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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真爱进行时

宿舍里,李似瞅着顾钊明那张阴沉沉的脸,试探着开口:“老大,你这脸都快能滴出水了,还没缓过来啊?”

顾钊明猛地抬眼,语气里带着火:“我真想抽你丫的!出的什么狗屁馊主意?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故意坑我,幸好我当时脑子没进水,及时刹住了!”

李似却没接他的火气,反倒叹了口气:“你没对她下手?得,那咱哥俩赶紧合计合计,怎么去道歉吧。”

顾钊明皱眉:“为什么?”

李似摊摊手,语气带着点无奈:“云冉知要是较真,完全能告咱们□□未遂。本来我还琢磨着,你要是真成了,到时候把你那藏着掖着的‘真爱’亮出来,说你是一时糊涂被冲昏了头,或许还能混过去。现在这情况,不道歉等着吃官司啊?”

顾钊明和李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时,云冉知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掐进了掌心。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情绪。

顾钊明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闷响,声音带着哭腔,混着浓浓的悔意,直冲着云冉知的方向:“云冉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抬起头时,额角已经红了一片,眼眶通红,“我知道我不是人,是畜生,是狗东西!我不该听李似的馊主意,更不该对你动那些龌龊心思……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

他说着,又狠狠磕了个响头,额头几乎要贴进地面:“那天晚上,是我鬼迷心窍,差点就害了你……幸好我最后没做傻事,但我知道,就算没成,我也已经错得离谱了。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太轻了,轻得配不上你受的惊吓和委屈……”

李似也跟着磕头,声音哽咽:“云冉知,我也错了,是我出的破主意,我罪该万死……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补偿你,好不好?你要我们做什么都行,哪怕是……哪怕是去派出所自首,我们也认了!”

顾钊明紧跟着用力点头,额角的红痕更明显了些:“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肯和解,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是我混账,我玷污了你的信任,我对不起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呜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满是卑微和悔意。

两人就那么跪在地上,头低着,脊背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所有的姿态都放得极低,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歉意都融进这一跪里,只盼着对面那个始终沉默的人,能说一句话,哪怕是斥责也好。

云冉知的声音很轻,却像冰棱一样砸在空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她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顾钊明汗湿的额发上,那双曾映过暖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疏离的冷。

“你以前救过我,我记了很久。”她缓缓开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但这件事,够把那点情分磨得干干净净了。”

她顿了顿,喉间像是卡着什么,声音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从今天起,你不欠我,我也再不欠你。”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希望,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她重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留给地上两人一个冷寂的侧脸,仿佛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

程迢也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像淬了冰的铁块,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他原本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出青白,目光落在顾钊明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她心软,懒得跟你们计较。”他微微倾身,视线如利刃般剜过去,“但你们最好记清楚——”

话音顿住的瞬间,他抬眼扫过两人瑟缩的神情,一字一顿,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往后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可你们要是再敢动阿冉一根头发,或者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眼神里翻涌着骇人的决绝:“我程迢也,既不怕蹲局子,更不怕把这条命赔上。”

最后几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温度,砸得顾钊明和李似脊背发凉,连呼吸都忘了节奏。他却没再看他们,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云冉知微微颤抖的肩头时,那身骇人的戾气才稍稍敛了些,只剩下无声的护持。

云冉知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轻轻扯了扯程迢也的衣袖,指尖微凉。刚才强撑的平静碎了一角,眼底浮起一层薄薄的红,却倔强地没让泪掉下来。

“阿也,我们走。”她避开地上的人,目光落在程迢也紧绷的侧脸上,语气里藏着恳求和一丝难以言说的脆弱,“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过程迢也心头那片刚被戾气笼罩的地方。他瞬间敛了眼底的狠厉,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掌心的温度稳稳传过去。

“好,我们走。”他应声时,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握着她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护持。

出租车刚拐过路口,刺耳的刹车声就像一把钝刀,猛地划破了傍晚的车流声。阮桃西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侧面撞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额头重重磕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眼前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又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吞没。

“桃西!”张昊的喊声近在咫尺,却带着被扭曲的震颤。她想回应,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感觉到有人在慌乱地抓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不知是谁的血,黏腻得让人发慌。碎玻璃的脆响、金属的摩擦声、远处人群的惊呼……这些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又在某一刻突然变得很远,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再次有知觉时,她躺在移动病床上,耳边是滚轮碾过地面的咕噜声。“眼睛能睁开吗?”有人在耳边问。她努力掀了掀眼皮,可视线里始终是沉沉的黑,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额头传来一阵阵钝痛,缝合线勒着皮肤,像有根线在往紧里收。

“病人阮桃西,脑震荡伴随眼部冲击伤,准备送手术室!”

