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分别,知道还会再见。及至长成,每一面都当作最后一面。
——吴知辛
七月九日。
青穆官道,天孤以东,近寒远关。
青国与穆王领土所直通的大道在此处开有一家商住两用的茶铺,适逢战争,生意更加冷清,只一老叟坐在板凳上痴痴发呆,家中老妪不知去了何处。
风吹起烟沙滚滚,有几人出现在目光尽头。他们风尘仆仆的自穆王领土而来。见终于有了客人,卖茶老叟从板凳上站起,凑上前去,用通用话呼问:“喝些什么茶?”
为首那位翻身下马,嘴里说着正统青国官话:“草茶就好,可有新鲜吃食?”
“有自家要吃的羊肉,官人若不口嫌,老头倒可给您煮了。”老头也热情地换了青国俗语。
“这不打紧?”
“不打紧,牙口不好,本就吃不得这些劲道的,朋友送来又不知咋地处理,还不若满满官人肚子。待我家老婆子采了野菜回来,蒸些菜饼,未必不比肉香。”
“这说得,都想先尝尝您家的菜饼了。”为首那位笑笑,“那秦某便承了老人家好意,不作推辞了。”
为首那人带着几个随从坐下,老叟这时才认真打量了此人相貌,见其生得极其平整的两眉之下,是一双灵巧有神的眼睛,像是浸在水里的明珠。其鼻骨极高,唇生得很薄,脸色尤白。若非其两鬓已是雪白,老叟还真会以为这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年轻公子。
而事实上,这位姓秦的男子,正是不久前出现在干支堂中落座于「大渊献」位置上的邋遢客。此时的他已经拾掇过一番,同先前判若两人。
他伸出手指,搓了搓鬓角,试探性问道:“老人家,怎地一直盯着秦某看?”
老叟不好意思地咧嘴打哈哈说:“官人长得俊,把老头子我都看迷瞪了。我家小子若能有官人几分相貌,早飞黄腾达给老的我享福咯。”
“若靠一副皮囊就能飞黄腾达,这世道不知是会好还是更乱了。”
“生张好脸,总比没有的好!”老叟说着,将挂在灶上的大块羊肉取下,舀来一大碗水用力搓洗鲜红的羊肉,趁着这功夫,他继续说,“这块是羊后腿,吃着肥美,若我家小子还在,肯定嚷着清炖,老头子我炖羊肉煮的好,官人们可吃炖羊肉?”
“您尽管做,我等并无忌口。”
“那就好,那就好!”他洗完后重重地将羊肉砸在案板上,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好些还没官人贵气的那些富家子吃得叼,怕到时候口嫌糟蹋了这好羊肉!”
“您家孩子在哪个城啊?”
“天英城!”老叟颇为自豪地冲着男子笑,“早些年还托人告诉我,自己见过好几次风将军呢!”
说完这句话,却没得到回应,老叟奇怪地望着几人,可他们只是低头喝着茶,没有说一句话。老叟以为是舟车劳顿而疲累的缘故让他们不想说话,索性不再多嘴,认真地开始伺候这块羯肉。
他先是将整块羊肉放在锅里,然后加水到刚好没过,再往锅里丢了把茶叶,他加大火候,没一会儿锅里便咕噜噜冒泡,血沫成团浮了起来,却不着急下一步,老叟背着手哼哼,等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熄了火,拿两根粗长的木棍将那羊肉夹了出来。
茶香味飘得远,秦姓男子问:“这是个什么煮法?”
“自家偏方,用不起盐巴,用这去膻味也管用!”老叟笑笑,取刀将大块羊肉切成小块小块的,再舀来水冲洗净了粘着的血沫子后,卸了锅中水,又将羊肉小块全倒在锅里,而后他从灶底下拿了四五个黑色球状的东西放在案板上拍碎,连渣一同丢进锅里。
秦姓男子眼尖,认出那是青核桃,“还放这物件儿?”
“用这儿,羊肉又嫩又鲜!”他说话工夫,又给锅里添满了水,大火烧开,拿个勺儿掠去些微末的血沫子,便盖上盖儿在旁边小凳上一坐,给自己倒满一杯茶,呼噜送进嘴里。
看着老叟洋洋得意地哼着小曲儿,有个随从凑近秦姓男子,问道:“将军,天英城……我们要不要告诉他啊?”
“不要多嘴!”秦姓将军轻叱。
“好些兄弟的爹娘,都这么盼着自家孩子吧?”
将军始终沉默喝着极为苦涩的茶。
就在这时,老妇人回来了,提着一筐摘得满当的野菜。她很热情,看着几个客人也不怕生,笑着说:“几位还没用饭啊?坐着坐着!”
