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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国雪-四

促使我要成为天下名将的,除了这颗不会冷却的心,还有谷风的背影。

——徐北侯

几千轻骑簇拥着齐白言冲上一处高地,俯瞰平原,面前一片开阔。

极远处,元兵已大摇大摆的撤退远离到了安全线外,只留些背影和烟尘渐渐消失在青黄色的平原上。百夫长勒住缰绳,对齐白言说:“副将军,回去吧!”

齐白言紧咬后槽牙,愤愤地缩着眉,挥刀下令回城。

天孤的城墙上,吴知辛和谷风并肩而立,早已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谷风的面容有些憔悴,此时又添几分无奈。他扭头看着吴知辛,无奈地笑笑:“对付这种敌人,就像痛恨夏日里的蚊虫,瘙痒而无用。”

自六月九日初次大战以后,已过去了十二天的时间。在这小半月里,加上今天这一出,毕德卿已经七次攻打天孤而七次安然返回了,与其说是攻打,倒不如说是骚扰。毕德卿每每所带兵马最多不过五千,只在城外叫战一番,交手或优或劣,打过一阵便立马撤离,绝不恋战。

“就像是在你面前嗡嗡叫一阵,随时要叮咬你,你不能不管,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吴知辛说,“你觉得这是攻心术吗?”

谷风摇头:“无数胜利荣光加身的名将岂会意在攻心?先前毕德卿如此攻心,未败而想要辱杀路辰将军罢了。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山顶的名将,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在失败以后赢得下一场战争的胜利。与其说是攻心,倒不如说是他们用兵变得谨慎起来了,他们不想输,也不能输。”

“是的。譬如对弈,而今他们的每一步棋,都像是在为最后的落子埋下伏笔。”

白衣小将看向几十里地外的元军营地,他的语气淡淡地,却又像点燃的火焰般威烈:“王前羽,真的将我视为对手了吗?”

而后,他一指远方平原左侧的山丘,“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以这山丘划线,元军不能有超过一万的兵马越过这条线。”

吴知辛点点头,深黑色的眼睛像是光耀下的乌青宝石般油亮,放声大笑:“好!那吴某敬候佳音!”

十多年后,吴知辛再想起此事时,对其弟子吴己立说:“为师后来遇到了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其中之人之事,大多觉得理所应当。唯独令为师感到庆幸一事,只有在我年少时候遇见谷风。原来真的可以只凭借少年意气,就能行常人之所不行。当时觉得如此才是浪漫,而今穷山尽水,千人万事,方知不易。不易有二,行常人之所不行,年少时常怀少年意气。”

“你当真要去?”

天罡城,干支堂里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奇怪来客。军神停笔,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透着惊讶。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军神那张永远紧绷的脸上。

来客习惯性地坐在「大渊献」的位子上,有些懒散地,更多是不耐烦:“国中能往洛水城去的也只有我了吧?你早能算到的……其实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你依仗路辰定会写信将天孤之事告之于我,便盘算了只有我能去洛水见天子!假惺惺的事就不要再问了!”

他指着军神,愤愤不乐的样子。这个邋遢的来客,手却生得出奇好看,像是被温润久矣羊脂玉,白嫩的要滴出水来。其手指纤长如削葱根,坊中弹琴女子见了也要心生妒忌。

军神摇摇头:“你错了,可以去洛水城的人除了你,还有南姬。事实上,你虽然是我的第一人选,但我更愿意让她去。”

“林术生,事到如今你再说这些话不觉得好笑吗?南姬永远不会再踏出天空城是因为谁?”

“我倒也希望是因为我,可惜不是。”军神冷冷地说,而后又有些柔情,“或许那个人曾经的城池也要失去了的时候,她会念及旧情,再带着那时的情怀看看世界。我们谁都不想她变成现在这魂不守舍的模样。”

“别在我这哀情滥调了,我向来听不得你说这些!南姬从来不是爱屋及乌之人,她唯一惦记的那个人而今早死在天威城了!”邋遢来客谴责怒瞪,“我来也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既然我已向你通报,便起身去了。”

话毕,他便起身要走,一直到门口处,背后军神才说道:“临了收拾下自己,王清言也不愿看见你现在这般模样!”

来客恨恨回眸,竟有一刹清秀。

“劝你休要跟我提到她!这是我还愿意给你的忠告!”

棕赤色的土壤上驻扎的元兵的军营,白色的营包连长着数十个,像是雨后新出的白蘑菇。此时就要傍晚,天边晚霞堪堪烧起一片火红,元国的士兵们已搭起炉灶,升起滚滚炊烟。

几个青壮士兵围坐在火堆旁,开始低声抱怨着这场战争。

“明天又到我们跟毕将军去丢人现眼了。”一个臂膀上只有孤零零行伍编号的新兵有些不忿,他所说的丢人现眼,指的是毕德卿七次带队去天孤城门前转悠。对于扬名天下的真龙军,尤其是他们这些年轻气盛的新兵来说,和青国的士兵久作周旋,实在是丢尽颜面。

“你小声点!”其同伴厉声指责。

可这新兵并未当回事,反而随意往周遭的士兵一点,大大咧咧地:“有什么干系!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么说,大伙都觉得丢人!我们真龙军的男儿,都出身于贵族,从小习武练兵读书骑马,想着未来参军光耀一番祖宗的祠堂!可现在算怎么回事!”

“那也小声点……”他的同伴闻言也有些沮丧,“有些话即便是对的,也不该大声说。”

第三个士兵看了眼王前羽的大营帐,冲同伴们低低说:“欸!你们多久没看到过王将军了?”

“半个月了吧?你说王将军究竟在干嘛呢?”

最先那新兵颇为不屑地笑了声,“还能干什么,临时抱佛脚在那点香画画呗!”

“你要死啊!小声一点!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族弟,火头军的,前几日整好是他给王将军送饭。说是进去以后,只闻到上好的檀香,然后就看见王将军伏在案上画来画去!”新兵冷冷地望着大营帐,“输给青国人,听说还是跟我们差不多大的人,名将的面子挂不住咯!难怪我家族老都推崇白武安白将军,要是我能跟白将军出征,怎么也要杀个百八十人吧!”

