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进程很快,没多久王池便排到窗口前。负责分发食物的阿姨身材稍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王老师下班啦啊,这周的木薯,今天有水果蔬菜,数额不多,要不要来点?”
王池点头:“对,来点!”
他从包里拿出个铁盒,大概两个手掌大小,阿姨把葡萄和土豆装满。
领完食物后,两人原路返回。又乘电梯来到95楼,出来后从走廊西头走到东头。9540号门前,王池停住脚步。
这是紫云公寓95层最西边的住户。放眼望去视野很是开阔。此时天色暗下来,深蓝色的玻璃幕墙外,五彩缤纷的灯光闪烁着,就像画布上点缀的星光。
咔哒——
铁制的门锁被打开,蓝桉跟着进屋。
入眼大约20平的小客厅,很多东西是银色的金属所制。像料理的灶台、柜子、餐桌;还有凳子、碗盘、杯子等等。应该是为了节约资源吧,金属材料的生活用具可以重复使用。
客厅东侧有两间房门,其中一间的门开着,蓝桉大致瞄了眼内部的摆设,是王池所住的屋子。上床下桌的空间安排,书桌另一边立着高高的书柜,再往里的应是卫生间。
王池把背包放下,拿了双拖鞋给蓝桉,并问道:“渴不渴?”
蓝桉换下脚上有些脏的白球鞋,穿上比自己尺码大了些的塑料质地拖鞋,回道:“……是有些”
他来自深海文明,虽然基因序列完全改变了,但对于水的可渴望,还是很强烈的。
王池走进厨房,接了杯水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等完全驱逐掉你的寄生体后,我再联系玉京区的工程队,看看有没有吊运相关的岗位。在这之前,你就先用我的身份卡,喝水吃饭这些问题,不用难为情,目前以我的收入,两个人是负担得起的”
蓝桉还站在进门不远处,看见水后,便盯着那杯水走过去,迫不及待的喝起来。一边喝一边点头。
杯子不大,但他两只手握住,遮挡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闪着光的黑眼睛。
黑眼睛下方,还有一点血迹,若不是看过他入境的视频,一定当成颗红色的朱砂痣。
像中午那样,蓝桉喝的很急。
“够不够?”王池问道。
“……够”
“不够要说,或者直接拿卡自己接,完了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嗯,好”
对于面前这个精神疗愈师,他似乎很友好。本着人类之间的礼仪,他又补上一句谢语:“谢谢”
“不用客气”,王池又指了指蓝桉身后那间关着的卧室,道:“你以后就住那间房,一会儿看看缺什么东西明天再添。你先休息下,我去煮晚餐”
王池煮饭时,蓝桉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高高的书架。书架上放着大量的纸质书本,书本泛着陈旧纸张的味道。
慢慢走近,他仔细看着这些纸质书。有的2024年订、有的2006年发;有的甚至腐朽成黄黄的铁锈色,说明年代更加久远。
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时代,电子屏幕相当于书写的纸张,有人拥有这么多纸质存书,那应该是颇有名望和实力的。
他按照时间年限,拿出一本十几年前的书。书名叫做《精神寄生案例档案编册》。书本不厚,但纸质粗糙,纸张颜色也偏灰黄,上面印有很多真实拍摄的照片。
随意翻了两页,蓝桉知道了这里记录着众多被精神寄生的案例。
开篇以乔瑞恩发现妻子非人为转折点展开,还有一些离奇自杀死亡的经典案件。或是身价上亿的富豪、或是街边做生意的小贩;或是体面风光的官员,或是市井乡土里的农户……
蓝桉一页一页地翻着。突然,一个熟悉的人类模样扑入眼帘。
那是自己曾经化成的一个貌美女人的形象。
望着那个熟悉的“自己”,蓝桉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冒出。
好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海关署长和著名医药集团老总勾结。两人在一家美容院走私违禁药品。为了掩盖交易地点,招牌打着美容院,但实际是变相的商K。
药品混进美容产品进出口,美容医师换下工作服还能摇身一变成“小妹”,可谓一举两得。蓝桉便是化成了其中一个“小妹”。那个满脸横肉的海关署长见到“她”如饥似渴。“她”也充分满足了署长的花样玩法。
而后,蓝桉幻化的“小妹”将其引到大街上,众目睽睽下,位高权重的署长,当众脱衣、兽伏□□,出尽了洋相。现在想起来,那满脑子的肮脏还会让人作呕。
这个海关署长的行径在当时闹的沸沸扬扬,而这位“小妹”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场所的离奇事件,几乎没人关注。
照片里的蓝桉就在一簇人群后面,默默看着被围观的署长。
虽然不是自己真实样貌的照片,但现在被存在了一个精神疗愈师的家里,蓝桉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就像胜利的敌军,窥视偷奸取巧的战败者……
“吃饭了——”
应该是晚餐做好了,王池在客厅喊他吃饭。
思绪未曾抽回,蓝桉心神一慌,快速合书准备放回架子,但——
——啪嗒!
