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渊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掠过林清晏脑后那个松散的低马尾。
几缕浅亚麻色的发丝并未被完全束起，柔软地垂在颈侧和耳后，随着他微微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那马尾扎得随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与他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合体的衣着形成一种奇特的矛盾感——既保持着世家子的得体，又透出一丝不愿被规矩完全束缚的、无伤大雅的随性。
这小小的细节，像一根极轻的羽毛，在沈墨渊冰封的心湖上不轻不重地搔刮了一下。与他预想中那种一丝不苟、刻板无趣的继承人形象，有了一点微妙的偏差。
“仰仗不敢当，”沈墨渊开口，声音依旧是克制的平稳，他将心底那丝异样精准地按压下去，“只是尽我所能。林先生提到的这幅《秋山访友图》，如果细节真如您所言，确实需要谨慎对待。明代吴彬的真迹市面上流通极少，仿作水平参差不齐，但高仿足以乱真。从裱工和绢本入手是对的，这些都是容易忽略却又关键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随手在桌面的速写本上勾勒了几笔，简单的线条立刻呈现出一幅画的局部结构，并标注出几个关键点。“比如这个部位的绢丝经纬，早期仿品多采用当时新绢，质地均匀但缺乏自然老化形成的细微不规则。而裱工的浆糊成分和装裱手法，不同地域、不同年代的匠人都有独特的习惯，这些都可以作为辅助判断的依据。”
他的讲解专业、清晰，深入浅出，既能展现自己的学识，又不会过于晦涩难懂，完美契合一个“专业顾问”应有的表现。
林清晏听得“十分专注”，身体微微前倾，那双蜂蜜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墨渊在纸上的勾勒，不时轻轻点头，低马尾的发梢在他肩胛骨之间轻轻摩擦。当沈墨渊讲到关键处，他会微微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那垂在颈侧的柔软发丝便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
“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待沈墨渊告一段落，林清晏轻轻吐了口气，脸上是一种混合着钦佩与释然的表情，仿佛卸下了一些负担，“听沈先生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至少我知道该从哪些方面去小心求证，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绕了绕一缕滑落到颊边的发丝，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易碎美感。
沈墨渊的视线在那缕被缠绕的发丝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自然地移开，落在速写本上。“林先生客气了。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几位在古画修复和鉴定方面口碑很好，且口风很紧的专家，他们或许能提供更权威的意见，同时避免不必要的风波。”
“那真是太好了！”林清晏的眼睛微微亮起，像是蒙尘的珍珠被拭去灰尘，流露出真诚的感激，“麻烦沈先生把联系方式给我，我会亲自去拜访。”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另外……关于我咨询你这件事，以及这幅画的疑点，还希望沈先生能暂时……”
“我明白。”沈墨渊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客户**是基本准则。今日的谈话，不会出自我的口传入第三人之耳。”他做出了承诺，如同一个真正恪守职业操守的顾问。
“谢谢你，沈先生。”林清晏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得更加真诚动人。他看了一眼腕表，露出些许歉意，“啊，不知不觉打扰你这么久了。你刚来画廊，肯定还有很多工作需要熟悉，我就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他说着，优雅地站起身，拿起膝上的文件夹。
沈墨渊也随之起身：“我送您。”
“不用，你忙。”林清晏摆摆手，笑容温煦，“我自己出去就好。期待下次再向沈先生请教。”他微微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沈墨渊站在原地，没有坚持。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束低马尾随着主人的步伐，在挺直的背脊后轻微地、有节奏地晃动着，像某种无声的韵律，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沈墨渊缓缓坐回椅子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眸中的专业和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被那种深潭般的幽暗和冷静所取代。他抬起手，指尖在刚刚画过示意图的速写本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
林清晏。
比他收集到的资料和初步评估所显示的，要……稍微复杂一点点。
那种看似全然的信任和依赖，那种恰到好处的脆弱和无措，表演得天衣无缝。若非他深知自己接近的目的，几乎都要被那纯净的眼神和温和的态度所蒙蔽。
是的，表演。
沈墨渊从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纯净无瑕的成年人，尤其是在林家这样的泥潭里。林清晏的“白”，只是一种更高级的伪装色。他确信这一点。
只是，那低马尾，那偶尔滑落的发丝，那绕在莹白指尖的柔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像程序运行中出现的极其微小的、不影响整体结果的冗余代码，虽然可以忽略，却真实地存在着。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那些无关紧要的画面清除。注意力回到了核心任务上——取得林清晏更深的信任，找到接近林氏核心机密的突破口。“方舟”计划，才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一个加密的文档，在关于林清晏的观察记录下，冷静地补充了几行：
【目标对艺术领域有一定了解，但缺乏实践经验和深度判断力，易于在此类问题上施加影响。】
【初步建立“专业顾问”及“可靠盟友”形象成功。目标表现出明显依赖倾向。】
【下一步：利用艺术品鉴定事宜，创造更多自然接触机会，逐步渗透其社交圈及日常工作。】
敲下最后一行字，他果断地保存、关闭文档。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拿过放在桌角的黑色双肩包，打开了侧边的拉链口袋。
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下。
空的。
沈墨渊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蹙眉，将口袋完全拉开，又仔细地摸索了一遍。确实空空如也。
那枚存有他近期调查的几个“次要目标”资料的备用U盘，不见了。
他清晰地记得，昨晚在便利店整理背包时，还确认过它的存在。之后背包一直没有离身，除了……今早来到画廊，放在办公室的这段时间。
是丢在路上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如果是后者，是谁？什么时候？
吴经理？还是……刚刚离开的林清晏？
沈墨渊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他快速回忆着林清晏进入办公室后的每一个细节。对方似乎并没有靠近过他放背包的位置，一直保持在办公桌对面的安全距离。
但……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在他起身去倒水，或者在他低头在速写本上画图，视线离开对方的短暂瞬间……
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无法完全排除。
沈墨渊靠在椅背上，眼神晦暗不明。U盘里的资料虽然不涉及核心计划，但也足以暴露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真是林清晏拿走的……那意味着，这位“温顺无害”的继承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警觉，甚至可能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这是一个潜在的变数。
他需要重新评估林清晏的威胁等级，并调整后续的接触策略。同时，也要尽快确认U盘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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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清晏不疾不徐地走出画廊。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带来暖意。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在离开画廊大门后，便淡去了几分，只剩下一种平静的思索。
坐进等候在路边的车里，他对司机报了一个位于城东的、以私密性和专业性著称的私人诊所地址，借口是“例行身体检查”。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林清晏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闭上眼，看似在休息，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沈墨渊的专业素养无可挑剔，反应迅速，情绪控制力极强。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那枚U盘……他让周屿的人得手得很顺利，这本身有两种可能：一是沈墨渊确实疏忽了；二是那U盘本身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可能是故意放出的诱饵。
无论是哪种，都值得警惕。
不过，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成功地在沈墨渊面前，进一步巩固了“需要被保护、被指引”的脆弱继承人形象，并且为下一次的“自然”接触，埋下了合理的伏笔——关于那幅虚构的古画鉴定。
他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清明而冷静。
猎手已经布下陷阱，而猎物，似乎也并非全然无知。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轻轻抬手，将一缕不听话地滑落到胸前的发丝，重新拨回耳后，指尖触及脑后那个松散的马尾。
低垂的眼睫下，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光。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清晏的低马尾造型大家还喜欢吗？[紫心][紫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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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低马尾下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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