离他最近的一个百夫长嗤笑摇头。新兵循着笑声看去,发现是自己的长官,却也没有太多敬意,反而问:“头儿,我说的不对吗?兵怂怂一个,将熊熊一窝!真的跟着白……”

“毕将军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打断。其他人立马噤声,独独这新兵还面有不忿,似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那百夫长突然起身,喊道:“新兵蛋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北侯!”他爽快起身。

这时毕德卿已站在不远处,紧眯着眼观望。

“纪律散漫!胡言乱语!罚你一百大板后再沿营地跑十个圈!”百夫长喊道。

徐北侯大方趴下,百夫长亲自取大板打其腿部,打到最后,连精良的元军布甲都被打烂了个大洞,甲下皮肉,模糊不清。徐北侯一声不吭,支起身子站起来,走了一步却趔趄倒下,再站再倒。等三五个来回,终于能够行走。

等将士们都用过晚饭,徐北侯才刚走完一个圈。一直到第六个圈的时候,已是深夜,除了站岗的士兵没有睡去,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还有毕德卿。

“你叫徐北侯是吧?”毕德卿突然站在他跟前,挡住了其去路,“以后直接跟着我。”

徐北侯已经神志不清,却也回道一声是。而后,他从毕德卿面前绕开,继续走圈,直到清晨破晓,这个自尊极重的徐北侯才终于跑完了十个圈,扑通倒在地上。

毕德卿的第八次喊战,与上次相隔太久,足有五日。无论是青军还是元军,都觉得这是疲于作战的表现,不可避免的,元军的士气日益低落,青国的士兵们却空前的好战。令青军大喜的,则是此次带队出城迎敌者,不是齐白言,而是谷风。对于这个年少的小将,城中士兵都极为神往仰慕。

他一马当先,背负长弓,白袍白甲,身后林立的士兵佩刀昂首。

守门的士兵恭敬地放开城门,而后带着敬意向谷风,向其身后要出战的士兵们敬礼。

谷风戴好头甲,目光坚毅望向逐渐敞开的城门外,原先那种温和的气质在其身上突然变转成了肃然的铁一般的威严,像是蓄势的雷霆潜伏在九天云端就要振聋发聩地咆哮。

“击溃他们的野心,驱逐出我国领土!”他低喝,“流吾颅血,死战——天明!”

“流吾颅血,死战天明!”出征士兵众口高呼。

于是,全城士兵都振臂高呼:“流吾颅血,死战天明!”

谷风先行出城,身后士兵紧紧跟随。在城外平原,举着白狼旗帜的骑兵一字排开成三列,骑兵之后,步兵昂首挺胸按刀前行。他们站在这片青黄色的平原上,与远方敌军遥遥相望,死死对峙。天地间寂寥的只剩风声,没有谁要撤退,没有任何一方冲杀。两方之间的仇恨,是无数场战争浸渍在这片平原上的血,是早已埋葬在黄沙下的尸骨,是不死不休地争夺与坚守。像猛兽的对峙,谁也不能先行撤离。

此时的毕德卿还未料及这会是一场惨痛的死战,眼中仍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可当谷风的第一支箭矢从他耳廓旁如鹰隼穿云而过,在其耳畔留下隐隐空鸣声后,毕德卿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抓了抓右耳温热,一滩鲜红的血附满了其掌中。

耳上温热渐地成了疼痛,惊慌在这时突然化作了冲冠的愤怒,他厉声大啸,举斧拍马:“杀!踏碎他们!”

“杀!”

黑龙旗也迎风飘扬。这群高傲的士兵久怀愤懑,**已退居其次,而今驱使他们提起刀剑的,是高傲与自尊被一次次击垮后的愤怒与不甘。他们随风声怒吼,他们要重拾荣耀。

可他们的对手,他们的敌人,带着仇恨点燃的烈火,绝不退让地向他们冲来。

狼的狠厉,龙的威严,世敌之仇,一触即发!

天孤城墙上,守城的士兵都攥紧了拳,齐白言面色严肃地望着战场。吴知辛走上城墙,站在圭右紫的身旁,简洁作揖:“吴知辛见过圭将军。”

对于谷风的这个好友,圭右紫是早有听闻的,此时只是点点头。

“当狼群终于回想起锋利的獠牙时,比什么都更让人心生寒意。久在盛名与荣耀下的勇士,数次失败的愤怒是否能战胜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吴知辛痴痴呢喃,“在这一刻,毕德卿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死战吧?”

“沉顿在灭亡之际的狼群被逼上悬崖,猎手总会觉得它们应该引颈就戮,或许连我们青国人自己也这么觉得。”圭右紫目光从始至终都看着平原上的白衣小将,“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却知道调转狼头反抗。或许,真的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他没有辱没他的姓与名。”吴知辛说。

圭右紫心中一动,而后释然笑了,“原来真是如此。”

而后他们再度看向战场,此时两军已正面开始了交锋。这场战斗,没有多余的阵法,没有繁重的指挥,有的只有刀与剑,血与骨。

“青国竖子!死斗之争,我们的铁蹄势必踩碎你们的脊骨!”

毕德卿话才说完,又是一道箭矢嗖地射来,可这次他早有防备,毕德卿一侧身便躲了去,可当即又来一箭,却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马头,他两手握住斧柄,往前一挡,箭矢落在斧刃上,震得其双手发麻。

两边的骑兵此起彼伏地驰骋平原,终于相撞。元军精锐的骑兵临侧挥刀,抓准时机砍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训练有素的骑兵出奇一致,像是和谐的乐章。与其交锋的青军对于出刀瞬间的把控明显就落了下乘,但他们或是硬凭战斗的本能,或是不畏伤痛的斗志,在第一波交锋之中与其打了个精彩的来回。

双方骑兵错开,第一波的交锋结束。元军兵马调转马头,又要开始第二波交锋。可令他们惊讶的是,青国的骑兵并未调转马头,而是冲着元国的步兵而去。战场上的骑兵与骑兵之间的差距或许可以弥补,但骑兵与步兵之间相隔的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摧枯拉朽般,青国的战马与勇士冲入元军的步兵方阵,开始了短暂而恐怖的单方面屠杀。当年五代穆天子铁皇曾凭借四千铁玄骑兵力破十万大军而被称誉至今,不仅缘于这战绩惊心动魄,更是因为在此之后,人们才开始明白,铁骑与步兵之间的差距远比想象的更加遥远。

或许我的铁骑比不过你元国的龙□□兵,但骑兵与步兵的较量,我绝不会输!

“竖子!”

当毕德卿认识到这一点时,龙□□兵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命令而继续追逐天孤骑兵,但起先龙□□兵停顿瞬间导致拉开的距离还未缩短,而在龙□□兵后方的步兵已逐渐跟上,此时天孤骑兵如若掉头,龙□□兵必将被包夹而挫败。

他想下达命令让龙□□兵往天孤步兵处冲击及时止损,但却有一柄古朴无华的青铜古剑横在他的面前。

白衣小将已然对他发起了攻势。

这个瞬间,结合这提前预演好的阵中策略,两方士气的高低差异,以及面前这个负责单防住他不让其给军阵及时指令的谷风,毕德卿才终于明白,自己或许想的是能打则打,能退则退的迂回战术,可他,这个在自己眼前的可恨后辈,是真的想从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甚至……把自己了结在这里!

谷风奔黑马而冲,青铜古剑往毕德卿头部砍去。在马上作战中,身体四肢受制于马匹,只有头部是能灵活摆动的,所以尽管套满了盔甲,身体四肢仍然是极为保险的攻击目标。

“在老子面前缩着细狗头!”毕德卿挥斧从剑身处弹开其剑锋。

“你毕德卿也配?”谷风毫不客气。对于这个曾屠戮无数青国士兵还险些杀了路辰的敌人,谷风恨不能先杀之而后快。

这句话说出之后,毕德卿本就圆润通红的脸登时涨红如煮开的猪肺。身为世间名将,被他白武安不屑地说出这句话也就罢了,今日还要被你这小辈也说上一道?

