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玉龙聚了唾沫往地上啐，抬手指着下面的褚道羽骂道，
“狗屁的背叛者，你谁啊你。大肠通大脑了吗？屎和脑水混匀了再来和老夫说话。长那一副死虫样恶心谁呢？我看你是被蜘蛛脑给糊傻了，往那一站知道的是你装了个蛛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装的是猪脑子。都说狗随主人，我看你也挺爱咬人的，跟你的虫主人学的？说句话搁那费老半天劲，莫不是被窜稀感染了什么臭脾性……”
玉德适时从后捂住他的嘴，覆在耳边低声喊：“你少说点吧。”
虫人实力不容小觑，无尽虫潮难缠得很，他们只有两人，尚且能阻拦对方不闯入比试场地拖延时间便好，何必再去过多激怒对方。
玉德思衬着，手下捂着玉龙嘴的手更狠了几分。
褚道羽眸色深沉，将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听完。
剑拔弩张时，玉德没瞧见蜘蛛脸有什么动作，反倒是不远处隐约又有陌生气息赶来，登时有种率先晕过去的冲动。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若是敌对，假使和蜘蛛脸认识，虽是二打二，他二人也未必有胜算。
他捂着玉龙嘴的手轻点对方的脸，师兄弟多年，玉龙知晓他的意思，掌心蓄力只等赶来的人到场架弓拦路逃跑。
褚道羽好似不觉，站在原地抬起那双白皙不失鲜活的双手，身后风声起，他仍不回头，轻轻抚着左手掌心，像是碰到了自己的珍宝般。
破风声自身后响起，数十根银白的丝线从林中破出，同一时间玉龙掌心架弓拉弦。赋宁弓通身遭火焰包裹，灵火自成箭矢脱弦射向褚道羽。
尚未接触，箭矢的火焰在褚道羽头顶炸开，那不知敌友的丝线也在同一时间四散开绕过爆炸范围，又似尖针向火焰中心刺去。
褚道羽好似没有痛觉般从火团里伸出手勾住刺穿自己身体的傀线，手指轻轻搓捻，仅一瞬便使其化为飞灰。
火焰褪去，褚道羽安然无恙走出，顺手接住往地上飘落的细灰，背对着玉龙二人怀念道：“浮灵线……当真是许多年没见着了。”
玉德闻言眸色微沉，玉龙也没好到哪去。迄今为止，用浮灵线的他们只晓得一个人。
掌心粉灰落地，褚道羽心情愉悦开口，“小阿妄没有以往乖巧，是被秦择生带坏了？”
一语才落地，脚下血光乍现，环褚道羽三米成圆将人困在其中，狂风骤起，玉龙架弓，冷声嘲他：“乖不乖和你有什么关系，阎王爷都没你管的宽。”
褚道羽嗤笑，并不理他，泰然自若瞧着林间树后的傀儡，笑问：“小阿妄是想……”
“砰！”
一语未落地，褚道羽被掼倒在树下，原本脚下的阵法被生生撞破，碎散的灵力炸开成尖木屑的模样扎进他的皮肉。
玉德头颅前倾着瞪溜圆一双眼，看着林中冲出的傀儡握紧拳头发狠地一下下砸在褚道羽脸上。本就不怎么坚硬的蜘蛛脸没挨几拳便随着傀儡手臂的断裂爆开。
林间为数不多的几只鸟被惊飞，跨过树林那边比试场地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傀线缠着一团血肉模糊，傀儡的一条手臂彻底作废。
玉龙犹豫着要不要将傀儡拽回来，抬眼去就瞧见傀儡身侧躬身站着的、完好的褚道羽。
“看来你很恨我。”褚道羽垂眸瞥见那团血肉置之不理，手落在傀儡的断臂上，他不解，问：“你要恨的不该是他们吗？”
玉龙已然搭弓，灵力聚成的细长箭矢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能射出刺穿褚道羽的脑子。
傀儡侧头抬眸一眼便又收回目光，只字不言。
林风拂落树叶，这一眼看的是玉龙他们，却无端给褚道羽壮了胆子，无所顾忌的说：“临风宗背叛了长终，临风宗所有人，他们都是背叛者，还有顶替长终功德名的玉景。若非他们当初将长终赶出宗门，长终怎么会离开，又怎么会在命悬一线时没人救他？
“他们是背叛者，也是害死长终的凶手。长终那么疼你爱你，你应该替长终报仇……小阿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才能让长终开心，你不该恨我的，你该和我一起。
“我们一起，把所有背叛仙尊的人都杀了……只要把他们都杀了献祭，用他们的神魂给仙尊续命，仙尊就能获得永生……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这个法子。”