“嚯!老婆子回来的早,我还说余地没菜了。”老叟起了身,接过那筐,从中择了根萝卜和些野菜,“官人再好生坐会,肉还要炖上好些功夫。”
“不急的。”
老叟把萝卜和野菜上的青泥洗净了,又把萝卜去了皮,连带着野菜一同切成段。他掀开盖儿,热气蒸腾涌出,带着羊肉特有的清香,他啧啧道:“老婆子,你看这汤多清亮,多香!”
“是了,确实是块好羊肉。”
“老头我手艺也好!”他一边自夸,一边又取了夹子,将锅里核桃的壳碎一一拣了出来,而后把萝卜野菜一同放了进去,洒了把花椒,又调小了火候。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炖羊肉终于好了。老叟替几人端了去,将军望着碗中浮着清亮油光的汤,和那鲜嫩可口的羊肉,等候已久的饥饿感愈发浓厚,但几人仍慢条斯理地,左手端碗,右手持筷,颇有雅范。
清汤入口,舌尖滚烫一瞬便是暖流顺喉而下,清鲜之后便是从舌喉处泛上的淡淡回甜,用力一抿还能明显感觉到油花上附载的羊肉独有的香腥气,尤其是野菜煮烂后那种甘苦味浸散在口中与之相得益彰,令人心悦神怡。夹一块肉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咬开颇有嚼劲的表皮,内里肉实柔顺如咬了满口汤汁,羯脂香沁满腔内,令人难以停箸。
“真挺好吃!”几个随从已不操持先前儒士雅范,大口地享用着。
唯独秦姓将军仍不急不慢,有如春风。
对自己手艺颇为自得的老叟哈哈大笑,收拾着灶台案板的老妪也欣然一笑。
用过饭后,随从结了帐。他站在老叟身前,扭头看向秦姓将军,神色有些不忍。秦姓将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随从便握住老叟的手,小心翼翼地说:“老人家,有些事儿实在得告诉您……天英城,已经沦陷了!”
两个老人闻言大惊,老叟脸色通红,目光呆滞地问:“当真没诳老头子我?”
“您家孩子……如若还没回来,请做好准备!”
老叟眼睛红了,反而用力握住随从的手:“我家小子早几年就回不来了!只是,只是这天英城!当年风将军的天英城啊!怎么就没了呢!我们国家还有几块好地?我家小子若知道了,在下面又怎么安生,怎么好意思去见风将军啊!”
“这……”几人都是惊讶。他们此时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秦姓将军始终沉默地看着天,瓦蓝蓝的,却要盖上一层乌青色的阴翳了。
直到他们离去,再上马继续行程,他都一句话都没说。
他秦师自认薄情寡义,尽管身为领主,也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做事,黎民悲苦于他来说,与其说是会动情,不如说是会让他更加重视自己的职责。可往往是对于这样不把悲苦写在脸上的百姓,他也觉得愧疚。
“秦师,在其位谋其政,你又为你旗下子民做过什么?”他轻声呢喃,有如梦呓。
天空城。
女佣桂素商点燃炉里极品的水沉香,醉人的香气在寂静的府邸里丝丝缕缕弥漫开来。每日清晨的这一刻,桂素商都会带着自己女儿秋秋准时从府邸旁的佣人住所赶来,为此地女主人和其千金梳洗更衣。
桂素商手执木梳,轻轻梳理女主人满头柔顺的白发,望着铜镜里那眉如弯月,鼻似玉葱的忧伤面孔,她不自觉地又出了神,梳着头发的手也顿住了。
“桂儿,怎么了?”女主人意识到桂素商的异样,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眼角处极细微的皱痕,有些惊慌,“会不好看吗?谷哥儿会注意到吗?”
桂素商不忍心地摇摇头:“小姐还是那样美,是桂儿手拙了,没事儿的。”
“那就好,谷哥儿再看到我时,还能认出来我就好。”她像是安了心,舒了口气,又说,“谷哥儿为什么还不来见我?他是忘了我了吗?”
“谷龙将军没有忘了小姐,他只是……只是在守城罢了。”桂素商犹疑一阵,终于还是又撒了谎。
“那就好……那就好。”她重复念叨着。
门悄悄地开了一线,两双小眼睛透过缝隙看着屋内。怯怯的秋秋先退了下来,而后拉了拉另一个穿着淡黄色裙袍的姑娘,有些难过地说:“公子,夫人真的就一直都这样了吗?”