他勒马回头,冲锋如战车。手中大斧似有不可匹敌之势,像是重石穿风。谷风当即面色一变,后仰以躲锋芒,可这毕德卿却临脚一踹,不偏不倚地踹在谷风座下战马,力度之大,谷风连人带马都被踹翻在地。

可白袍小将却在落地打滚的瞬间摘下了背上长弓,等毕德卿冲锋结束后拉开了距离,当即一箭射出。后者根本来不及躲避,可好在,这一箭是射在其马腿之上。毕德卿也从马上坠下,再站起来时,满面土灰。

两人此际已远离中心战场,在一隅对峙。谷风将弓重新负在背上,抽出青铜古剑,悬举于眉间。

“为了防住我,做到这地步?”毕德卿气息有些不稳定,拿起斧子的右手一度下垂,即便如此,他还是端着架子似地打量谷风。

谷风上前一步,剑仍举得稳当。他面无表情,声音低沉而顿挫:“为了杀了你,做到这地步!”

毕德卿哈哈大笑,觉得极有意思。可下一刻,从那白衣小将处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蓬勃气机的流转。如若吴知辛能亲临现场,便会感觉到类似李看山老伯身上的气机。

这个白袍小将持剑而立,拥簇在平原的风声里,气机陡增如同山呼海啸。他奋力挥砍递出手中剑势,划破空气的轰鸣炸裂了风声宛若一道雷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一剑。

远处天孤城墙,看到这一剑的人无不变色。吴知辛流露微微笑意,大袖一挥飒然离去。圭右紫点点头,眼里透着些许父辈的赞许。

齐白言痴痴呢喃:“绝了……”

元国重金打造的精铁盔甲被劈个破碎,臂甲之下的皮肉毫无征兆地绽开血色,骨裂的声响隐隐微微。而后是惨痛的嚎叫,是铁马的奔腾……

“救我!”毕德卿凄厉嘶吼,若不是大斧抵住了这嵌入皮肉的长剑继续寸进,他的左臂早已断去。事到如今,他才真切认识到眼前这年轻人非为凡俗,早顾不得所谓名将风骨。

好在早有“脱离”战阵的铁骑注意到这一幕赶来。那是一个臂膀上只有行伍编号的新兵,此刻他劫掠了匹马儿已飞奔而至。

他抽刀掠向谷风,待谷风收剑后,他拖开了毕德卿,与谷风拉开了距离。他明显很紧张,握刀的手都在颤抖,却还是在马上行礼:“元国真龙军第三军阵徐北侯,请赐教!”

“青国谷风。”谷风给了这个突然到来的大胆兵卒相应的尊重。

而后他看了眼地上的毕德卿,又回看了看四周阵势。由于出色的作战策略,真龙军已所剩无几,只有还在往这边赶来的龙虎铁骑还有着大约几百匹。他翻身上马,对着那边龙虎铁骑冲去,一个人像是千军万马。

而这个马上的白袍背影,此时还岌岌无名的徐北侯将用一生去追逐。

“这个废物!就这也配称为名将?”王前羽重地拍桌,把禀报消息的亲信吓得够呛,他常年陪伴在这位将军左右,知道其脾气不好,却也不曾见其这般愤怒。

王前羽揪着自己的衣领,涕泪纵横,悲怆自语:“我元国四千余大好男儿啊!甚至还有小一千的龙□□兵,就被他白白地给糟蹋了!我王前羽愧对先王啊!”

说完,他重重地咳了好几下。

“将军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亲信慌忙上前。

王前羽摆摆手,示意不要紧,而后低低地说:“让他毕德卿归阵以后,速来见我!另外通知全军,今晚用饭时候,召集会议。”

“是。”

亲信出了帐去,小半个时辰后,毕德卿缩着头走了进来,左臂还未来得及包扎,伤口处仍有鲜血汨汨往外流淌。

“毕将军,你倒好大的本事啊!”王前羽冷冷地说。

毕德卿单膝跪地,左臂下垂,右手放在胸前,他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王大人,此咎并非全在德卿一人啊!我如常迂回在平原,岂料他谷风小子竟是要同我死战?将士上下都未能有好的准备,却又被其挑动了心中怒火……更何况,那小子并非常人啊!”

“从何谈起?”

“你且看我左臂上剑伤!”毕德卿左身侧出,那见骨的伤口清晰吓人,“我的盔甲乃先王所赐,出自名匠之手,精钢打造,锋利之剑刺而折,砍而钝,能破甲而入骨,此非高手大宗不能有此巧力!功力之深厚,天下英雄千万,也不过百十人而已!昔年我与谷龙阵中有过一战,这小子的剑术恐有当年谷龙六七!”

王前羽讶异,犹疑问:“当真是那年轻小子的手笔?”

“千真万确,毕德卿不敢妄言!”

“啧,那倒也棘手!”王前羽说,而后他站起身来,“你先去包扎,今晚用饭时有会议,不可缺席!”

晚饭时,金锣打响,众兵士抱着各自的饭钵都在各自的营地。事实上,这些素来高傲的士兵们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原先那种愤懑无奈已转成了深深的恐惧,那种在心里的慌乱感如同此刻即将覆盖天空残霞的阴云一般厚重。

他们低着头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次会议的内容。会议这两个字,对于大部分士兵来说都太过于陌生了。过去的大会,向来都是千夫长级别的才被召集,最次都是百夫长。可这一次,却是全部士兵。

“这他娘的,他说什么咱听得清吗?”靠后面位置的士兵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或许就一两句话吧!”另一个士兵说,他有些失落地低着头,“或许赢不了了,要回国了。”

他们面面相觑,对于这个设想,竟没有太多惊讶,作为真龙军的士兵,就要这么屈辱回国了?他们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再这么耗下去,军中的士气迟早就要消磨殆尽了,更何况,今天还有四千个元国同胞也葬身沙场……自先王崩殂以后,元国从未有过如此屈辱败绩!

“家中族老知道,不知道又会遭多少白眼喔!”有人低低叹气。

还有个士兵更加沮丧地说:“老子发小今天死在那儿了,要我怎么好意思回去跟他爹娘说?”

“元国的好儿郎们!”王前羽中正洪亮的声音传遍四方,而后又由各行伍的千夫长依次传开,像是荡荡悠悠的回声,直到这一万八千多名士兵都切实地听见每一个字。

“距离我们的第一次败仗,已经十八天了!这十八天里,我们这所谓的强兵劲旅,所谓的天下名将,竟没有得到一次,哪怕一次与我们名号相当的胜利!第一仗,我们失去了将近三千名同胞,今天,我们再次失去了快四千名勇士,这些人里,或许有人是你的长辈,或许有人是你的胞弟,又或许只是相谈甚欢的朋友,又或许你们从未有过交集……但唯一,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永远的死去了。”王前羽的话极慢,一句一顿,确保每一片区域的士兵都能听得清楚,才接着往下说。

元兵们听到这里,纷纷垂下头去,悲伤如同此刻落日般令人生寒。

“抬起头来!你们是元国的勇士!是威震天下的真龙军中一员!同胞的死只会让你们沮丧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就这样把你们打倒了吗?”他身骨不算魁梧,却在这时爆发出动人心魄的力量,“我原以为,这样的失败,会让你们知道,我们元国人制胜的法宝从来都是自信,而不是狂妄!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是我们的武器不如他们锋利吗?是战马没有他们快吗?不是,只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不愿意相信,这样几近灭亡的国家,却能凭借钝到可笑的青狼刀,凭借连草料都吃不饱的战马,一次又一次地将我们打败!”

