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圆月,静悄悄地挂在天上。
四周尽是坟头土包,树木全都枯死了,断裂的枝条随处可见,有的还散落在不知是什么动物断裂的遗骨上。
密密麻麻的木牌插在地面,拴着白色的旧布条,它们全都随风飘荡着,指向同一个地方。
寂寥的村庄坐落在不远处,于冰冷月色的映衬下,仿佛一张巨口,等待着旅人的进入。
一群年轻男女聚在村外,他们穿着风格各异的服装,表情也不尽相同,而在其中,似乎还有两名岁数不大的中学生。
高一点的那个神色淡然,穿了件白衬衫,似乎全然不管外界的事情;矮一点的那个穿了校服外套,始终盯着同伴们看,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
值得一提的是,穿衬衫的学生移开了视线,却若无其事地抬起手,用指头像轻啄一般敲击另一个的小臂。
穿着外套的学生愣了一下,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
“!”
突然被牵住,那孩子慌了神,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扭开脑袋,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
“好可爱……”其中一名年轻女子捧着脸叹道,“他们看上去感情真好。”
“好了好了,讨论正事要紧。”像是领头者的男人端着胳膊,靠在一棵枯树上,让其他人围着他站成一圈。
被排除在外的两个孩子站在最外面,他们不处于众人视线之中,于是便顺势靠在一起,脑袋贴着脑袋。
“滚!别碰我了!”
高一点的学生,也就是如今的杀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试图用大脸挤死对方。
“恶人先告状,你去死吧!”
矮一点的学生没有甩开两人牵着的手,反而是不停用力,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恶心!”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迟早弄死你!”两人都轻声警告着对方,他们额头碰额头,互相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燃烧的斗志。
“小莫,小易,干啥呢?”同伴中有人回头问。
“啊,没、没啥!”
两人都收起了使出的力气,飞快地分开,脸上却挂着仿佛被捉奸般的尴尬笑容。
同伴见状,了然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参与讨论。
莫一是和易同声互瞪一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先说结论,他俩现在成了被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只能一起死,没法只死一个。
至于他们为什么如此抗拒对方,却还要进行身体接触,其实得从他们如何来到这里讲起。
早晨,莫一是从窒息般的阴冷和绝望中惊醒过来。
他感受到湿润的脸颊贴着什么冰凉的东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枕头,从皮肤间传来濡湿的触感。
“啊……”
他愣了几秒钟,回忆着晦涩不清的梦境,咬了咬舌头,才理清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他处于现实里。
打了个哈欠,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进卫生间,胳膊撑在洗手台上,不自觉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黑发的少年因为做噩梦而流的汗水沾湿了鬓角,他瞪着一双死鱼眼,瞳孔中却仿佛有一道影子,镇静地颤抖着。
莫一是打开水龙头,随意地洗了把脸。他抹着滑落下来的水珠,扒拉开贴在脖子上的头发,把身体凑近镜面,中指指腹摩挲着颈动脉上的一颗痣。
“之前有这东西吗?”
听说有些痣就是会这样,某一天突然地出现,从此伴随自己一生。
无视那股违和感,他没有想太多,用薄荷味的牙膏刷了牙,顺手拿走放在架子上的校服,左转到了客厅。
梳着盘发的母亲把早饭端到餐桌前,扭头就痛批他:“莫一是,我有叫你不要在客厅换衣服吧?!”
莫一是充耳不闻地解开睡衣的扣子,把衣服丢在沙发上。布料上的印花小熊无辜地仰面朝天,用漆黑的大眼睛注视着母亲。
陈夏美气不打一处来:“我今天真得教育教育你。”
她解开围裙,撸起袖子,显出一对肌肉扎实的臂膀,手上的菜刀猛地一甩,直直插在砧板上。
“美美,差不多得了……”正在吃饭的父亲莫友良连忙丢下手中的筷子,冲上来抱住自己爱子心切的妻子。
“儿子,你也是,怎么能图方便就在公共场合脱衣服呢?”莫友良把穿好校服的莫一是领到桌前,提醒道,“万一哪天有客人到咱家里来,撞见了这影响多不好。”
“对不起……”莫一是咬着筷子。
“别咬筷子!”陈夏美一拍桌子。
虽然母亲有些唠叨,但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十分疼爱自己。而看上去弱势一些的父亲总是把握着局面,温柔地维系着每个家人间的感情。
莫一是沐浴在父母的碎碎念中,吃完早饭,背着一只挎包出门了。
学校离家只有十分钟路程,他到教室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座位上已经坐满了人,但老师还没来,同学们七嘴八舌交谈着,声音十分嘈杂。
前座的同学趴在桌面上,把头埋在胳膊里,用语文书盖着脑袋,直直伸长了两条腿。
莫一是从他身旁走过去的时候,故意一晃身子,撞在对方手肘处。
这一下正好撞到那同学的麻筋,他小声叫嚷着你大爷的,立即丢开书本坐起身来。
莫一是面无表情地回应着对方充满怨念的眼神。
这家伙叫易同声,学习成绩比莫一是好一点,个子比莫一是矮一点,但腿居然比莫一是长。
易同声长得颇帅,性格还好,几乎不会拒绝同学们的请求,他在年级里人望极佳,情书收了几大卡车,甚至还勤劳守信、老实肯干,既是班长又是数学课代表,连年级主任都很喜欢他。
从理智上来说,莫一是觉得易同声是个不错的人。对方很值得结交,甚至很可能会是跌入谷底时拉你一把的那个帮手。
但不知为何,每当看见易同声那张脸,莫一是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顺拐走路一样的违和感始终环绕着他,即使两人是朋友,那也应该是损友。莫一是很难忍住偶尔抽对方一巴掌、踢他一脚、往他餐盘里丢香菜什么的。
他不知道易同声和自己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但偶尔有时候,易同声也会伸脚绊莫一是一跤。
难道这是小学生吸引注意力的手段吗?