书掉到了地上。
同时,王池低沉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吃饭了——”
蓝桉慌不迭的捡起,嘴上应和道:“——嗯,来了!”
顾不上书的原来位置,他随便一放。完事转身后,对上王池直勾勾的眼神。
此时他一手扶墙等着自己。袖口挽到手肘,腰上系着条灰蓝围裙。隔着镜片让他的眉眼没有攻击性。但蓝岸总觉得,这温良的面目之下,掩盖住了内心的精明熟虑。
压下心底的慌乱,他尽量自然地走出房间。
没几步路,蓝桉觉得脚不是脚、腿不是腿。
好在王池又进厨房了:“这些书你随便看,不用拘束,只要别损坏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虽然谈不上博古通今,也算见多识广了……”
他端了个四格金属餐盘出来,餐盘里有白色和黄色的块状食物,人类叫它们木薯和土豆,还有两个格子分别是葡萄和不知什么动物的肉。
王池拉开凳子坐下,顺便递给蓝桉一把勺子。
接过勺子,但蓝桉没有动筷。
在深海时,自己是族中的罪人。罪人不配享用这么丰盛的食物。更没有人愿意分享给他食物。
王池吃了口土豆,见对面的蓝桉还愣着,不由问道:“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蓝桉捏着勺子,眼皮眨两下,支支吾吾:“……没、没有……”
“那怎么不吃?”
“……没有……不吃……”
“是不是没分盘?平时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你突然来了还没准备,那还有小碗,给你装小碗吃吧……”
说着王池将要起身,但蓝桉摇头:“呃不、不用……”
蓝桉也很饿了,他咽了咽口水,当即埋头吃起来。土豆和木薯混在一起,咸味中混着一丝甜味,他吃的停不下手。
陆地上的食物,蓝桉以前也吃过。有钱人家的山珍海味,底层人民的粗茶谈饭;西方习惯的生食蔬肉,热带各国的酸腐辣食。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序列完全改变后的症状,以往他吃食物,可以说是任务中的一部分,但现在,却有种满足的感觉。
桌子不大,餐盘里的食物是两人的份量。他和王池头一低头一抬,一不注意,两人就碰到了头。蓝桉嘴上不停,抬下眼皮向对面的人说了句“对不起”。
王池以为蓝桉在美洲待久了,好久没吃到亚洲风味的食物,他莞尔笑着又把餐盘向对面推近一点:“别急慢慢吃,不够还有”
“嗯……”
蓝桉吃的嘴唇油晶晶,琥珀色的瞳仁还滴溜转,这样的动作很像……纯真的小动物。王池觉得这和他贵公子的外貌反差太大了。
等吃完主餐,蓝桉被递给几个葡萄。
王池:“今年夏季刚出来的,尝尝酸不酸”
紫乎乎的葡萄手掌里有四个,还没放嘴里,蓝桉的口腔已经分泌唾液了。这东西很酸很酸,他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吃。
为了更像一个人类,他勉强吃下一个。
咬破那软软的果皮后,酸的倒牙的果汁刺激味蕾,牙齿像软了一样。他紧皱眉头连忙把剩余的几个还给王池。
“呵呵呵,现在水果稀缺,很多人就是不爱吃也变得爱吃了!还有你别吃皮啊,皮更酸”,王池说罢给自己嘴里送了一个,尝了尝道:“这不是挺甜的嘛”
再想给蓝桉,但蓝桉摇摇头,坚决不要了。
王池两三口吞下那几个葡萄,端着餐盘去厨房了,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独自留在餐桌前。蓝桉透过封闭的圆角方形窗,看外面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星星点点的灯光,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出来。
直冲天际如密林的楼宇,缠绕座座楼宇的蜿蜒空轨;还有覆盖在玉京市上空、密集如蜂巢的基因检测设备……
仅仅200多年,人类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有时候,蓝桉觉得人类十分脆弱。像那位海关署长,寄生他简直易如反掌,让他死也如捏死蝼蚁一般;有时候,他又觉得人类简直像坚不可摧的金石,任凭怎么清理,永远生生不息。
深海文明的精神寄生,看不见摸不着,但能让人精神崩溃自我了结。可他们偏偏研发出了基因检测设备,出现了精神疗愈师。
自己奉命找回首领之子,有没有一丝希望?是被识破身份就地处决?还是等到年限即到,自然死亡?