所有的士兵纷纷抬头怒啸,“他们凭什么!”

王前羽却不阻止他们的怒火,一直等到他们怒喊到流泪,才继续开口说:“事实上,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敌人有着我们所不具备的,全力以赴的、视死如归的赴死之志!回想起来吧,先王元君王曾驰骋沙场的意气,那种斗志,我们一直拥有,我们曾凭借着这种斗志成为了现在天下最强的军队!我们也曾视死如归!”

“我们也曾视死如归!”士兵们纷纷号喊,竟然如同山崩海啸。

“我们能这样屈辱的回国吗?去遭人唾弃,白眼,去辜负我们骨子里的真龙血,你们愿意吗?”

“不!”

“我们要做的,是攻下天孤城,带着荣耀回去!让死去的同胞不是白白地送命……你们明白吗!”

“明白!”士兵们已经愤怒到癫狂,士气到了顶峰。

“从现在开始,恢复到最佳的状态,明天,我王前羽将亲自领军演阵,七日以后,让他青国,体会到我们的愤怒!”

天孤城墙,除了几个守城的士兵仍在此地,其余的基本都已去庆祝今日的大胜。斩下四千余元**队,这是多少年来没有过的大好事了?他们早就记不起来了,狐枲看到这个战果时,哭着跪倒在凯旋的谷风跟前,长嚎着说:“天孤谷剑尊旧部,今天孤城右领城,愿为谷少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刻,方才洗过身子换了便装的谷风走上城墙,士兵们都对其深深鞠躬,大喊谷少侠之名号。

“少年英雄怎么在这?”身后,有人发问。

谷风回过头,原来是圭右紫,他刚想抱拳行礼,却被按住,圭右紫说:“叔侄之间,不必多礼了。”

“原来将军已经知道……”谷风惊讶,而后他单膝跪地行晚辈礼,“晚辈谷风,谷龙之子,风千秋之义子,见过圭叔叔!”

圭右紫摇头,嘴角有些无奈的笑意,他扶起谷风,“你这孩子,都说了不用多礼了。”

“你父亲可有提过我?”

谷风面色有些难堪,徐徐说:“家父还在时,孩儿还小,很多事记不牢固,但义父却说过,圭叔叔是技中好手,若有机会,一定要多请教。”

“哈哈哈,你小子倒是滑头,让张取道知道你,肯定会好好同你说道说道。”圭右紫说。他提到的张取道,乃是十二领主之一的飞云手,也是个极为油腔滑调的人。

“若有机会,定会去拜访张叔叔的。”

“谷龙就是那样的人,闷着脸谁也不理谁也不提。我们这些人里,和他能说上几句话的也就你义父一人。可十二领主里的人,却没有不服气他的。”圭右紫叹口气,“包括我也是。那会儿青国还有青哀王的时候,我还是街上的混混,也不想着什么报效国家,就图个杀人取乐。后来阴差阳错成了领主,还是经常肆意杀人,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我该死,最起码不应该当这个领主。我其实觉得无所谓,心里想着,怎样都好。直到你爹找上门来,把我给打服了。”

“当年义父告诉我这些时,很不理解的就是这点,圭叔叔您怎么被家父打败以后,就……真的服气了。”确定了叔侄关系后,谷风跟圭右紫说话都斟酌着字句,“义父说,在那以前,您是个挺难相处的人。”

圭右紫没有否认,继续说:“我对我的行径早有认知,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出面把我换下,甚至杀了我都不为过。只是没想到会是你爹,你爹这人,平时从不多话,和谁也不亲近,我与他更是素昧平生,只见过几面。出了这事以后,他在天杀城找到我,照面就把我捅了个对穿,却没下死手。认识到我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后,我认输了,决定任他处置。可他收了剑,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

“再有这种事,天涯海角,取我头颅的一定是他谷龙。”圭右紫笑了笑,“然后他以自己的名义向整个青国为我担保,我也顺理成章的就把这领主位坐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谷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似乎是在追忆记忆里父亲的模样,想象着那时还年轻的父亲说出:“再有这种事,天涯海角,取你头颅的一定是我谷龙。”

想到这,谷风像个孩子似地笑了。

“打败我,不难,打服年轻的圭右紫,天下也有不少,能让我心悦诚服至今的,算来算去,只有你爹一人。”他说,“那时我才明白,其实这个人不是表面的那么拒人千里,领主的责任,远比我想象的要重。”

“侄儿明白。”

“所以我将信任都托付于你,看到你而今如此,到底没有辱没你的姓名,我很满意。继续走下去吧,你会比你两个父亲更加强大。”

谷风沉重地点点头,望向城外,看向那元军所在的区域。

“那边从方才起,就有非同寻常的震动,好多鸟兽都从那边林子里飞跑。不出意外,是王前羽有动静了。”圭右紫犹疑问, “莫不是他们撤军了?”

谷风摇摇头:“不会,细听得出那是呼喊声引起的震动。先前于阵中,我故意放了毕德卿一马,本想让其与王前羽内讧相斗,从而再折损他们的士气。不知这王前羽又用了什么手段,使得他们的军队又有了极大的士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圭右紫神色凝重,面如青铁。

“他们的兵力实在太多,两度折损,仍有远超一万的兵力。”谷风叹气,手指向远方平原左侧的山丘,“不能让他们有一万兵力越过这条线,越过这条线,天孤城就进了他们攻城石车的范围,一万兵力足以他们攻破我们的防线。”

圭右紫重重一声叹息,天地之大,是否真的有青国的一线生机?

将近深夜,庆功的晚会终于到了尾声,四处的灯光都陆续熄灭,如同铁匠将烧红的铁突然放入水中现出铁青色,原本照的明亮的夜空倏地黑了,天孤城又回归了冷冷清清的空城姿态。到底打仗还没结束,只是这次的胜利实在大快人心,适当的庆祝更能宣泄出士兵们久积内心的苦闷。

用来招待贵客的小桌上,吴知辛小口饮着酒,品味着营中渐地阑珊的气氛。

“吴兄倒是有兴致,青武酒喝得惯否?”谷风从远处走来,和这同龄士子交谈时,他总是面带笑容。

吴知辛将酒举过头顶,颇有些遗憾地:“吴某算明白了,浓烈的酒就该配上味重的卤煮,才压得下这辣味。”

“卤爹的手艺才配得上这青武公传下来的好酒方子。”谷风笑着揭开一壶酒,“这是家父常说的话,不无道理的。”

两人相对饮酒,相谈甚欢,无论是天下美景、名家学说抑或是他国趣闻轶事,都有提及。而后两人聊到此番作战,吴知辛却按住谷风的手,有些责备地说:“这些暂且不表,你我心中所想大体无差。功高至伟如铁皇青武,也有其风月之时,总有某个事情或是某个瞬间,比什么都重要。”

谷风不置可否,徐徐问:“吴兄酒量不敢恭维,已在说糊涂话了。倒是想问,吴兄所谓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一直不曾同谷兄多讲,就趁今夜闲谈解乏吧。如你所知,我是土生土长的元国人,十四岁那年,祖地被元君王除籍以后,蒙幸被家师收作弟子,在穆王领土生活了八年。直到几个月前我家先生过世,才终于开始游历世间,想要找寻一些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的答案。”

“原是那位驸马郎的族人。”谷风沉默了一阵,“是什么问题?”

