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黑雾好似只起了遮挡作用，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和无法前进。眼前仅暗了一瞬，再视物时便是稀落的山林和俨然屋舍，大概有几十户人家。
几十户人家?他可从未听说过这领域中原本有这么个村子。
思量间，莫青渺抬手向身后黑雾拍去，毫不意外自己被反弹了回来。
果然出不去了。
眼下手边也没什么线索，他便信步自村子走去。村子入口处立了个石碑，用鲜红的涂料写就三字：鸣月村。
方才在远处，进了领域后天色又变暗了，这会儿莫青渺走近了才发现，这片屋舍皆是门窗紧闭，整个村子都是一片血凝后的暗红。仿佛没有人烟。一般可偏偏这么异常的情况，莫青渺却没有看到丝毫魔气，连鬼气都没有，当真奇诡至极。
再朝里走，明明村子中没有一丝潮气，这地方却像是下了雨般满是淤泥，污泥之中还混着些早已腐烂的食物和看不清颜色的女子衣物。
如若是寻常农户，断做不出放任食物腐烂的举措，同理，也不会放着这些东西不收拾。而从莫青渺进村以来便如影随行的窥视感来看，这村子中绝对有“人”。
如此行事，要么是不在意，要么是不需要。莫青渺猜测应该是后者。
不食五谷杂粮的东西，如果要吃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恐怕这村子里，没几个活人了。
莫青渺足尖一点，稳稳地落在屋顶上。这鸣月村的布局是以一棵树为中心，向外放射建造，构成了一个极其吸阴的格局。他朝着中心飞去。
这村子古怪冷清，可照莫青渺推测的那般全是死人，那必定不会一点鬼气都无。
几息之间，他便到了目的地。按理来说，中心这方最大的屋子应是村长家，它围着那树，仿佛是在汲取树的生命力一般，配上那暗淡的血色。看着便让人颇感不适。
屋前有些打斗痕迹，大概是一炷香前留下的还算新鲜，像是两拨人起了争斗后被第三方……拖走了?
莫青渺跟着那拖痕，发现它在大门前消失了。
或许，他已经找到那个得利的渔翁了。
但莫青渺并没有着急，而是又细细观察起来。那大门门框上有一圆孔，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便抬手将其召了出来。
其物通体铜黄。圆底尖头，有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莫青渺自诩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未见过这等物什，只得收进不常用的储物袋。整理完线索，接下来便是进门了。莫青渺与门对视一眼，那仿佛拍一拍便会有木屑掉下来的单薄木门。那黑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芜杂配色，那不知道为什么东西填满了的大小缝隙，莫青渺果断的选择了用剑鞘拍门。
“咚、咚、咚！”三声传出，那动静不像是有客敲门，倒像是里头的人做了亏心事，招来了厉鬼索命。莫青渺耐心等了一阵，刚准备用更残暴的方式开门，里头就传来“吱呀”的声响。
门开了，是一位黑袍覆身的老者，佝偻的脊背像只要进攻的猫，脸上的皱褶乱糟糟的堆在一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凶狠，尽管只有一瞬也被莫青渺捕捉到了。
老者开口声音嘶哑，难听的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这位……客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老者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像湿透般下坠着，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激起了小滩水，他缓缓转动着眼珠：“还是说，您在山上迷路了?”
好似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样，莫青渺神色自若的开口：“和同伴走散了，想借宿一晚。”
这村子皆门窗紧闭，只有这间屋子前有人生活的痕迹，如若不进去，都对不住与天的剑鞘。
只见老者忽地震了下，望了眼透出微光的地天交界，像是被迫把慢吞吞拉开了门。这反应古怪至极。莫青渺权当他是同意了，探身进门才发现屋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本应是透风的连廊，却被人用竹帘拉上了。
到底是修道之人，莫青渺抬手唤出了一簇冰晶似的火灵，看到有火燃起，老者的嘴角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但凡换了一个小弟子，恐怕便要牙齿打颤，瑟瑟发抖，想立马逃出去了。莫青渺也想走人，倒不是因为害怕，他身为临渊府的长老，什么手撕魔族脚踩小鬼都不在话下，自是不会怕一个只会吓人的柔弱老者（……），只是他进屋后便察觉有股浓郁的人血味混着水腥味挥之不去，那气味酸爽的让他一瞬间产生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当然，这里的夺门而逃只是个形容词，真实情况应该是灵力爆发后把屋子毁掉，然后乘与天彻底逃离这个到处都散发着恶臭的地方。
讲真的，尽管莫青渺在仙魔大战中魔挡杀魔，杀个人和流水线一样，一刀一个小妖魔，也算是阅尸无数，但那些大多都是新鲜的，不像这里，那腐臭味不用闻就知道已经闷了有多久了，这仿佛拿血肉混地基建房子的气味，于他而言还是有点过分超前了。
这边莫青渺还在被熏得飘飘欲仙、怀疑人生的时候，老者已经转身走了，他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水痕，滴答水声在室内幽幽回响。
“客人想必是第一次来鸣月村吧，我是这里的村长陈超。”老者像是一个热情的导游，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鸣月山的山头有处洞穴，那里栖着传说中的神鹿——鸣月鹿。此山和本村都因此而得名。相传，鸣月鹿是天地造物，颇有灵性。身上各处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鸣月山这里不是浔山吗？
莫青渺本来以为这村子是误入领域的人建的，现在看来，果然没这么简单。
“村子建了有几年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超的声音好像愈发暗哑：“不知道，不知道……几百年了吧，这些东西早就记不清啰。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啰，神鹿。鸣月鹿血有驱邪避魔，延福增寿的作用，我们每户人家都会涂些鹿血到门上，希望被山神看到，能保佑我们。”
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山神，糟老头子讲话能不能清楚点？
莫青渺反应过来后便封了自己的嗅觉，但进门那遭仍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连带着看陈超也不顺眼起来——尽管陈超这副神神叨叨的坏人样子本身就很难看顺眼。
“为何是山神?”
