂痛苦,尤其是大脑,使用不当很有可能留下后患,造成永久性的痛苦折磨。但是马拉美应该不会被审讯才对……”
兰波见过马拉美几面,他是实打实地见识过这个天之骄子是多么万众瞩目。
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会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少年鹤见叹了口气,摊开手,简单明白地解释道:“军部那些老家伙的下的手啦。那些家伙说打算把异能体在阿尔及利亚那边先试试,但斯特芳先生死活不肯交出那个异能体的命令式和数据资料,还和人家对着干。斯特芳先生还是太倔了,战场抗命就算了,回来还和元帅吵架……唉,没办法,他就是这个性格。”
小少年唉声叹气地说着,是半点也没看见魏尔伦突变的脸色。
“不过他既然已经想好了要活下去,要做自己决定要做的事,那就轮到我上场了。”
少年鹤见向几人欢声说道:“我认识距离最近解药在海军部一个古板的老家伙手里,想从他手里拿到解药比较麻烦,不过现在我手里没有万能一点的许愿机,只能花点时间了。最迟晚上就能回来。”
“上面的人这段时间不会下来的,我出去这段时间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斯特芳先生可以吗?”
少年鹤见举起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帮个忙嘛!”
这件事上兰波和太宰治以及中原中也均无异议。
只不过。
兰波转头看向亲友:“保罗……”
“……”
魏尔伦抿住嘴唇。
金发青年垂下头,侧边的刘海垂下,挡住那双海般深邃艳丽的眸子,以及眼底浓浓的无所适从。
照顾牧神?
这个问题放在以前,他大约会不留一丝余地果断拒绝,连看都不想看牧神一眼。这人死了他只会拍手称快。
可是现在,魏尔伦却不知怎的,狠下不下这个心。
至少做不到像以前一样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了。
魏尔伦心里有疑惑。
这个疑惑迟滞了他心里的憎恶和杀意。
最终,魏尔伦轻轻颔首。
他答:“好。”
或许是少年鹤见毫不遮掩的态度,魏尔伦心里升起了一股预感。
他预感,接下来的见闻有可能会颠覆他自诞生以来的生存意义——憎恨。
魏尔伦有些退缩。
他无法承受连生命意义都被颠覆的真相。
但他回头一看,背后站着的是中原中也和兰波。
魏尔伦愣了一下。
发现从来空无一物的自己或许还能拥有什么。
是……什么?
少年鹤见见几人都答应了,连忙感谢。
“好诶,感谢帮忙!我会尽快把你们送回去的!”
说完,他又说道:“不过你们来自未来,看衣着目测应该是二十年以内的未来。有点近,他要是以后见到你们记起来就不好了,容易打乱时间进程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等会等会,我看看我有没有带什么能挡一下外貌的东西。”
“对了,斯特芳先生刚刚睡过去了,他如果醒了就告诉他是我让你们留在这里的,我很快就回来,让他别担心。”
少年鹤见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掏他那活似哆啦O梦次元口袋一样的腰包。
他低着头在腰包里翻翻找找。
却没发现,室内的四人都因为他突如其来这一句话愣了一下。
少年不知道从包的哪个地方哪掏出四张可爱的面具递给四人之后就溜溜达达地走掉,来去如风,真的不像是被关禁闭的,陪狱的也不像。
余下的四人沉默着,彼此相视。
“走吧。”
中原中也最先戴上面具,跨进了隔壁房间。
太宰治看了一眼自己分到的狐狸面具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魏尔伦站在原地没动。
兰波试图宽慰他:“保罗,这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知道。”
魏尔伦说,他仍旧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面具,重复道:“我知道。”
魏尔伦沉默地、缓慢地戴上面具,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创造者’。
他知道马拉美再也不会记起来。
因为马拉美将会死在五月的风暴中。
死在那个叫「黑之十二号」的怪物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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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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