“是否善人应死尽?是否恶人长欢愉?是否为那金银权贵就必要折腰拜倒?可有人心能至死不移?究竟情出于事,还是事出于情?同一片天空下,有人钟鼓馔玉,有人当牛做马。有人南来,有人北归。有人杀千人却怜一婴,有人爱诸人而恨胞族。世界如此矛盾相悖,却又运转如常,批判文字千斤重,世间犹有笑颜人。作为一个读书人,实在多事不明白,不痛快。因此来这人间一睹,且问问世间道理,与我吴知辛自己的道理孰轻孰重!”

“好!”谷风喝彩,饮下大口酒。

“谷兄,莫要觉得我吴知辛只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酸苦士子,你要让青国强大,我吴知辛,却也要让那高坐元极宫的女子帝王坐在她宫殿的废墟里,听我讲一讲我的道理。”

“阳京三叩可是吴兄手笔?”

“细想来,这轻狂举动除了赚些虚名以外,更多还是释怀了我少年时代的愤恨。”

“请吴兄细说。”

吴知辛举起酒壶,望着壶底出神,他轻轻地说起过去:“那时候受家兄熏陶,以为阳京就是天下最美的,元极宫是每个人都想去的地方。直到一切都被高坐在元极宫的那位所摧毁,我就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特别张狂的回来,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么了不起,只是不想他们以为,有着权力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我要让他们明白,总会有人要向他们复仇,带着滔天的怒火,焚烧他们拥有的一切,就像他们曾经所做的那样。”

谷风喝一口酒,沉默不言。他在想,或许自己也如吴知辛一般,是由仇恨所驱使走上而今的道路吧。

吴知辛轻轻笑,站起身来,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他拍拍谷风的肩,便要回房休息了。

“要问这世间道理,又岂是易事?”

七日之后,天孤城外。

有一骑手持玄青龙首纛旗,风疾奔走平原之上,直到城墙上弓箭手拉弓搭箭,他才勒马停下。

来者为王前羽之亲信,此刻,他吹响赤金鼓角,而后挥动纛旗。这在战争期间,是一种极为正式的宣战方式,通常是两方之间实力、地位对等,抑或是最终决战时宣战方才会采用这种礼仪。

圭右紫和谷风等人接到通报后登城而来。见到如此情景,齐白言狐枲等青国老将神情都有些凝重,甚至连圭右紫恍惚间也心中一动。而谷风却仍旧如常,看着那方,眼里像是湖泊般明净。老一辈的人对这种礼仪可谓是既熟悉又陌生,多少年了,青国与他国之间的战争,终于再度以这种礼仪展开。

“谷少侠,可要出城门应下这礼?”狐枲谨慎询问。

“哪里要这么麻烦!”

只见谷风极为娴熟地取下背上长弓,信手搭箭射去,箭矢几乎是像冷电般,常人目不能逐。但箭矢射断了那信使纛旗的长杆一幕,城墙上的人却是尽收眼底。

城墙上的弓兵都齐齐惊呼,有些惊异。

“这便是我们青国还给他们的礼!”谷风收弓,望向那平原远处正拾起断旗的信使,大声喊话道:“三日以后,平原相战!”

一炷香后,元军主将大营帐内,王前羽死死攥住亲信捧来的断折纛旗,重重拍桌。大礼不受,射断纛旗,更可恨的是,明明是被攻城一方,却敢自定作战时间与地点。

“将军,如何?”

这位素有雅名的老将用力把纛旗一插,名贵檀木制成的小桌顿时被贯穿。他抬起头,冷声说出了相同的话:

“三日以后,平原相战!”

穆王历二五八年,七月八日。

作为已被所有人认可的此次出战的主将,战略意义上的总指挥,谷风仍旧选择站在大军的最前方。尽管齐白言、狐枲及吴知辛等都有劝阻,这个年轻的小将最后还是决定由自己来带队冲锋。

“一把老骨头,却也不怕死。”圭右紫抛下这么一句话后,选择带领副队支援战场。

而于阵中担任指挥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在了经验丰富的齐白言身上。

“谷风都已把战中的演变安排妥当了,我?我挥挥旗子喊两声罢了。”这个年龄绝不算大却仍然身经百战的副将略显无奈,狐枲却不敢苟同,这几日演练军阵之时,齐白言在临场指挥方面,到底还是老练的,足见副将之名不虚。

这一战,在而今的青国人眼里,已经不是不可取胜的了。两次大胜,士气已达到了顶峰,更重要的是已让他们明白元国龙军名将,并非不可战胜!

白首的狼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军队从正门鱼贯而出,最终在平原上呈方阵林立,像是夜中狼群匍匐,随时伺机而扑咬猎物。

位于最前方的谷风单人一骑,负弓持剑,从目中射出炙热的火光,遥遥地透过早已在数里外整军待发的真龙军,看向那个号称能与白武安掰手腕的男人。

“王前羽……”他低声呢喃,抬起手摸了摸弓角,而后坚定了眼神,“击鼓,拉近。”

震天鼓声响彻平原,伴随着一路步履,两军终于相隔不过一里之远。

城墙上吴知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争,两方都缄默无言,没有像寻常那般叫阵。甚至只是极为突然地,由谷风喊了句杀,青国的士兵便齐齐地抽出青狼刀,才终于爆发出惊人的喊声,像是雷鸣碎玉般震撼。

元国前列的方阵却于此时不急不忙变换了阵型,只在远处高处才能看明白,那是一个又一个锥形连在一起,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漏斗阵。他们以这样的阵容缓步前进,以候青军冲锋。

谷风一时之间犹疑于这个由锥形阵演变而来的新阵法,但也及时想到了他们缓军以迎敌很可能使用绳绊子绊倒他们的骑兵。于是,谷风大声下令:“骑兵放缓!注意脚下!”