除去这两种情况,没有无功而返,第三种情况了……自己的基因已经被完全改变,会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最终变成一把白灰。
但……母亲还被囚禁着。只有找回首领之子,母亲才希望释放。为了母亲,他也要势必找回首领之子!
他这副身体,总归要客死异乡,也一定要死得其所才是……
厨房的动静停下,王池解下围裙出来了。他见蓝桉还坐在那儿:
“在看上面的基因检测设备?”
“……嗯”
“自从韩平金发现了精神寄生,遗传基因方向的生物学家乔瑞恩便初步设想了隔空基因检测。后来亚洲部区联合顶尖的生物医学工程队、数据科学家以及逆向推导师、工业设计师,还有联合军工部队,建设了如今这覆盖人们活动区域的隔空基因检测设备”
他说了这么多专业名词,蓝桉听的云里雾里。虽听不懂专业名词,但他见识过检测设备的厉害。自己身上溅的血点,就是同族人的血。
王池站在蓝桉身后,也看向外面梦的夜景。遮天蔽日的检测设备,不知道把那轮天上的明月挤到哪里去了。他想起蓝桉的寄生体。
“……你的寄生对象,是大海和月亮?”
被问问题的人迟疑一下转身,似是没听见:“……嗯?”
“你的寄生检测单上,显示寄生对象是大海和月亮” 王池重复一遍。
蓝桉:“哦……是……怎么了?”
王池摇摇头:“没怎么”
一般被自然景色寄生的人,不会陷入到精神癫狂的地步。这种属于非常轻微的寄生。
这种寄生也有类似的案例,像一些未满8周岁的未成年,他们的寄生对象,有大大的游乐场、满天飞舞的雪天、万亩花田或者哪本故事书里绘画出的童话世界……为什么大致在这个年龄,因为再小的孩童甚至婴儿,他们执着追求的人是母亲。
这些未成年人,被寄生的不是具象的动态人物,自然也不会陷入被支配的癫狂。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们也会慢慢滋生出执着追求的东西。到那时,他们也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走向自我了结。
而蓝桉……
被三个入侵者跟随,还能平安无事。
这不得不让王池刮目相看。
窗外的空轨上有辆吊车驶过,蓝桉盯住直到吊车再也看不到。突然想起在空中巴士上看见的幼儿抚育机构,他想问问关于能否入职工作的事。
“回来时路过的幼儿抚育机构,不知道还需不需要人?我只是轻度寄生,可以去那里工作吗”
听见蓝桉想找工作,王池认真考虑:“明天可以过去问问,那边也正好有我认识的人,你检测单上的评测还算良好,应该可以”
“真的吗?”
“当然”
“……那太好了”
打听幼儿抚育机构,是因为蓝桉知道现在的人类社会,几乎没有简单的工作。工程建设、生物或食品研究、传统华夏文学等,都需要大量的知识积累。
机器操作、人工智能等,蓝桉根本做不了。幼儿抚育机构,要求没那么高,最多不过认字算数。
完全改变基因序列后,他的年龄是19岁,接下来的日子还很长,为了更好地潜伏下去,能去那里工作最好不过。
王池注意到蓝桉的衣服还买换,白色衬衣领口的血迹很是扎眼,他提醒蓝桉:“衣服脏了,今晚换下来洗洗吧”
蓝桉听后点点头:“嗯……”,接着便起身抬手解纽扣。解到一半,动作停住:“我好像……没有其他衣服了”
两人面对面。王池目光下意识地瞟到了那袒露的胸膛上。夜色下的橱窗环顾四周尽是坚硬冰冷的银白,王池早以习惯了这种硬金属散发的气质。但蓝桉的到来,一个精神如此纯澈的少年,他袒露出柔软的胸膛,毫不避讳的站在自己面前。
此时此刻,王池尽数放空的精神世界,似乎走过一丝细微的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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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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