陈超反问道：“为何不是山神？我们涂鹿血到门上，能安分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山神保佑的结果了。”
莫青渺：无力反驳。
别的先不提，这个村的自知之明还是很强的。
“我们先前也质疑过山神，但祂并没有因为我们的愚蠢而动怒……山神心善，还护佑着我们这群有罪之人，只是我们再也不能进祠堂面见祂了。”
“你们不出门，是因为有罪，还是因为山神的护佑?”
空气冷凝了一瞬，老者和莫青渺都没有发出声音，安静的甚至能听到低矮的屋梁在渗水。
陈超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肌肉隐隐抽动，语气悲凉。
“客人啊，你有所不知。这鸣月山上出了一名妖女，专门掳女子上山，放她们的血造了座血池。我们刚开始，还以为是信仰出了问题，我去质疑山神，山神指出山顶上有妖女，我还不信。直到村子里的成年女性都被抓走了，我们才开始防范她。但我们毕竟只是普通人类，打败妖女，简直是异想天开，到后面她甚至开始抓未成年的少女，我们村三十四位少女全被那妖女杀害了呀。只要我们出门，她就会……”
莫青渺平静接过话头：“——杀了你们，是么?”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疑惑，好似只是道出了人尽皆知的事实。
“可你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老者的声音卡了一下。
仿佛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瞬静默过后，陈超猛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那声音似笑似哭似吼，凄厉无比，令人听着便为之胆寒，他的头完全扭了过来，瞳孔失焦，发缝中不断渗出黑泥般的粘稠物。
莫青渺动也不动，眼神冷漠的看着正在挣扎的陈超。
他早就猜到，如果这鸣月村当真是那么美好，怎么会是现在这人烟荒凉、闭门不出的景象，这老者行为古怪，身上却无一丝魔气和鬼气，原来是因为这山中出了个野神，以神明之力袒护这些村民，自然不会有丝毫血气。
但这种眼神哪是什么正经路子，“复活”这些村民，只是让他们的身体保持着刚死后的状态，变成了不知寒暑的活死人罢了。
恐怕掀开那黑袍，这老者便是一具由白骨撑着的皮囊。
只见陈超身体不断颤抖，像是怪物终于受够了人类孱弱的身体攒够了力量，蠢蠢欲动，想要破壳而出。他口鼻中钻出一道的黑雾凝聚在空中，像极了外面的领域。
自那黑雾一出，他的身体便瘫软下去，仰头半跪着，仿佛在进行一场痛苦的献祭。
水静静的淌了过来，被黑雾操控着，汇成了一根巨大的水柱，颜色扎眼，
这哪里是水，分明是一汪脏污秽恶的尸骨血脓。
黑雾充满恶意的怪笑着，他的声音现在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了，操控着三根尖柱向莫青渺刺去。
他仍是不动，望着交错的水柱呼啸而来，只冷冷的吐出一个词。
“冥顽不灵。”
倏地，水柱在离他三尺之处停下了。不只是水柱，那黑雾也是动弹不得。
他竟是在一瞬之间将这屋内所有东西全冻住了。
“这……这不可能！”
黑雾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以往他凭着山神的力量作威作福惯了，从未想过他还会有失败的一天。
见势不妙，陈超垂死挣扎：“神——救……啊啊啊啊！”
莫青渺没给他这个机会，干净利落一个“缚”字出口，那三根尖柱便调转方向，冲着原本操控他们的怪物奔去。
乍一接触，轻薄的冰霜便迅速攀上黑雾，残忍而决绝地给他判了死刑。
那黑雾还保持着半钻出身子的姿态，现在更是连着身体一起成了一座庞大的冰雕，陈超还大张的嘴仿佛在呐喊着不甘。
没有心情看这丑的要死的小喽啰，莫青渺一扬袖，竹帘唰唰的被卷了上去。
昏暗的月光久违地照进回廊，映出玉莹的怪诞冰雕。
他嗅觉还封着，就算是继续在漆黑的室内走，他也能看清，并且保证不会漏掉一个细节。
但是莫青渺真的特别、十分、非常不想再闻到那个味道第二次了。
天知道他走这一路过来念了多少个净衣诀。
更让人难受的是，听了这老头这么久的废话，他还不能直接送这人飞升。如果现在碎了他，容易打草惊蛇，那劳什子神跑了可就麻烦了。
莫青渺抱拳半晌，不爽的接受现实，认命般开始扫荡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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