最后的五十米了,可元军却仍然没有拿出绳绊子的意思。

青国的骑兵已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速度前进,最多两息之间,便要冲垮敌军的阵列。

谷风已杀至他们跟前,身下乌黑战马就要冲进他们的阵列。当此之时,在其正前方的人形小锥形阵突然从头部断开,成为一道畅通无阻的道路。而此时马头又哪里来得及调转,谷风直直地冲过了这小锥形阵。

“这是?”他心中疑惑,眼前却又是相同的小锥形阵,却比方才的锥形要大上许多。但此时,他身前身后都已是元军。他快速回过头望去,只见青国骑兵已冲入他们的阵列,却不曾让开,竟是以肉身拦马,因为起先放缓了速度,骑兵的冲锋已减轻了太多的冲击力。

最前一排的骑兵纷纷被放倒,而后冲来的骑兵又难以及时掉头,撞上了敌军或是自家骑兵又摔倒下来。直到有三四排骑兵纷纷倒地以后,青军开始迷茫,想前冲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此时,原来的小锥型阵化作了包圆阵,将倒地的士兵纷纷包围,或矛或刀,径直劈砍捅刺,鲜血喷涌,空气中血腥味起了由头。

“左右翼往左右包攻!”谷风大喊一声,转头杀去。

可后方哪里给他机会,敌军第二排的锥形阵仍旧不动,却分了好几个人往其冲来,这意图十分明显,战场上对付单兵作战能力强者的手段就是多对一的进行防控。

而这也正是王前羽的意思。坐镇于后方羽车上的王前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冷冷一笑:“毕德卿若防不住你,这又何如?”

马的起跑速度往往也是决定马儿是优是良的重要因素之一,而谷风这匹黑马,起跑的速度委实不算慢了,却也只是这短短几息之间,元兵就追上了其马,谷风一急,勒绳长吁,黑马竟抬起后双蹄往后蹬,前冲的力量全凭借马前蹄抵住,竟又调转了个头。

“竟有如此好马?”王前羽大呼,其实若他能细看此马,便可认出,这是他过去敌手风千秋极为珍爱的风王铁马。

但这无济于事,这短短耽误过后,第二排兵阵已经靠近。此时若谷风不能及时撤出,便很有可能被前后围攻。不过好在青**队在损失了前排不少骑兵以后,终于要突破第一层包围。

谷风跃马而下,抽剑冲杀。在短距离的冲阵之中,马儿没有助跑的冲力,就是累赘。

“青国杂种!”元军中有人带恨喊杀。

“拿命来!”

“杀!杀!”

齐呼之中,谷风孤身一人,所倚靠的只有这把青铜的古剑。他躲闪着前冲,一步便要砍杀一人,这种劈砍的招数,与其说是剑法,更像是刀法。这也是父亲谷龙在其幼年时候所教授的:

“刺来刺去,娘们唧唧的剑法。在陈国剑南道那阴气地方,倒可骗取些花名,在青国战场上,只有这样的剑法才能活下去。”

这就是谷龙用其战场的半生经验所总结出来的,用来以一敌多的战场剑法。谷龙的前半生,白衣仗剑,赚了多少江湖盛名,直到其参军入阵,才舍了名门正派的古流剑法,以此军中之剑,杀得铁血威名。

而今日,谷风接过了他的传承,同样白袍白甲,持他之剑,效他之法,杀入敌军却如入无人之境。

“匹夫勇力罢了。”王前羽微微含笑,轻声和一旁亲信说了几句,亲信听后立马离开。

至于齐白言,早已将战中劣势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这超出了起先预期推演。因而左手高举,伏于左侧的青国轻衣军立马窜动而去支援。

此时,他看到右侧天杀轻衣骑处正挥舞着大旗,请求出战。那是由圭右紫所带领的副军,齐白言虽有不解,但仍下令应允。

早在右侧伏兵许久的圭右紫已看到在元军后方,突有一军脱离了队列。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从中嗅到了不安与怪异,因而请求前往前线支援。

齐白言长久地凝视着那黑衣瘦弱的背影,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走向如何,只是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极为漫长的悲伤。

至于阵中,青国的士兵们倒也争气,或许是缘于起先士气足够高昂,即便开局失措以后也能极快的调整回来,被牵制住的节奏也慢慢打了回来。满场的喊杀声,刀兵声,却绝称不上壮观,比之上次死战要差远了。

齐白言心中一动,微语呢喃:“怎会如此……”

谷风这边,满身是血,甲胄倒是完好无损,只战衣布料处几乎全是划开的伤口。真龙军到底都是精锐,混乱之中也能直击要害。谷风之所以没有致命伤,部分缘于凭依了灵动敏捷的身法,而更多的是无止尽地挥剑。

这种战争剑法的威力在此刻尽显其能,像是人们常说的,打得一拳开免得万拳来,这种以暴制暴的剑技实在是让人生怵,连真龙军的勇士们都难以上前。

可人力终有尽时,这样的剑技需要极强的耐力与力量,纵使你谷风再强,一口气又能支撑多久?又能有多少口气?

早在很多年前,江湖有名的那个第一高手王元一退出江湖之时,就曾留下落寞之语:“天下兵甲百万,可能以一敌百的好汉又有几许?”

你谷风再强,还能强过王元一?连王元一尚且败在兵马铁骑之下,你安能不败?

可王元一的背后没有援助的兵马,谷风却有。

“元国狗贼!”最先突破包围的一批勇士奋力冲来,从谷风身后奔涌而出,个个都像下山虎般凶猛。

“呼!呼!”谷风抓住这个空当大口喘息,对于武夫来说,气息是否正常换转往往决定生死,尤其是在战场上。

可接下来的战况并不乐观,与元军的正面攻杀,出于甲胄、武器等因素,青国士兵很快就落了下乘。一个又一个的同胞溅血在眼前,谷风红了眼,厉声长嘶,哪还管的气息是否回复到顶峰,继续冲上前去。

长矛贯穿了一个青兵的身体,那青兵流着泪再进一步,挥舞出刀,砍下了执矛元兵的头颅。

“下辈子老子还要喝青武酒!”

谷风流泪奔去,却未来得及,另有持刀士兵无情砍向那青兵,人头咕噜噜落地,滚到他的脚边。胸腔内像有一团烧红的炭炸开,要融化他的五脏六腑一般疼痛。如果不那么执意要冲在前线,如果在把战略推演的广一些,如果再强一点……

他原地回转,随之画圆的剑斩下颗颗元兵头颅,背上弓已落在左手之中。他用青铜剑划开了缠裹在弓身上的白布,暗金色弓身在烈日之下熠熠生辉,他左弓右剑,周遭隐隐有虎啸龙吟声。

弓名虎摧,剑尚无名。

曾是风千秋的长弓,曾是谷龙的宝剑。谷风心中一动,悲愤低喝:“孩儿不孝!”

旋即白衣身怀决绝之气,再度杀入战场。

远方吴知辛一阵寒意涌上心头,摩挲着玉扳指,沉默了很久:“青国中吉,非要你为大凶吗?”

