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妄和秦芜生这几日不仅是各宗长老的重点关照对象,也是诸多参赛弟子关注的人 。
玉华长老座下废物弟子,师兄弟变恩爱道侣,疑似威胁参赛弟子走后门,哪一样放在这场大比上都是解乏的趣事。
故而他二人现下的眉目传情不仅仅是盯守的长老瞧见了,周围时刻关注秦芜生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黑脸的黑脸,抱团尖叫的抱团尖叫,无人在意擂台上的樊竹就是了。
余妄没有全身心投在秦芜生身上,在对方轻摇头后便重新将目光放回樊竹身上。
惯着小师弟也得分清场合。
樊竹如今是麓山宫宫主亲传,宫主也有意将一宫之主的位置传给他,因此在宫门中每次出面都是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他享受这种所有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的感觉,也习惯了做人群中的焦点,而今却被这两人占尽风头,他自是不悦的,却又要维持那副沉稳的模样。
心底的不甘影响到擂台上聚集的亡灵,一时间撕咬如狂风骤雨。余妄无意间一瞥,秦芜生胳膊上已然被那没有实体的亡灵硬生生咬下一块肉。
“阿生!”
一声惊呼拉回众人的思绪,血淋淋的一块肉“啪叽”一下拍在擂台结界上,紧随其后的是亡灵更凶狠的撕咬。
大比受伤再正常不过,但不会允许过分恶意伤害参赛弟子。
余妄猛地抬头冲擂台上方的司正长老喊:“长老!”
樊竹操控的那些亡灵现在状态明显不对。
世间亡灵也分等级:一般亡灵便不能直接伤到凡人,更不可能咬到修士;而往上一些等级的亡灵或因怨念或修鬼怪术法,前者称之怨灵,后者为鬼修的一种;但,能一口咬下一个金丹期修士血肉的这类亡灵不可能做到,只能是恶灵。
怨念过重而生恶,恶灵以食人血肉为生,毫无理智满脑子只有如何咬下眼前之人身上的肉来饱腹。
他们压根不需要修炼,活的越久便越是凶狠。一只初级恶灵便能敌过一名筑基修士与金丹修士比肩。
秦芜生如今金丹,又有多年费心增强体质,称不上铜墙铁壁可也非一般恶灵能伤到的,擂台上那只恶灵怕是中上级的。
仙门大比本就是为筛选天骄而办,哪会真让弄出人命,能容许亡灵出现是因怨灵级别的不会对弟子造成太严重的伤害,换做恶灵可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是中上级别的。
但结界又是不可能打开的。那只恶灵能在樊竹的催动下避开司正长老的眼睛悄无声息进入结界,里头还有多少只恶灵谁又知道,若是贸然打开结界只怕伤亡更重。
司正长老拧眉看着结界里的樊竹,沉声道:“樊不通,收手。”
秦芜生勉强筑阵阻挡恶灵的攻击,被咬的伤口可见白骨,抬眼去看樊竹,那人却站在原地一点防护也不做,偏偏那只露馅的恶灵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只知道往秦芜生的防御阵法上撞。
究竟是有意无意,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樊竹久不回应,长老又如何还能置之不理,操控结界阵法准备动手,却见那恶灵猛然回头直奔樊竹而去,身后跟着的,是几乎密集的恶灵。
擂台结界催动需要一定时间,眼下外面的人根本来不及救樊竹,偏偏对方像是吓傻了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恶灵朝自己冲来却没有反应。
修士胆大,纵是已然知晓接下来会是极其血腥的场面也没人闭眼,相较于恐惧,近距离观察恶灵杀人的机会更让他们激动。
没人会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不去学习研究一个新的保命手段。
擂台结界不隔音,嘶吼声穿过那薄薄的光层,像是无数尖针,几乎要将众人的耳膜刺穿。
喉间堵着的巨石怎么也挪不开,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余妄看着那些恶灵逼近樊竹。
只差一步,就差一点……樊竹就会死在这场比试上。
一道刺眼的强光猛然炸开,没人能再睁眼去看里面的情况。待强光褪去,擂台上哪还有人,连带着那些恶灵也一并消失。放眼望去,比试场地一片寂静,所有擂台上比试的弟子尽数消失。
余妄一双眼睛滞住,身体上细微的颤抖几乎没人注意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死死压着他的东西在一瞬间变得极轻,悠悠晃动,轻飘飘的,而后似没有尽头的轻纱从头顶拂过。
或许是幻觉,余妄觉得周围好安静。
太安静了……太空了……
什么也听不见,眼前空荡荡的。
他毫无所觉,肩上落下一只手。弟子的交谈何其扰人,庞然的擂台又是何其碍眼。
天边又下雨,头顶撑起一把伞。油纸伞举得很低,几乎要抵着余妄的发顶,也不知撑伞的人有意无意,伞面是向前倾斜的,正好挡住余妄的视线。
身侧递来一方锦帕,余妄抬手去,却是在下一瞬将手帕连带那遮挡视线的伞沿挥开,众目睽睽下冲到结界外,沉声吩咐上方的司正长老:“把结界打开。”
四下太吵,听不清有多少人疯似的哭吼,长老垂眸凝视余妄须臾,语气不容置疑:“结界内危机并未……”
“打开!”