大青习俗,未婚嫁的富家闺秀大多可被称作公子。公子摇摇头说:“自从阿妈得知谷伯伯死讯以后,越来越疯了。”
“可前几年都不这样的。”
“那时阿妈一天里大多清明,而今,一年里不见得有几日神智清明时候了。”公子叹口气,“阿妈还以为自己年轻,还以为谷伯没死。一天除了念叨谷伯,便是跟我说谷伯有个孩子,我以后要嫁给他。”
“公子有要嫁的人?”秋秋偏着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喊一声,“我记起来了,夫人和秋秋说过!”
“小声些!别让阿妈和你娘发现我们在偷听了!”公子连忙捂住秋秋的嘴,随后又问,“你想起什么了?”
秋秋小声嘟哝:“夫人和秋秋说过,以后公子若是嫁人,就让秋秋给公子梳妆。”
“我又不一定非要嫁!阿妈和谷伯的遗憾就一定要他们的孩子来顺遂么?在我这儿可没这个道理!万一是个缩头蛋,我才不要呢!”公子像是想到什么,连忙摇头,而后她双手握紧,高高举起,祈愿道,“伟大的大阳明神在上,请让阿妈快点好起来,让我有自己选择夫君的自由。”
秋秋有样学样地:“伟大的大阳明神在上,请让夫人快点好起来,让公子,让公子自由!”
公子冲着秋秋笑,露出亮晶晶的虎牙。
这时,门被推开,桂素商严厉地看着两个小姑娘,“秋秋!还不快带公子去梳洗!”
“是……是的!娘亲。”
秋秋慌忙应允,却是被公子拉着小手一溜烟儿的跑远了。梳洗?那种麻烦的事儿她可不要总是做,现在她要带着秋秋去城里玩咯!
嘭!
刚出府门,便和人撞个满怀。公子拉着秋秋从地上站起,刚想瞧瞧是哪个王八蛋不长眼,抬起头却噤了声。
来者也不问问她们摔得疼不疼,直接用习惯性的威厉语气问:“你娘亲在里面吗?”
“不会自己看啊?”
来者来不及训斥,公子又一溜烟跑了,临走前还比划了个鬼脸,秋秋却被来者惊吓的欲哭无泪。
天罡城军神。
天底下不害怕这个男人的,屈指可数。
军神摇摇头,迈过门槛,走进了圣女府,这座因十二领主之一的圣牧女南姬居住而得名的府邸。走在长廊上,鼻尖闻到这若有似无的沉木香时,他突然想起,上一次来到此地,还是因为九年前得知那个男人的死讯。
九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却也有改变不了的东西。他低下头,推开了那扇从未在记忆中淡化的木门。
早听说那以后,你满头白发了,亲眼见到还是不敢相信。他心里想,嘴里却开不了口。
白发如流银的南姬看清了来者,脸上的茫然化为惊惧,最后挂在脸上的却是愤恨,她凄厉大喊:“你!你!滚出去!”
军神没有想到南姬会是如此反应,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南姬从梳妆台抓起一大把零碎物件打在身上,胭脂粉尘散在空中,落得他满身狼狈。他仍站在门口,一如当年。
南姬抱着头痛哭,桂素商像是哄小女孩一般从背后抱住她的双肩,轻轻拍打其后背,过了好一会儿,南姬哭不动了,桂素商将她哄好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掩上门后,背过身对着军神欠身道:“桂素商向军神大人问好。”
军神轻轻点头:“她怎么了?”
“小姐……南大人她精神状态不太好,打那以后,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原来如此,换以前,她看到我不会这么大反应的,只会当我是空气。”
桂素商尴尬笑笑,“军神大人,可有什么要事吗?”
军神透过门缝深深地望着南姬,像是坚定了什么,对着桂素商说了一句话。
“这!这万万不可啊!”桂素商近乎央求地,“南大人她没有这个性子,而且,现在的她做不得这些……”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坚持一定要让南姬来做这件事。她把自己锁在过去太久了,久得不知道也不愿意走出来了。这样对她来说,其实并不好……难道不是么?她自己未尝不想走出来的,很多人都等着她回来。更何况,南寂古需要一个精神正常的母亲。”
桂素商犹疑问:“我会试着劝说南大人的,但两大公族那边呢?他们会同意么?”
他斩钉截铁说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青国的话语权就一直在我手里。”
七月十日。
天孤城内突然响起出兵的号角声,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后又立马投身于寒风之中。此时这些忧伤过度的士兵已提不起兴致叫骂,领主之死,让他们这些天重新陷入了对元国的恐惧。
象征青国梁柱的十二领主已去其三,青国还有未来吗?