褚道羽禁锢着傀儡的肩膀将那张木头脸转向自己，蛊惑道：“只要你配合我……你给我打掩护暂时顶替罪名，我趁机把他们都杀了，届时重新找个替罪羊，我们就可以带着仙尊躲得远远的！
“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你我都想要仙尊活，既然世人想害仙尊，那便将他们都杀了。我们谁都没有错，天道不会怪罪的……不会怪我们的……我们只是替仙尊报仇，是替天行道！天道还得感谢我们……”
周遭落叶的簌簌声打破沉寂，褚道羽自顾自指着玉龙二人让傀儡看，憧憬道：“现在我们就可以把他们杀了，先用他们的神魂给仙尊续命，过两日会有更多的人帮我们。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就该心甘情愿……”
褚道羽俯身靠在傀儡肩头，侧眸道：“我们都是魔族，修真界容不下我们的……”
“这就是你的计划？”
“什么？”
傀儡拂开褚道羽搁在肩上的蜘蛛头，站起身将残缺的那只手折断，转身将其抵在褚道羽的脖颈处，“你还真是蠢得可怜。”
用他人的神魂给兄长续命，于他而言，只有痛苦。
枝丫尖刺往前一寸，褚道羽始终没有挪步子，蜘蛛脸看不出他的情绪，声儿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戏谑，“我蠢，难道你就不蠢吗？”
褚道羽似是猜到余妄方才想的什么，逼近一步，任由枝丫似刀刃划破脖颈肌肤，声似久久不得投胎的冤魂，“我只要他活，即便痛苦……”
褚道羽止住话头，没再说下去，红瞳里是势在必得，余妄晓得他在想什么：他要余长终活，即便余长终不愿，即便痛苦，即便……生不如死。
傀儡将那根断木扔在地上，木瞳直视褚道羽，“那你最好乞求你复活兄长时我已经死了。”
褚道羽轻笑说：“多谢。”
眼前一声轻响炸开，飞灰随风而去，眼前也再没什么人。
玉龙二人自树上跳下落在余妄身侧，神色莫名看着他，相顾无言，还是傀儡躬身一礼，“师侄告退。”
余妄看得出他们有话想说，解释疑问各掺一半，但他不想多费口舌，该让他们知道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褚道羽为什么会来这里？一为引余妄出现，二为试探临风宗实力如何。他根本没想现在动手，玉龙他们不清楚，余妄晓得。
褚道羽那种人，比起快刀斩乱麻让人死个痛快，他更喜欢折磨人。而玉龙之类人，最痛苦，或许便是亲眼看着所有至亲被杀害而束手无策。
看重亲情的凡人受不了这般打击，身居高位的大能更受不了。
余妄很清楚，所以从始至终他不担心褚道羽会突然暴走发疯。
比疯子更疯的，是操控全局的下位者。
傀儡身着的是锦袍绸缎，现在哪怕衣衫有破损也不见得太多狼狈。
玉龙捡起地上的断臂，不见喜怒哀悲，“快了。”
玉德又在附近加了防御阵法，笑道：“此劫难逃，已是命数，更何况命数已定。”
玉德转头，瞧见玉龙将断臂收进储物戒，拧眉问他：“你捡那断臂作甚？”
玉龙故作深沉轻咳，刚一张口又没憋住笑，呲着牙笑，“往日听说长终说余家自用的傀儡所用木材皆非俗木，我方才瞧了一眼，这傀用的是甲等梓楹木。”
玉德身体微僵，往玉龙那边挪了几步，轻咳装深沉，“见者有份。”
“什么见着有份？”赶来支援的他宗长老睁圆眼打量二人，确认明面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又转头看二人的储物戒。
备受瞩目的两人齐齐摆手。“没什么。”
“有没有得看一看才知道是吧……”长老与两人交情不错，匆匆赶来却见事已了，乐得偷闲和他们玩，伸着手就扑了过去要抢东西。
玉龙啐骂；“你个老匹夫！不要脸！”
“要脸没灵石赚！”
转酒楼。
余妄倏然睁眼，秦芜生还抱着自己，后背那只手自始至终没有挪开，带着些微颤意的怀抱是心有余悸。
秦芜生微微松开余妄，眼眶蓄着一层水雾，满腹委屈后怕说：“师兄又骗我。”
余妄笑着轻点秦芜生的额头，问：“我哪有骗你，答应你了留下来陪你，可有失约？”
“师兄知道是什么的。”秦芜生幽幽看着余妄，活像个被夫君抛弃的小夫郎。
余妄睁了睁眼装傻充愣，“我应该知道吗？不知道怎么办呢。”
“师兄假装放弃挣扎的样子骗阿生，等阿生放松警惕了又偷跑出去。”秦芜生控诉，“若是、若是他不这么做，师兄要我怎么办？”