“张昊,男性,面部挫伤,视网膜震荡,紧急手术!”

模糊的对话飘进耳朵,阮桃西的心猛地一沉。她想找张昊的声音,却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她似乎听到隔壁推床上传来一声闷哼,那熟悉的痛感压抑的声线,让她瞬间攥紧了拳头。

手术室外的走廊,程迢也和云冉知几乎是同时赶到的。接到医院电话时,程迢正在跟组员开会讨论学术,手里的笔“啪”地掉在桌上,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电梯里反复确认地址的声音都带着抖。云冉知则是刚走出地铁站,手机差点被她捏碎,拦出租车时手都在颤。

“医生怎么说?”程迢也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哑得厉害。

“还在抢救,初步判断是撞击导致的暂时性失明,具体情况要等手术后才知道。”护士匆匆说完就走了。

云冉知靠着墙滑坐在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怎么会这样……下午还跟桃西约了下周去看画展……”程迢蹲下来拍她的背,视线却死死盯着手术室紧闭的门,那盏亮着的“手术中”红灯,像烧在他眼皮上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儿子呢?张昊在哪?”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了沉默。张大强和李奎丽跑过来,李奎丽的头发都乱了,抓着程迢的胳膊就不肯放:“你告诉我,我儿子是不是出事了?他眼睛怎么了?”

张大强比妻子冷静些,却也红着眼眶,一遍遍地看手术室的门:“医生,我们是张昊的父母……”话没说完,声音就哽住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阮金海和宋梓也到了。宋梓一看见程迢和云冉知,腿就软了,被阮金海死死扶住。“桃西……我女儿怎么样了?”宋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在两个手术室门之间来回扫,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个洞来。

六个人就这么守在走廊里,谁都没再多说什么。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映得走廊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无声的焦灼与等待。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松弛:“两位病人都脱离危险了,脑部和眼部的创伤已经处理好,只是视神经受到冲击,短期内可能还是看不清,后续需要慢慢休养观察,能不能完全恢复,得看个人体质和恢复情况。”

走廊里悬着的几口气,终于齐齐松了下来。宋梓腿一软,靠在阮金海怀里无声地掉眼泪,李奎丽攥着张大强的手,指节都泛了白,却还是追问:“那眼睛……真的能好吗?”

“目前看是暂时性的,你们别太担心,好好护理,保持情绪稳定对恢复很重要。”医生拍了拍张大强的肩膀,转身安排护士送两人去病房。

推床从手术室出来时,阮桃西和张昊都还没醒,脸上蒙着纱布,脸色苍白得像宣纸。护士将他们推进同一间双人间,两张病床并排靠着窗,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被子上投下淡淡的暖光,却照不进那层厚厚的纱布。

程迢也和云冉知跟着进去,帮着护士调整好枕头高度,又仔细掖了掖被角。云冉知看着阮桃西安静的睡颜,眼圈又红了,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指尖在半空中停了停,终究还是轻轻收了回来。

张大强搓了搓手,走到程迢也身边,声音里带着感激,也有让他放心的意思:“小程,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和冉冉赶过来。你看这也大半夜了,这里有我和他妈妈盯着,你俩先回去歇歇吧。”

他拍了拍程迢也的胳膊,指腹上还带着常年干活磨出的茧子:“小昊这孩子醒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你放心,有我们在呢。”

程迢也望着病床上的人,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叔,那有任何情况,您一定马上联系我。”他又看向云冉知,“冉冉,我们先走吧,让他们好好休息。”

走廊里传来几句压低的议论,像碎冰碴子似的扎进耳朵。

“出租车司机没救过来,当场就……”

“十字路口监控拍得清楚,是货车闯红灯,车速太快了……”