急促的鼓声从城墙上传来,响遍整个军营,在每一个士兵的耳中震若雷鸣。城头上,白衣的小将酣然击鼓,斗志昂扬。
青国或许还有希望。
望着那白衣小将的击鼓背影,希望的火种在他们心中再度亮起微光。
吴知辛在城头上眺望,远方一片黑压压的军队正在逼近。
“王前羽能给圭将军的尊重看来已到尽头。”
一旁的齐白言冷冷地说:“又或许是他们粮草已经告急。”
“无论是如何,他们终于出动了攻城车。看样子,他们甚至没有耐心等到明日清晨,今夜过去,黎明之下,总有一方要胜利。”吴知辛轻轻叹息,“这就是决战了。”
“你不怕?”齐白言不解地看向这个异乡人,“城破以后,你也会死。”
吴知辛扭过头看向敲鼓的谷风,说:“我是个疯子,也是个赌客。我相信他会赢,也绝不会在筹码脱手以后改注。”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了么?”齐白言笑笑,“若真如此,往后我带着你去赌馆,发些横财。”
城墙下,大军集结完毕。谷风停鼓,站在高处,按剑而立。齐白言点燃火把站在其身旁,火光照亮了这稀散的夜。
谷风振胸而呼:“诸君,这场战役到了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了。现在就是决战的时刻,或许我们没有他们那样精良的武器和战甲,或许,我们没有他们那么多的战马,又或许,我们失去了我们的主将,我们本就没有,并且一直失去。可万幸的是,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们身后已没有退路!现在,举起手中的青狼刀!告诉他们,我们有的只有血与骨,只有不会磨灭的斗志,我们要赢,要驱逐这些侵略者,要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要看到铁铸的黎明!”
齐白言大喊:“流吾颅血,死战天明!”
“流吾颅血,死战天明!”
士兵们举着刀,高声齐呼。如此之声像震散了天上稀薄的云层,月牙卸下一缕清冷的光芒,在这光芒之下,天孤城门敞开,除了五百余士兵守在城墙之上,城中所剩八千士兵,尽数出城,皆怀死志。
他们要看到铁铸的黎明。
另一边的战场上,身上流淌着精英血液的军队迅速前进,巨大的攻城投石车竟有八驾紧跟在其后。王前羽坐在后方战车之中,亲信为其小心翼翼地护着夜灯火光。
王将军往四周看了看,问:“毕德卿呢?”
“回禀将军,毕副将军已在前面领军了。”
“呵,鼠一样的,却独独不惜其贵命,蠢人!”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前羽将身子靠在椅背,轻挑眉道:“武夫出身的将领多数都有这毛病,总想着亲身上阵才算豪杰,青国谷龙风千秋,还有那什么圭右紫,有一个是好结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枯的骨总是他人骨!拼死拼活到了一军主将的位置,还好打打杀杀的,古今有几个成气候的?”
“那白武安呢?坊芒之战,三十万人的冤魂至今还在坊芒关下哀嚎悲吟,他可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名将吧。”
提到那个人的名字,王前羽心中一动,怏怏不快地说:“就算是他白武安,这些年来亲自上阵的次数也渐地少了!”
“或许是他觉得没必要了吧,白武安心气之高,朝野皆知。”亲信叹气道,“属下还有一事有不同见解。”
王前羽微微哼气,示意他说。
“青国的将领亲自上阵一事,或许并非出于什么好战吧,只是没人可用罢了。譬如上次,那小子谷风何尝不知道自己坐镇后方才是最稳妥的打算?可要打败咱们真龙军,稳妥打算不过是温水烹蛙罢了,倒不如放手一搏,若非遇上将军您,单是那毕德卿,未必不可行。这点上,属下还是欣赏那小子的。”
王前羽沉默了很久:“传令给毕德卿,若有可能,我要活的谷风。”
“是。”亲信应了一句便去了。
青苍色的夜突然有些冷了,王前羽才意识到已经入秋许久,他拉了拉两肩,收紧了裹着精绒的战甲。
天孤城下。
黑甲之军如同黑潮一般撞向了银甲龙军的防线,决战的初次交锋,便以数以千计的尸体这样的血腥一幕作为开端。声声鼓角指引下,双方军阵不断地更改阵型而后又冲撞在一起,清冷的月光下弥散开浓浓血腥味。
“谷风人呢?他妈的他人在哪里?”齐白言焦急地兜转战马。
“那边!谷少侠被拦住了!”一个士兵刀指右边元军密集处。
“靠近我的士兵,跟我走!”