而此时,远在天英城,有个身着深紫麒麟袍的男子提起一杆玉青色的长枪信步登城。城墙上,猎猎作响皆为龙旗。

“什么?找不到毕德卿?我不是让他伏在右翼听候指令吗?也罢!现在传我令,以邻近为基准作小数阵抱团,而后全军呈数阵迎敌!等左翼龙□□突围包夹谷风后,再变阵型!”王前羽说完看向战场处,连他都不得不赞叹这青国孽子的神勇,仅凭一把弓一柄剑便杀的元兵精锐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硬是生生让他一人呈了孤勇。

王前羽也算弓中好手,几年前攻夺天英城虽说失败,却也一箭射杀了当时誉满天下的青国箭神风千秋。只是这以弓身作武器的手段,倒是第一次见,却被这小子用得如此娴熟。这还不算,先后在毕德卿和他王前羽手上讨得好处,军事造诣也颇为不俗。王前羽心中赞叹,年事已高的他,竟有了些惜才之心。

最起初,他来到此地征讨,唯一入得他眼的也就个所谓十二领主,哪有这黄口小儿?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一直在刚才,他都视这谷风为阵中敌手,能被他王前羽如此看待,也定是少年英才了。

“唉,只可惜啊……”他低声叹气,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再望阵中,数阵已结,几乎是固若金汤的防守阵势。莫说谷风一人勇力不可破阵,哪怕是成百上千的青军也无从下手。一趋一步紧随慢步后撤的元军,连谷风也这才发现了来到了平原的多丘之地。

“谷小子,纳命来!”左侧有喊声冲天,上百个骑兵从一小丘后杀出,执矛舞刀,来势汹汹。

谷风不惧,先搭弓射出几箭。有埋伏一事,早已料知。事先便设想过,若要将元军逼出攻城车的范围,就必然要考虑这片多丘之地。而当到达多丘之地,左右翼的天杀轻衣军和天衣骑兵就要包围过来。

现在谷风要做的,就是带领身后这些将士,死死拖住,等待包围。

“全军,作疏阵!”他大喊一句,骑兵已近跟前,实在是避无可避。

他或许不害怕这些骑兵攻势,可身后众多的士兵们不行。而骑兵的目标首重绝对在他,那么……

他闪过冲来的一骑,用弓身狠狠拍打其马后蹄,力大竟直接把其马大腿骨打断,一骑径直摔落在地。这无疑加深了龙□□兵对他的仇恨,纷纷争先冲向谷风。

谷风收剑负弓奔走,疾块窜上左侧一个小丘。他要利用这里的地形优势,发挥出他个人的力量,牵制住这些骑兵!

可遗憾的是,小丘的背面之下,早早伏有了另一支队伍。

“……毕德卿!”谷风咬牙切齿地望着坡下那个肥胖的敌将,甚至都不用环顾左右,也知道绝无生路。前后都有骑兵夹击,若是体内气机没有损耗,倒也可以勉强逃脱,可现在……

毕德卿抓起大斧,咧嘴大笑。身为名将的嗅觉让他脱离军阵于此处埋伏孤注一掷,老鼠素来擅长细细簌簌地找到食物的位置。

太阳被云遮住,苍灰沉郁的天空下,风吹草儿惊慌摇曳。谷风仰着头,有些恍惚。还未完成父辈夙愿,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他并不愿意承认,眼中仍有微光。凛冽的刀寒,连山般的攻势,当他直面这些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他不怕死,只怕死得无为。

他突然再抽剑,奔下坡直冲毕德卿,宛若孤狼。

只有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和谷风亲身交手过的,才能明白这其中匪夷所思。那白甲小将一个人冲向他们,然后便是一声声金铁交响,血光绽开之处,谷风倏地出现又倏地消失。

“他提气了!”毕德卿大喊,时刻提防着随时会出现在他身旁的谷风。到底是见多识广,相传武夫都会藏着一口气,等到拼死之际,高手武夫能够提出这一气短暂地回到最强盛的身体状态,而付出的代价则是,这口气过后,其人就会十分虚弱。

他突然屏息,瞳孔缩小。

来了!

毕德卿转身,大斧一横,咬牙切齿。他抵住了突然砍来的剑锋,却尤为吃力。谷风抬剑又要再攻,毕德卿心中惊惧,先行劈斧,却只往其胸前划过,若是如此,只能裂其胸甲,谁料后者抓住这时机,脱手飞出大斧,斧头倾斜飞入谷风胸口,胸前铁甲碎裂,血花溅开。

谷风倒飞出好远,极为不易地凭借驻剑而站定。胸前血色殷红,像是碾碎的浆果般浓稠,尤其瘆人。

这不仅是重伤,更硬生生把他的一口气给打断了。

“杀!”

无数铁骑无数步兵蜂拥而上,金铁兵戈就要落在他的身上。突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谷风疲惫地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儿时往事如跑马灯浮在眼前,他看到小时候按照父亲要求练习挥剑,每每想要偷懒时父亲就会拿铁棍抽他后背,最后往往是他哭着喊着,父亲却不予理会,往后背抽打的劲儿却越来越大。

“我不要练了!我不要练剑了!”一次他丢下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父亲谷龙一把将他提起,一路走过了天威城繁华六子街,来到了一处穷苦人扎堆的老街。他指点着街上零零散散面无血色,眼神空洞的穷人们,厉声问:“还记得我在这收你为儿子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幼时的自己抽泣着回答:“孩儿……孩儿说,不要青国百姓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你没有说不想,而是说不要,这意味着你是做好了承担这份责任的准备的,正是因为如此,我谷龙才决定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可你现在呢?不过是这点痛苦就已承受不了,更遑论今后比这千倍百倍的痛?”

“大声告诉我!你到底怕不怕?”谷龙大声问,眼中光似剑锋,“是要做缩头乌龟,还是做个男子汉!”

那时自己大声地喊出那三个字以后,就再也不曾喊过要放弃,以至于后来跟着义父接受更加严苛的训练时也不吭一词,时常连义父风千秋都于心不忍地问:“可曾怨过义父?”

“不。”

这回答用到现在也可以。下一刻元兵的刀就要落在身上了,可要闭上眼享受这最后一瞬间的安然轻松?

不。

谷风全身绷紧,提起了剑,用最后的专注姿态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可在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而后他被一股巨力拉开,像被掷出的石子一般倒飞数十米。他在半空中看到一个黑甲的将军横在众兵跟前,无数利刃像是砍瓜切菜一般凌虐着他清瘦的身躯,而最后,由毕德卿的一**斧将他上下劈开,血溅地像飞瀑击潭。

“不……不!”