程迢也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向护士站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云冉知也听见了,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攥紧了程迢的胳膊。刚才只顾着担心阮桃西和张昊,竟忘了这场车祸里,还有另一个家庭要面对生离死别。

张大强和李奎丽也听到了只言片语,李奎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拉着张大强往病房走:“先顾好孩子们吧……唉,也是个可怜人。”

阮金海扶着宋梓,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宋梓没说话,只是望着地面,眼圈又红了——同样是父母,那边却连孩子最后一面都未必能见到。

那几句议论很快被走廊里的脚步声盖过,却像一根细刺,悄悄扎进每个人心里。车祸的惨烈,原来不止眼前这两床沉睡的人,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生命,永远停在了那个傍晚的十字路口。

病房里很静,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像在数着时间。

张大强搬了张椅子坐在张昊床边,每隔几分钟就伸手探探儿子的额头,又帮他掖掖被角。李奎丽则盯着输液管里缓缓下降的液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偶尔张昊喉咙里发出点细微的声响,她就立刻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小昊?难受吗?”声音里的紧张,连空气都能听出来。

对面床的阮金海和宋梓也没闲着。宋梓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擦阮桃西的嘴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阮金海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眉头始终没松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女儿,目光沉沉的,带着化不开的担忧。

两张病床之间隔着不过几步的距离,两家人却像被无形的墙隔开了。没人说话,连眼神都很少交汇。偶尔护士进来换药,问起病人的情况,也是各答各的,语气里只有对自己孩子的牵挂。

李奎丽倒了杯热水,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时发出轻响,她瞥了对面一眼,见宋梓正低头给阮桃西整理纱布边缘,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又坐回张昊床边。

阮金海转身时,正好对上张大强看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各自移开视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明明是一起经历了这场意外,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了最本能的守护,顾不上再分给旁人半分。

直到夜色彻底漫进病房,窗外亮起零星的灯火,两家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输液管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间病房里唯一的调子。

天亮后,病房里的寂静被生物钟敲碎。

张大强先起的身,他拍了拍李奎丽的肩膀:“我去买早点,你再眯会儿,等下还得去厂里打卡。”李奎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望着病床上的张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那你记得多买份粥,等他醒了说不定能喝点。”

七点半,阮金海和宋梓也准备离开。宋梓帮阮桃西调整好靠枕角度,又把水杯放在她手边能摸到的位置,反复叮嘱护士:“我女儿要是醒了,发现看不见了肯定会很崩溃,要跟他解释好,我们中午饭点就过来。”

八点刚过,两家人几乎是前后脚出了病房。走廊里遇上时,张大强含糊地“嗯”了一声,阮金海也只是点了点头,便各自匆匆往电梯口走——一个要赶去建材市场看店,一个得去学校处理教案,生活的齿轮,哪怕在意外面前,也得咬着牙往前转。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阮桃西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像是粘了层薄胶,她费了点劲才掀开一条缝,可眼前不是预想中病房的白墙,而是一片混沌的暗,比深夜关了灯的卧室还要沉。

“醒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塑胶手套的凉意,轻轻落在她的额角。

阮桃西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她试着转动眼珠,视线里依旧是化不开的黑,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眼。零碎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出租车急转的方向盘、刺耳的刹车声、侧面撞来的巨大冲击力,还有额头撞上硬物时的钝痛……是车祸。

“我的眼睛……”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指尖下意识地想去摸纱布,却被护士按住了。

“不着急。”护士的语气很稳,带着安抚人的耐心,“你的眼睛暂时看不见了,是撞击引起的视神经水肿,别害怕,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慢慢会好起来的。”

“暂时……看不见?”阮桃西重复着这几个字,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明明记得自己闭眼前,还能看见张昊转过头来的脸,记得窗外掠过的红绿灯,怎么一睁眼,世界就变成了这样?

