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明棠站在港岸边,目送船只远去,渐融入茫茫蓝海。海风湿咸,苦涩,吹得多了,不止眼睛酸胀,心也被堵得慌。身侧的百姓皆朝她身后的反方向揩眼泪走去。
人影渐稀,木明棠再等不了了。她心知自己需得随着人流多处走,方可逃离边防军的刻意盘查访问。
“铛铛铛——”重甲配剑相击声由远及近传来。
“让开,来来来,哎,让你让开还跑,想吃鞭子?”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官兵踢了老汉一脚,骂骂咧咧呵斥,“去去去”
木明棠转过身,回望便看见了一席边防军簇拥着坐在红鬃烈马上整装戴甲的燕尘绝!今日是他赴守离开蜃楼的日子,不曾想在此处遇上他。他身后还有一顶红缨木轿子,五六个人抬着一颠一颠,却又不知是哪家贵人,使这阵仗。军中行军,毫不避讳带着哪家娘子。
仇人再见,分外眼红,木明棠此时恨不得拎着刀上前抡死他!奈何时节不对,心里一时警铃大作,急忙低了头,扶着身侧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往离他远一点的方向蹿。
“等等”燕尘绝向她逃去的方向转头喝止。烈马听话的往后踏了两步,高傲的头颅硬挺,宛如一个战胜将军。
他话音刚落,护送他离开的官员便一个个拔刀将人群围了起来,俨然视他们为待宰羔羊。
木明棠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燕尘绝目光灼灼扫了一眼人群,翻身下马,盔甲厚重的步伐离木明棠越来越近。
“噌——”短促的刀剑出鞘声。
木明棠被那声音震地身体僵硬,一股刻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占据了冷静,她的手止不住的抖动。
“没事的,孩子,别怕。”老婆婆语速缓慢地说,脸上挤出几道更深的皱纹,在不自知间将自己的重量尽数压在木明棠身上。
“过来”燕尘绝不容许置喙的语气强硬命令道。
“被认出来了吗?”木明棠思忖道,自然接过了老奶奶手里的竹制丧杖,“万不得已用这竹子劈死了他。”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呼吸越发迟滞。
燕尘绝一贯冷冷道,“《边防军理律·与民约》第二卷三百四十条,当街搅扰民众者——杀无赦!”
“大人饶——”士兵的求救戛然而止。
寒刀在距离木明棠不过半步的距离劈将下。刚才那气势汹汹的士兵登时去了黄泉阎罗处报道。
民众默契捂住嘴不敢出声,跪扶在地,瑟瑟发抖。木明棠本不想跪,生生被老婆婆拉着一起,长袍盖膝,身后不仔细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她勉勉强强屈膝蹲下。
燕尘绝顶自负一个人,眼高于顶,不惜的去关注他人绯誉,自也不在乎百姓名声。今次反常当场杀了这士兵,怕是因着自己头上的这场官司正当热,此时为他招黑自是害他,乃是杀鸡儆猴之举。
红缨轿子里的人等的不耐烦探出头来,“燕尘绝,走不走啊?本公子等累死个了?你大将军还念家啊?”
却不是哪家小姐,是日前获罪的高樯!
杀完了鸡,目的既已达到,燕尘绝自是扬长而去,牵着烈马踏入渡海船。
“今日是个大晴天,若是风暴天也好。”木明棠狠狠念叨着,“刮你们这群杀头鬼下海里喂鱼,死无葬尸之所好。”
——
云昭身为沿海大国,北与北獠汗国接壤,西南毗邻楚南国,东侧则散落着一众体量有限的邦邻小国。其地处各大势力交汇的核心地带,不仅是连接周边大国的关键枢纽,更凭借绵长海岸线与优越港口条件,成为辐射大小邦国的商贸航运要冲。
首府蜃楼既是陆上商队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更是海上商船中转停泊的核心节点——南来的香料、丝绸经此转运至北方汗国,北地的皮毛、矿产由此远销南国与东海诸邦,堪称区域内无可替代的商贸航运十字路口。
林玄安在世时为海涯府第一府相大人,该机构独立云昭其余机构,专司云昭国一概往来贸易,商贸规则制定。
自燕悦泠失踪无迹后,林玄安不肯续弦,林府的管家之权一应交予了二房夫人。林静蕴自小聪颖,七岁起随同婶母一道查看账本,管理家宅。更兼由时常在书房里听父亲与幕僚谈论商贸航运之事,随不大起心,里头的门道倒也知晓一二。
祁薄昀这些年在蜃楼声名不显,暗处里却藏下了不少铺子。木明棠粗略算过,按照他目前给的账铺账目估算,年收入不少于海涯府国库年底清算的一半!如此庞大的数目,流向来历多年来怎么会不令人起疑。
此类事物又一向由海涯府监察管理,父亲事事事必躬亲,从不怠慢公务,又怎么会觉察不到?