“难道我喜欢他?”
就像怀有好感的小学生同桌总是互掐一样,难道他和那个家伙两情相悦吗?
想到这一点的当场,莫一是就感觉眼前一黑,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他觉得呼吸困难、上下颠倒,没忍住干呕了起来。
和他一起吃午饭的易同声吓了一跳。
然后,两人忽然同时说:“抱歉,其实一看见你就怪恶心的。”
这话一出口,他们两个都愣住了。
深色和浅色的眼珠互相瞪视着,也许持续了几分钟,也许持续了几秒钟,等到他们的视线错开的时候,双方眸中都已是尴尬之色。
他们可是好朋友啊!这是在说什么啊!
莫一是转过头,拍打着自己的脸。他不像易同声那样性格好,能交到的朋友少之又少,他不想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失去可靠的友人。
他默默往易同声那边挪了一步。
“对不起。”两个人又同时说。
“啊!”他俩又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惊呼着,然后互相交换眼神,对着彼此笑了笑。
后来,也许是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又或者两名单纯的少年意识到了友情不只有一种表达形式,两个人都接受了他们的友谊中掺杂着的那些混乱和争执。
硬要形容的话,仿佛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是自己,又仿佛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做自己。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莫一是坐在座位上,口中叼着圆珠笔的盖子。
他用纠结的神色注视着前座人的后脑勺,黑色的发丝一如自己那晦涩不明的感情。
如果不是爱,那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这种令心脏沸腾燃烧的感觉。
下了晚自习之后,同学们陆续离开。
感到口渴的莫一是从抽屉里拿出喝剩下的矿泉水,正张嘴的时候,易同声突然转身,带着坏笑猛捏他的矿泉水瓶子。
“咳咳咳!”
水喷了莫一是一脸,灌进鼻腔和口腔,让他不住地咳嗽。
看着他被呛到,捂着嘴咳嗽的样子,易同声却疑惑地挤眉弄眼:“……我总觉得这一幕我以前见过。”
“你见过牛魔呢。”莫一是整片胸口都湿了,不由得骂道。
“是嘛?”易同声笑了,“别特么擦了,快把扣子解开。”
他伸长胳膊,扒拉开莫一是拿纸巾擦衣服的手,顺势就捏住莫一是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扯来扯去。
“滚!别给我扣子拽掉了!”莫一是骂骂咧咧地自己解开扣子,用纸巾擦拭被水打湿的皮肤,前面的易同声却突然不说话了。
“喂?”
莫一是想叫他,却突然感觉身下一空,跌坐在地上。
他迷茫地眨眨眼,觉得这一下摔得他颈肩腰腿疼,抬起手掌蹭了下有些发痒的脸,却蹭了一脸泥。
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莫一是才发现脚下的水泥地板不知何时变成了发黑的泥地,一条小虫钻进附近的窟窿眼里,它浑身发红,一如这隐隐散发着红光的土地。
眼前突然改变的环境,就像是解开了莫一是身上的什么封印一样,令他感觉脑袋深处有什么地方一阵阵地抽搐,牵扯出钻心的疼。
他想起身去拉一把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的易同声,却因为失去平衡而又摔在地上。
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灌进脑海里,好像属于自己,又好像不属于自己。回忆里的那个人看上去又像是我,又不像是我。
莫一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想起了那双掐着自己脖颈的大手,那对觉得什么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眼眸,那个穿西装的畜生,无数次紧贴着自己皮肤擦过的,冰冷的铁。
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都和易同声做了什么,莫一是这次真的没忍住,大吐特吐了起来。
朋友说我是搞笑女,我哭了,眼泪像泄洪一样流出来,全滴到水泥里,工头说我和水泥和得太稀,叫我去搬砖,但是砖比人生还重,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搬你。最后工头说扣我二百块钱,还扇了我一巴掌,好笑吗,我眼前一黑什么都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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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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