“跟我一起……那个男生呢?”她忽然想起什么,循着护士的声音偏过头,尽管知道自己看不见,还是习惯性地想找到一个注视的方向。

“他在你旁边那个床呢,还没醒。”护士正拆着她眼上的旧纱布,动作轻柔得像拂过羽毛,“跟你情况差不多,也是暂时看不见,医生说问题不大,好好养着就行。”

她顿了顿,换纱布的手慢了半拍,声音低了些:“倒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唉,送来的时候就不行了,已经没了。”

病房里静了几秒。阮桃西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床单,棉线的纹路嵌进掌心。原来那场天旋地转的撞击里,有人永远停在了那里。她看不见张昊此刻的样子,也看不见窗外的天是晴是阴,可心里却突然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住了——比起永远失去光的人,自己这暂时的黑暗,好像又多了点值得等下去的理由。

新的纱布贴上眼窝时,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还有未散的颤,却比刚才稳了些。

护士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里又落回寂静。阮桃西坐在床上,指尖还残留着纱布的粗糙触感,眼前那片浓黑像化不开的墨,让她每动一下都带着试探。

她记得张昊在旁边的床。左手撑着床垫慢慢挪到床边,脚在地面摸索着找拖鞋,冰凉的地板触到脚心时,她打了个轻颤。一步,两步,凭着记忆里病床的间距往前挪,胳膊时不时碰到墙壁或床沿,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张昊?”她轻声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没有回应。他大概还没醒。

阮桃西停在床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虚虚地探了探,终于碰到一片温热的布料——是被子。她顺着被子的纹路往下摸,越过起伏的胸膛,最终在床沿边找到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烫,带着发烧般的温度,手指微微蜷着。阮桃西的心猛地一松,像找到了浮木的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很宽,指节分明,此刻却没什么力气,任由她攥着。

“是我。”她低声说,像是在跟他确认,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我醒了。”

张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无意识的,却轻轻回握了她一下。就这一下,让阮桃西鼻尖突然有点酸。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害怕,可这只温热的手,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在。

两人的手就这么握着,没有说话。窗外的风穿过树叶,带来沙沙的响,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只是这一切,他们都看不见。但阮桃西能感觉到,那片沉沉的黑暗里,好像有了一点微弱的支撑,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张昊的意识像是从很深的水里慢慢浮上来,眼皮重得掀不开,浑身骨头都透着钝痛。他动了动手指,忽然感觉到掌心有一片温软的触感,有人正轻轻握着他的手。

“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刚醒的茫然。

“是我,桃西。”阮桃西的声音立刻响起来,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醒了?”

张昊这才慢慢睁开眼,可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白,不是病房的天花板,而是那种蒙着雾的、什么都抓不住的白。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抬另一只手去摸眼睛,却被阮桃西按住了。

“别碰,刚换的药。”她轻声说,指尖带着点凉。

张昊的心猛地一沉。他试着眨了眨眼,又用力睁了睁,可那片白始终没散去,连阮桃西的影子都看不见。零碎的记忆涌上来——急转的方向盘、剧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是车祸。

“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发颤,握着阮桃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我知道。”阮桃西能感觉到他的慌乱,把他的手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语气尽量放得平稳,“不怕,我也看不见呢。”

她顿了顿,把脸颊轻轻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但我能感受得到你啊。你看,我们都在。”

张昊愣住了。掌心传来她的温度,还有她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的触感。那片混沌的白里,好像突然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他慢慢松开紧攥的手指,转而轻轻回握住她,像抓住了在黑暗里并肩往前走的同伴。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看不见彼此的脸,却能通过交握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种实在的触感,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安抚此刻的慌。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阮桃西正和张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刚摸到张昊床头的苹果,正琢磨着怎么判断这苹果是不是好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我们来啦!”云冉知的声音像带着阳光,一下子驱散了病房里的沉闷。阮桃西循着声音转过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冉冉?”

“醒啦?”云冉知放下保温桶,快步走到床边,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碰了碰她蒙着纱布的眼睛,“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迢也跟在后面进来,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日用品。他走到张昊床边,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低声问:“醒多久了?护士来看过吗?”