木明棠越深思越惊骇,父亲刘姓门生与祁薄昀来往甚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这团看似再明朗不过的棋局,此刻又布上了层层迷雾。黑白两子,无处下行。
祁薄昀并未给木明棠太多思考的时间,林玄安一案后,皇帝命边防军日益加强对质子府的监视。暗处里又折损了他一些商铺。上年,北獠汗国先汗王逝世,王后所出大皇子北野肃与异母胞弟北野鸿权利相争,刀兵相向。北边战乱,商贸一度停滞。南边楚南的摄政王祁皓荣奉行重农抑商策略,一经他手,南边的贸易往来七七八八也少了大半。
没钱可不行。古人有云,由奢入俭难!他手底下还养着一大批军士,暗卫。每天开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要是没了银子,忙活小半辈子的复仇大业就得泡汤了。
故此,挣大钱刻不容缓。
这日祁薄昀来栖凌阁寻木明棠商讨计策。
木明棠向祁薄昀献计的第一条便是——沙篱盐贩卖一事。
“刑庭文一死,民怨四起。云昭帝再有保下高樯的心,也难以从中缓和。太后亲自下旨,褫夺高贵妃的封号,令其禁足宫中半年静思己过。收回高樯沙篱盐运使的官位,罚俸三年,责令其与燕尘绝一道以普通士兵的身份戍守边疆三年。
但从那日港口边那高樯嚣张气焰来看,此中必是大有猫腻的。与其说太后让他随燕尘绝戍边是惩罚,倒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高为庸年岁已高,子嗣稀薄,只一女一儿。从小对高樯乃是无所不依,纵容的他无法无天的性子。朝中谁人不知太后皇帝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斗得火热,以高为庸为首的高党更是皇帝的大力拥护者。
然刑庭文当庭状告高氏父子后,太后先选择回避,将皇帝推到烽火前去处理高氏一党的烂摊子。此间太后稍做手脚,任由事态发酵,牵连更多人加入其中。不出所料,年轻皇帝斗不过纯臣,斗不过民意,他注定是要失败的。他的失败便是高党的耻辱。高为庸为官三十载,最懂的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皇帝靠不住,还有太后。燕太后接受了高为庸的投诚,高樯安然无恙,分毛不少既是她笼络高樯为庸的承诺,高樯远离蜃楼,被燕尘绝辖制也是她的谈判资本。
刑庭文上奏时太后便想到了这步计策,也或许是更早。”
祁薄昀闲来无事将这些事分字不差说与木明棠听,注意观察这她的脸色。自刑庭文逝世后,她便再没有笑颜,即便她往日里喜欢假笑,倒也比现在演都不演来的好。
“这燕太后确实有些手段,不疾不徐间将朝堂上大半势力紧揽在手中。算起来你家小姐不也是她外甥女么?就不曾学的一二?”
木明棠抬笔的手一顿,迅速又恢复镇定,“老爷管的严,家中与太后往来并不亲厚。”
“也是,林家灭门的旨意还是太后下的,亲厚才怪。”
墨黑的笔墨绽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黑。木明棠心神不稳,搁下了笔,“说正经事吧。高樯革职沙篱盐运使后,风声还在。短期内朝中找不出第二个同时深受皇帝太后信赖,不参与二人争斗,在此案中的青白流且是豪门大贵之人出任使者。官位可空悬,但盐运使用之事不可耽搁。”
“你想怎么做?”
木明棠从下首的书桌上拿出一靛蓝记账本,翻开道,“我查过殿下名下的几处在永城、东州、怀远的酒楼。酒楼虽是来钱之所,但我想殿下首要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祁薄昀微微点头,“时常探听些消息。”
“这却好办。即是探听消息即是知晓当地的市井行情。烦请殿下令他们将当地盐商矿业的铺子详情写文上报。”
祁薄昀不解,“消息是不难,只盐运矿业大头掌握在海涯府手里,近来查的严。就算是我们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
木明棠胸有成竹道,“大头是握在海涯府手里。只永城,东州,怀远三城历来身处内陆,食用盐品质不高。三地世家大族,高官强吏使用食盐皆仰赖于沙篱。然此番高樯贪蠹,使得沙篱民怨四起,毁了不少晒盐场,提炼场。纵使修的及时,一时之间也难以恢复食盐供应。”
“我们去操纵食盐卖与他们!”祁薄昀诧异道。
“不错。沙篱夏秋季节尤为多雨,便是晒场修好了,短时间内沙篱盐供应也跟不上。此番高品质盐皆纳于皇庭,莫说下辖各地,便是蜃楼城内也有不少氏族盐罐里少了沙篱盐。”
“具体你想怎么做?此事利润虽高,风险也是极大的。”
木明棠目光灼灼道,“永城、东州、怀远三府相邻,以食用矿盐为主,加工难度极大,口感略微苦涩。是以,当地的海涯分属大力鼓励民众劳工提升提盐技术。我们要做的就是光明正大取得他们的支持,暗中提炼高品质盐运往各地分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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