这一声怒吼在哭喊中显得过于突兀,难免引起他人注意。长老仍坚持,这次语气重了些说:“危机尚未解除,就是宗主来了也不能打开结界。”长老嗓音微涩,却不松口,“没人会想至亲至爱遇难,但这不是你将他人置于危险境地的理由。”
余妄哑然,从来俯视他人的头颅真正低下。
擂台上太空了,那里应该有两个人站着,其中一个是他的阿生,甚至会时不时偷偷向他的方向看来,然后冲他笑,满脸写着少年肆意。
余妄看得呆了,扬唇笑起来。
他的阿生还是少年吗?换做凡人,恐怕已是入土的小老头。因为常年强身健体,或许阿生还活着呢?说不定还能杵着拐拉着自己去后院看桃花。
肆意也好克制也罢,那人是少年又或是老头,乐得冲他笑得像个二愣子就行。
“师兄!”
秦芜生转身踏步而来,刚赢了比试别提又多开心,笑得怕是比二愣子还愣。
长老尚未打开结界,秦芜生就伸着一只手去碰结界,一层薄薄的、一剑就能斩破的结界。
阿生笑的真好看,像是他后院种的桃花,那么小小的一朵粉色的小花,偏偏能笑得最美,然后勾人眼球。
秦芜生毫不愧对他生的那一双桃花眼,姜娘将他生的好,他从来没吝啬展示,张扬道出,太明媚,太肆意,从未埋没任何一处。
如此张扬的一个人又很听话的、将手掌和余妄的紧紧贴在一起,就那么乖乖的站在结界里面冲余妄笑:“师兄急什么,一会儿的功夫,师兄就再等等。”
可他何时这么乖过?分明以往急的那个人都是他,几时能到我急着等他出来?
都错了……
额头抵在结界上,余妄再没了力气支撑,身体无力的往下滑,他跪坐在结界外的台阶上,雨水密集而下。
太吵了……
脑子里灌满了嘶吼,愤骂和质问。
都错了,全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他哑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阿生……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喉咙像是被塞了东西,那口气堵在那,后面的话也就堵在那,什么也说不出口。
眼下的肌肤一直都是热的,可就像是被这场雨衬托的一般,这会儿才逐渐感觉到。
太烫了,就围着眼睛,烫红了又烫得满是汗,偏偏雨是冷的,汗才砸在台阶上雨又落。
不该赌的,为什么要赌?为什么要去管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都死了,死就死了,还管什么真相找什么真凶?明明就快了,就差一点,明明只要按部就班走完这一世的路就好了……
他好不容易摆脱的罪孽又缠上来。勒着他的脖子,不断收紧。
全是愤骂与斥责。
他听见身后走上前的弟子颤着声问长老:“长老,他们……去哪了?”
“不知。”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就是……这不就是普通的大比吗?”弟子往前一步,声音发着抖,“往届大比从未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次?为什么啊……”
“不知……”
“你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余妄听的太清楚了,那人吼的太大声,完全掩盖住刚才询问弟子的啜泣声,但他还是听清楚了。
是不见底的黑海,沉下去,沉下去,被溺毙,永无声息永无踪迹。
“早知会这样,我那日就不劝你来比试了……”
“你不是长老吗?!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说了没有危险的吗?”
“你还我哥,你把我哥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耳边的声音回荡,无数哭嚎好像席卷着余妄要将人拖进地底深埋掩藏。
六十位司正长老被围困质问,一点点,慢慢被人拖进海里。
“长老……哭了?”女孩的声音太稚嫩,不该是出现在大比上的,无人注意,一道道视线落在长老脸上。
无数质问、谩骂声窜进余妄耳朵里。
余妄怕了。
头往下越埋越深,他想自己坠入海底,想以此谢罪,可罪孽太多,他根本还不完、还不清。
这次又是谁替他顶了罪孽?六十条债,一百二十条人命,或许更多。
这一次……又要怎么还?
身侧那方锦帕重新递过来,逍谷撑着油纸伞垂首看人,半张脸被伞遮住,他忽然开口说:“他赌对了。”
这声音苍凉毫无波澜,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让人听见,然后一把将人拉近。
余妄猛然抬头,眼底生起的希冀烫人,隔音阵悄然生起,他直直盯着逍谷问:“你有办法进去对吗?”
余妄抓住逍谷捏锦帕的那只手,那是与人正常温度不同的冰凉。
逍谷垂首,那双被雨打过的手最先给人的感受是一阵冰凉,而后是属于人的温热。
逍谷只感觉到急促呼出的热气擦过那双温热的手落在自己手上,余妄那双眼里不是乞求,而是强势、是不容置疑的一句:“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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