张昊靠着床头,闻声侧过头,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出程迢也的声音:“刚醒没多久,护士早上来换过药。”

“正好,我炖了鸽子汤,说是对伤口恢复好。”云冉知打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立刻漫开来。她盛出一碗,又转头对程迢也说:“阿也,你给张昊喂,我给我姐喂。”

程迢也应了一声,拿起另一副碗筷,小心地吹凉勺子里的汤,递到张昊嘴边。张昊微微偏头,凭着声音找准方向,小口地喝着。

云冉知这边也没闲着,她把阮桃西的枕头垫高些,舀了一勺汤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她唇边:“慢点喝,有点烫。”

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阮桃西觉得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她看不见冉冉忙碌的样子,也看不见程迢也喂张昊时的细心,可听着身边碗筷碰撞的轻响,还有朋友熟悉的声音,突然觉得这片黑暗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阮桃西喝了几口,轻声问。

“提前请假了,总惦记着你们。”云冉知笑着说,又给她舀了一勺,“多喝点,补补身子。”

程迢也喂张昊喝完小半碗,放下碗,拿起纸巾帮他擦了擦嘴角。病房里弥漫着汤的香气,还有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他们替暂时看不见的人,把世界的温度,一点点递到了唇边。

病房门被推开时,宋梓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刚要喊“桃西,妈给你带了鱼汤”,就看见云冉知正拿着纸巾给阮桃西擦嘴角。

“哟,冉冉和小程来了?”宋梓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这孩子,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阮金海跟在后面进来,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空了的汤碗,了然地朝程迢也点了点头:“看来我们来晚了。”

另一边,张大强和李奎丽也到了。李奎丽手里的食盒还冒着热气,一进门就被程迢也接了过去:“叔,阿姨,张昊刚喝了点汤,怕是吃不下别的了。”

李奎丽走到床边,摸了摸张昊的手背:“醒透了?汤合胃口不?”张昊循着声音点头:“挺好的,冉冉炖的汤很香。”

“那正好,我这饺子放保温桶里,等晚点饿了再吃。”李奎丽说着,把食盒往床头柜里塞了塞,眼角瞥见阮桃西那边,宋梓正拿着梳子给她拢头发,动作轻柔得很。

“真是多亏你们了。”宋梓转过身,对程迢也和云冉知笑得感激,“本来还担心他俩没人照顾,这下可放心了。”

“阿姨您客气啥。”云冉知摆摆手,“我跟桃西从小一起长大,这不应该的嘛。”

程迢也正帮张昊调整靠枕角度,闻言接了句:“我们下午没什么事,在这儿多待会儿,你们忙自己的就行。”

张大强把带来的水果放在桌上,笑着说:“那敢情好,有你们在,我们也能踏实点。”他看了眼墙上的钟,“我跟你叔还得回去上班,晚上再过来换你们。”

两家人没多待,放下东西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门关上后,阮桃西听见妈妈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远:“……冉冉这孩子真贴心,回头得好好谢谢人家……”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虽然看不见,但能想象出爸妈刚才那副既欣慰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身边传来张昊低低的笑声:“看来我们俩现在成了重点照顾对象。”

“可不是嘛。”阮桃西应着,手指在被子上摸索着,碰到了张昊伸过来的手,自然地握在了一起。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两人交握的手晒得暖暖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点被人惦记着的甜。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时,阮桃西正靠在床头听张昊讲以前打球的趣事。

“请进。”程迢也应了一声。

脚步声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桃西,张昊,我来看看你们。”黄辞忧的声音传过来,阮桃西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

“辞忧?”阮桃西转过脸,朝着声音的方向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出事,一早就想来,又怕打扰你们休息。”黄辞忧把手里的果篮放在桌上,塑料薄膜摩擦的窸窣声很清晰,“买了点苹果和蓝莓,护士说吃点水果好。”

云冉知起身给她搬了把椅子:“快坐,刚还说你呢。”

黄辞忧坐下时,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两人蒙着纱布的眼睛上,心里一揪,声音放得更柔了:“医生说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挺好的,就是暂时看不见。”张昊的声音听起来还算轻松,“你别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黄辞忧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音乐盒,上了弦,清脆的旋律立刻在病房里漾开。“这个给你们解闷,”她说,“我奶奶以前生病时,听这个就不烦了。”

旋律很轻快,像泉水叮咚。阮桃西侧耳听着,嘴角慢慢扬起:“真好听,谢谢你啊辞忧。”

“不客气。”黄辞忧笑了笑,又看向程迢也和云冉知,“需要帮忙带什么东西吗?我下午没课,随时能过来。”