这是他最后的嘶吼,湮灭在铁蹄与风声里。这之后,他被数个青国士兵接住,一路按压着被带着逃回了天孤城。

谷风用力地睁开眼睛,却实在只能睁开一道缝隙,眼皮像灌了重铅。

“你醒了?”吴知辛轻声说。

谷风环顾四周,强烈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他强迫着自己瞪大双眼,等眼睛适应了光亮,他突然抖了个激灵,接着就要掀开被子起身,却被吴知辛按住。他有些焦急地瞪着吴知辛,想要说些什么,胸口却先传来一阵剧痛。

“小心动了伤口!”年轻士子不急不缓地为谷风捋好被子,“你昏迷了不过两日,元军暂且也没动静,不消惊忙。”

吴知辛欲言又止。谷风望着他,这才注意到吴知辛今日并非如往常一般是整身墨黑,内衬已换作白底。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后又摇摇头,下意识地不愿意细想。可那个瞬间的画面却像是挣脱了铁链的野兽般朝他扑来。

“谷兄,节哀。”吴知辛沉默了很久。

谷风目瞪口呆,似乎是不敢相信,又像是真的没有听清。他突然低下头,像被抽走牵线的玩具木偶。房间里充斥着寂寞与悲伤的苦味,让本就沉默的气氛更加令人心生沉闷。

谷风终于开口,却听不去一点点情绪:“吴兄,还烦请知会齐副将带着战报来此见我。”

吴知辛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不多时,齐白言带着沉重表情走了进来,刚想开口,谷风打断道:“齐副将军,我很抱歉。”

齐白言愣住,有些惊讶,也有些自责。

圭右紫确实是因救谷风而死,可这又能全怪他吗?说到底,再如何才华横溢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可他来找谷风却的确是想着兴师问罪的。

沉默了一阵,来时焰气已消了大半,他语气有所缓和,将战报录递给谷风:“现在不同你说这些了,有更要紧的事,你自己看吧。”

“这是……怎么会这样?”谷风抬眉紧皱,快速翻阅战报,神情愈加复杂,“这…怎么可能,我们在三千折损的情况下,对面死伤超过六千?”

“这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我军在圭将军,在圭将军死后确实都杀红了眼要报仇,可敌军却也士气大涨。可没过多久,他们却突然撤军了。最后我军死死前追,在极短的时间里拉开了死伤差距。”

“撤军?”

“对,没有征兆的撤军。”齐白言又一次强调。

“会不会是什么计谋?”谷风说完后又自己否定,“以多打少,以强打弱,士气对等,种种加持之下,实在是想不出这个决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而此番对战,足见王前羽无论是心境还是能力,都绝对无愧于其名号。他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只有一种可能性。”

“你是说,他们内部出问题了?”

谷风点点头,“只能是这样了。”

齐白言愤愤说:“王前羽这狗东西,倒也称得上铁腕手段,我们这边探子只要混到他们那边去就没有再回来的了。”

“老将的眼睛确实狠辣。”

谷风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齐白言,带着歉意轻轻说道:“齐副将军,我很抱歉。此间事了,谷风定会尽己所能赔罪。现在,还请共赴决战。”

“怎么好意思怪你呢?”

齐白言摇摇头,抛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你的意思是,重兵把守的水源处,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王前羽怒瞪后勤长,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般,“这话你自己听来可不可笑!”

后勤长脖颈子被吓得一缩再缩,颤颤道:“将军,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水源旁的士兵们都审问了个遍了,个个无论身上还是包袱里都没有发现用毒的痕迹。”

“检查水囊!他们的水囊检查过没有?把每一个士兵的水囊都检查一遍!”

“这……是,属下这就去!”

几个时辰过去,后勤长神色匆匆地回到大营帐里,跪在地上,又惊又喜道:“回禀将军,在原第三军阵现毕将军麾下的徐北侯的水囊里,发现了水毒的痕迹!”

“把他带过来!”王前羽几乎是怒吼。

事实上,他怎么能不怒?青军连连败退,那谷风也险些杀了,圭右紫更是死无全尸,眼看着大好的局势,结果后方大部分军力却说突发腹泻,不能作战?而这也让青国配合他们增援的兵力将先前劣势一扫而空,甚至多杀了他们好几千人。攻下天孤城就差这临门一脚的事了,硬生生有奸贼把他这要踹出的腿给锯断了。

徐北侯被押到大营帐内,他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仰着头,一言不发。

王前羽把水囊重重地往其跟前一摔,拧眉质问道:“说!谁指使你的!”

“不是我干的!”

后勤长用力往徐北侯后脑一拍,嘴里喊着:“罪证确凿,不是你是谁?”

徐北侯扭过头凶狠地瞪着后勤长,而后又冲着王前羽大喊:“属下并不知道这些,也没有携带什么水毒!徐北侯一心为国,决不至于做出如此残害同胞危害国家之勾当!要杀要剐,徐北侯绝无二话,唯望将军明鉴!”

王前羽死死盯着他,似乎要凭着如刀如剑的眼光将徐北侯斩首。可这少年士兵却仍旧高傲固执地仰着头,眼神里并无丝毫怯懦。

就在这时,毕德卿匆匆赶至。

刚一进帐,他便飞了似地往这少年背上一踹,飞的老远,撞倒了王前羽身前的木桌。毕德卿震怒道:“你他妈的,害死了多少人?”

说着,又冲上去一顿踩,嘴里喊着:“给老子丢丑!让你给老子丢丑!”

毕德卿身形本就壮硕,此刻下手更是没留余地,全凭赤手便打得徐北侯皮开肉绽。可后者却始终不发一言,王前羽在旁审视着,终于开口喊停:“下毒的决不是他。”

毕德卿像是没听见,仍用力踹打。王前羽看不下去,上前拉住毕德卿,怒喝:“给我停手!下毒的不是他!”

“王将军如何得知?”毕德卿还有些不忿,“那会是谁?”

王前羽望着瘫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咿呀息声的徐北侯,摇摇头:“这小子心里有傲气,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现在这些已不重要了,就当他是那个下毒的人吧,推出去处斩,稳定军心以备决战。”

“不可啊!”毕德卿惊呼,凑上前去,在王前羽耳畔细声说了些什么。

王前羽也有些惊讶,反问道:“当真和那人有关系?”

毕德卿点点头。王前羽面色有些难堪,看着地上的徐北侯,神色复杂地摆摆手,“把他带下去医治一下!”

几人应过一声,抬着奄奄一息的徐北侯便出了营帐。王前羽背过身,陷入了沉思。在其身后,毕德卿神情阴厉地退出了营帐。

「历史」

在天孤城展开的战役大大小小多达数十起,可「天孤之战」所特指的只有由谷元帅初登场历史舞台的这场。后世关于这场战争众说纷纭,他们一致默认的是谷元帅是从这一战之后爆发般成长起来的。有的人说是因为结识了吴知辛,也有人说是因为对阵了两大名将,更多人觉得或许是缘于圭右紫的死亡,这也比较为大众信服,因为在「元帅起居注」中多次提到了谷元帅为圭右紫扫墓之事。

而关于这场战争,更加精彩的是后史的舞台话剧等演义故事。关于谷风几番冲杀一段,竟有五六个不同版本,有的是孤身作战歼敌千人,有的是率千军万马差点取了王前羽性命,真假虚实暂且不论,听其言说者却是在过瘾,皆为其少年神勇叫好。

尤其是在后元国名将徐北侯与谷元帅的初相遇一段,更是时常被人提起。有的版本说谷元帅惜才而放过徐北侯,有的说徐北侯与谷元帅初交手便大战十数合。对于这种少年见少年的故事,读者们总是喜闻乐见。

《元本录》记载:大将军与后元帅林白鏖战久,不敌而避,语时亲信曰:“前青有谷风,后青有林白,吾志不能成而抱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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