秦芜生的后怕不加掩饰，他就是要余妄知道自己方才有多慌张多害怕。
重塑阵法本就是神魂入阵，假使方才褚道羽突然发疯动手该怎么办？倘若方才当真被褚道羽蛊惑又该怎么办？
他的师兄，他的阿妄，他的余公子，若是因这下错的一步棋就被永远困在这里，届时又要他怎么办？
一步行差踏错便是千万种结局，无论有多少再好的结局也无法掩盖即便唯一的坏果。
秦芜生要的，只能是不留丝毫差池、绝无坏果的必然结局，而这结局，只能是余妄全须全尾的离开重溯阵。
他说不清适才看懂余妄诈褚道羽话的意图时心下有多庆幸，他数不清心底喃喃了“幸好”两个字多少遍。庆幸之余，他又忍不住怨自己瞧不出余妄的打算。
余妄一口气叹出哭笑不得，伸手将秦芜生捞进怀里，拥抱的姿态亲昵，余妄低笑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本身就很好很好，这件事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又哪怕他很清楚，万石宗罪有应得，他们该偿还的尽在那一夜还清了；哪怕阎清晚说的替天行道，余妄也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已然出现一条迈不过去的鸿沟。
神会杀人吗？
会。
神会恨人吗？
会。
神会爱人吗？
会。
但居于前提下，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神见不得百姓受苦，哪怕千疮百孔。
世人眼中，神是不死之躯；世人眼中，神自当为苍生付诸一切；世人眼中，当苍生与神本身选择，神该受千刀万剐，以换苍生安宁。
神，似乎已经成了一块绝不能沾染尘灰的白玉。
余妄清楚自己没错，莫论修真强者为尊，纵是仁义道德，他们也该为此付出代价，无论如何，代价评定全由时代规则而论，而修真界本身就是一个杀伐横行的世界。一切安宁，不过是在诸多制约规则下强行存在的。
万石宗既害他余家满门，他复仇，那是该的。
所以当得知自己屠了万石宗满门时，纵是他自己再坚信自己不会一时糊涂遭蛊惑，也仍因人的本性冲动而认下这桩杀孽。
他不认罪孽，是坚信兄长于自己的劝诫有多深；认下这桩罪，是清楚兄长于自己有多重要。
无谓名声，因为已无牵挂；如今在意这点名声，也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他不想拖累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另一半如何，所以不畏骂名，但世人不知。
察觉事情蹊跷的那一刻余妄没想过替自己正名，只是如今，他必须正名。
他的爱人不该受自己拖累，哪怕秦芜生从来不介意。
余妄一双手发凉，落在秦芜生的后脑却冷不到人，反而因掌中人灼热的温度而慢慢升温。
当初苦涩难言筑起的石墙早在不知不觉中结上一层冰霜，又在一场大雪后成了刺骨寒冷的冰墙。
而如今，这面冰墙被凿开了一个洞，探头往里看，哪还有什么冰霜，早已春暖花开，春风和煦，树下凉亭中一群人赏荷谈笑，纵是那满池的荷花未开，却也足够留下人。
余妄释然笑道：“我想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光明正大站在太阳下，如今我终于有机会。”
桌上银丝的浮灵线被透进来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余妄抱着秦芜生更紧些，说：“也终于可以……等那阵风归来。”
鼻间气息萦绕，余妄埋头蹭了蹭秦芜生的颈窝喃喃说：“所以，不要阻止我，好吗？”
一不小心……又拖了这么久[狗头][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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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只等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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