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助理桌上的那份宵夜,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
第二天,一切如常。沈牧年依旧是那个掌控全局、不苟言笑的沈总,在晨会上听取汇报,下达指令,效率高得不容置疑。他没有提起那份粥,甚至没有多看周屿一眼。
周屿并不失望,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将晨曦项目的细节打磨得日趋完善。他与沈牧年的交集,严格限定在必要的工作沟通内,言辞简洁、目的明确,绝不拖泥带水。
然而,变化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悄然发生。
几天后,项目组需要就一个关键的技术参数做出最终决定,有两个备选方案各有利弊,争论不下。沈牧年听完双方的陈述,沉默了片刻,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竟落在了坐在稍远位置的周屿身上。
“周屿,”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平稳,“你的看法?”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这并非一个核心议题,通常轮不到周屿这个级别的员工发表决定性意见。
周屿心脏微微一跳,但面上保持镇定。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没有偏向任何一方,而是清晰指出了两个方案各自潜在的风险点和优化可能性,并基于前期大量的数据调研,提出了一个折衷的、风险更可控的第三方向。
他说完,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沈牧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按这个方向,补充数据分析,明天给我。”他做出了决断,结束了争论。
没有表扬,但这句吩咐本身,已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周屿直接负责的领域,主动询问他的“看法”。
周屿感觉到,那堵无形的冰墙上,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开始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更高层级的工作内容,沈牧年指派给他的任务,虽然依旧严格,但不再带有最初那种刻意针对的意味。他像是在测试一件工具,谨慎地评估着其性能和可靠性。
周屿稳稳地接住了所有考验。他的专业能力,他对细节的掌控力,以及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天下午,周屿被叫到总裁办公室,送一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进入这个空间。办公室宽敞、整洁、冷硬,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室内除了必要的办公家具和书柜,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极致的理性与疏离,一如它的主人。
沈牧年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听到敲门声,头也没抬:“进。”
周屿走进去,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沈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紧急签字。”
“嗯。”沈牧年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另一份报告。
周屿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目光不可避免地扫过这间办公室。这里,和他记忆里十年后那间充满了两人生活痕迹——摆着合照,放着他买的懒人沙发,书架上有他胡乱塞进去的小说——的办公室,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掠过书柜,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定格了。
那里放着一个杯子。
一个造型歪歪扭扭、釉色上得并不均匀的手工陶瓷杯。
是那个杯子!那个他记忆中,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一起做的,被他嘲笑过,后来一直被沈牧年珍藏在办公室用来喝咖啡的杯子!
周屿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它还在!在这个冰冷得如同样板间的办公室里,这个粗糙的、格格不入的杯子,竟然还在!
沈牧年……他没有丢掉它?
可是,如果他遗忘了关于自己的一切,为什么独独留下了这个杯子?是潜意识里还残存着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还是这个杯子,对他而言,有着与“周屿”无关的其他意义?
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
就在这时,沈牧年终于批阅完手头的文件,拿起了周屿送来的那份。他快速浏览着,伸手习惯性地向旁边摸索,似乎想拿笔。
他的指尖在空荡荡的桌面扫过,没有碰到惯用的那支万宝龙钢笔。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抬起,开始扫视桌面。
周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支黑色的钢笔,正静静地躺在文件架的另一侧。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沈牧年准备起身去拿之前,周屿已经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伸手拿过那支笔,拔掉笔帽,然后,将笔尖朝向自己,笔杆稳稳地递到了沈牧年手边。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迟疑和讨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牧年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真正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怔忪的目光,看向了周屿。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周屿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半拍。他猛然意识到,这个递笔的动作,这个将笔尖朝向自己的细节,是十年相处中,他早已为沈牧年养成的习惯。因为沈牧年曾经说过,这样递笔更安全,也更顺手。
沈牧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快速闪动、碰撞。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审视,而是混杂了一丝极淡的困惑,以及……一种仿佛触及到了某个模糊影子的、短暂的失神。
他没有立刻接过笔,只是看着周屿,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那自然却又透着某种古怪熟稔的姿态。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好几秒。
然后,沈牧年眼底那丝微澜迅速平息,恢复了惯有的深不见底。他什么也没问,伸手接过了笔,指尖在交接的瞬间,与周屿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冰凉的触碰。
周屿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刺到,迅速收回了手。
沈牧年低下头,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笔锋依旧凌厉。他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周屿,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以了。”
“好的,沈总。”周屿接过文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
周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
沈牧年刚才那个眼神……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个杯子……那个递笔的动作……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如同散落在时间河流里的碎影微光,是否能够穿透遗忘的迷雾,照亮一点点被尘封的过往?
周屿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好像……找到了一条或许可行的,唤醒他的路。
不是通过言语,不是通过直接的靠近,而是通过这些深埋在肌肉记忆里的、连病症都无法完全抹除的,生活的痕迹。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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