“不用啦,我们在这儿呢。”云冉知摆摆手,“你有心了。”

音乐盒的旋律还在继续,黄辞忧没多待,怕影响他们休息。临走前,她轻轻说了句:“那我改天再来看你们,你们好好休息,一定能快点好起来的。”

门关上后,轻快的旋律还在空气中飘。阮桃西握着张昊的手,忽然觉得,就算暂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这些悄悄送上门的温柔——像这音乐一样,清清爽爽的,却能把心填得暖暖的。

程迢也推开门时,白T恤的袖子卷到胳膊肘,手腕上还沾着点蛋糕奶油。云冉知正趴在桌上赶论文,闻到那股混着奶油香的啤酒味,笔尖一顿:“你们机器人社团庆功,就这么放纵?”

“赢了省赛金奖啊!”他趔趄着往沙发倒,牛仔裤膝盖处磨得发白,“指导老师请客,在操场边的烧烤摊,就喝了两罐……真的!”

云冉知放下笔走过去,刚扶住他就被带得一个踉跄,鼻尖撞上他锁骨处的项链,冰凉的金属硌得人发麻。“两罐能醉成这样?”她伸手探他额头,热得像刚从操场跑回来,“脸都红透了。”

“那是……那是激动的!”程迢也梗着脖子,手指却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校服袖口,“你不知道……最后关头,传感器差点失灵,我手都在抖……”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说编程时的bug,一会儿又笑出声说社长把奖杯举反了。云冉知扶着他坐好,转身去拿湿毛巾,回来时见他正盯着茶几上的高数习题册,手指点着空气念叨:“这个积分……应该用换元法……”

“先擦脸。”她把毛巾按在他脸上,他乖乖地闭上眼睛,睫毛在毛巾上扫出细碎的颤。温热的水汽晕开时,她忽然发现他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比平时多了点少年人向成年过渡的青涩。

“渴……”他含混地说。云冉知去倒温水,回来见他歪着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嘴角还沾着点奶油,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她把水杯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很清晰。

“作业写了吗?”她突然想起,明天早八有节课要交报告。

“庆功……哪有空写……”他嘟囔着,眼睛半睁半闭,“冉冉……帮我……”

云冉知戳了戳他的额头:“想得美,自己的报告自己写。”话虽这么说,却从他书包里翻出笔记本,替他把明天要交的材料理出来放在桌上。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暖黄的光,程迢也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间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却比平时沉了些。云冉知收拾完残局,坐在地毯上看他,忽然觉得,学生时代的喜悦真的很具体——一场比赛的胜利,几罐冰镇的啤酒,还有一个能放心醉倒在旁边的人,就足够把夜晚填得满满当当。

程迢也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他仰着头看她,眼睛亮得像浸在酒里的星星,带着点耍赖的认真:“阿冉,你爱我吗?”

云冉知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烫。她瞥了眼他泛红的脸颊,明知他醉着,却还是轻声应了句:“爱。”

“那你说你爱我。”他得寸进尺,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云冉知又气又笑,伸手扶稳他:“麻烦死了,喝醉了也不省心。”

这话刚落,程迢也“咚”一声坐在了地上,背靠着沙发腿,膝盖屈起来抵着胸口,像被抢了糖的小孩。“你说嘛,你说嘛。”他晃着腿,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委屈的鼻音,“你不说就是不爱。”

地板凉,他只穿着单裤,云冉知怕他着凉,刚想拉他起来,却被他抓住裤脚。她叹了口气,弯下腰,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声音放软了些:“我爱你。”

程迢也立刻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谁爱我?”

“云冉知爱你。”她答得干脆,脸颊却悄悄发烫。

他还不满足,又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你爱谁?”

云冉知看着他醉醺醺却无比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她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云冉知爱程迢也。”

顿了顿,她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在他耳边:“冉知也心~”

程迢也愣住了,随即咧开嘴,笑得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他猛地伸手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卫衣上,闷闷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我就知道……”

云冉知被他勒得有点喘,却没推开。客厅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少年的醉话混着少女没说出口的温柔,在空气里慢慢发酵,甜得像刚开封的蜂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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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真爱进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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