齐白言拍马而去,身后跟着步兵骑兵约莫百人。若按照先前约定好的,这时坐镇于后方的齐白言该与冲杀于前线的谷风交棒,可时间到了却仍然没有看到谷风身影,才有了方才一幕。
很快,齐白言看见在众兵包围之中,那白衣小将正在马上与周遭敌人斡旋,敌人为首者手持大斧,正是毕德卿本人。齐白言心有怒火,当即蹬马向前,袖中剑已收好,抽出了铮铮青狼刀。
百人队气势汹汹跟在其后,撕破了包围的一角。齐白言当头一刀,却被毕德卿扭躲避开了致命处,刀刃在其背后刷的划下,留下一道极深的血口。毕德卿拉紧缰绳,马头被其高高拉起才好险没有坠下马去。
“报上姓名!”毕德卿忍痛长嘶。
齐白言却扭头向谷风:“去!”
谷风没有二话,翻身掠上马,在青兵掩护下奔走离开。
齐白言再度拍马迎上毕德卿,怒喝道:“取你狗命的是青国齐白言!”
这边谷风已经一路突围回到了军阵后方,他点燃了裹着浸油布的箭矢,虎摧弓朝天怒啸,刺眼的火芒穿透了夜空。青国的士兵接收到了这一信号,竟纷纷向后撤离。元国士兵大多还沉浸在战斗的情绪中,以为这是青军又一次的换阵,连忙追击。
约莫撤了百米左右,青军突然左右散开。
“不好!”毕德卿注意到了青军诡异的行径,顾不得与齐白言继续纠缠,挥斧将齐白言挡开,策马后退。
从左右分散的青军中间的大口,亮起无数火光,势如山裂的马蹄声响彻在天地之间,这时元军才反应过来,青国人竟然用火来驱使战马前冲。数千马匹如潮水般倾覆而来碾碎了元军的阵线,无数士兵惨然叫喊着死去,他们所仰仗的铁甲宝剑,在这马潮前脆如薄纸,此时战场,人间炼狱。
王前羽重重拍打扶手,愤怒无比。显然,连他也对这突来一计始料未及。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亲信焦急地凑近。
王前羽斩钉截铁地说:“把投石车投入战场!”
“若用投石车发动攻击,攻城所用的石料就会来不及供应……”
“快去!”
“是。”亲信应了一声,连忙赶去。
放千马而冲阵之手段,确实是打了王前羽一个措手不及。夜色之黑而能藏马于军阵后方,战中避战而以保证计划的实施,单单挑出其中任意一条,或许都不算什么,甚至想到这两条也在常理之中,但真正能完美实施,并且在对手是当世名将的前提下,却是极为不易。这不仅需要谋略,更需要决心。奔马冲阵,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放跑数以千计的马匹用作冲阵手段,往往意味着倾家荡产的拼死一战。马匹对战争的影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比士兵本身更加重要。
事实上,任何一个具备军事常理的将领,在面对敌人舍身一击时,都应该明白避其锋芒的道理。王前羽大可撤军,再整备阵势,这样天孤便可不攻自破。而做出这样舍身一击的决定,无异于一场豪赌,谷风赌他王前羽不可撤军。
他确实输了。最优解摆在他的面前,无论是粮草还是兵力,早在先前数次的战役中消耗得不足以攻下这座城池,他已经没有迂回的余地了。谷风把他推到了现在这个只有刀对刀,剑对剑的局面,赢下这场战争的人,才能成为天孤城的主人。
王前羽冷冷一笑,目光穿过千军万马,看向那个年轻人:
“可我大元龙军,刀剑之争,又何惧你区区穷青?”
“果然……”
漫天石雨落下,大批青国士兵非死即伤。谷风望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却无可奈何,或者换个说法,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步,并且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看到这一幕时,心里还是那么悲痛。
逼王前羽使用投石车用于作战,从而阻止其攻城,这就是他放马冲阵的最终目的。
以奇对奇,以变应变,永远是兵法中的上上策。无论是放马冲阵,还是动用作为最终手段的投石车,都是这场战争中的奇招。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人力无可避免,无可承受。
“现在你我,都是殊死一搏,背水一战。”他闭上眼睛,轻轻呼吸。
平原上早已尸横遍野,流血漂橹。青军与元军又杀成一片,黑色的与银色的战士在皎白月光下互相倾泻彼此暗红色的血花。
为何谷风要在这时和齐白言交棒?因为从王前羽使用投石车以后,便都是计划以外之事了。临场应变,才是名将的素养。而这种素养,王前羽的赫赫功绩已证明了他早已拥有,谷风也需要这样的一场战役来证明。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厚重铁蹄声。
无论是谷风还是王前羽,都惊惧地循声望去。事实上,连正交锋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刀兵,像急切要知道是否是死罪的囚犯一般往那边看去。两边皆是穷途末路,来者是何方势力,直接决定他们生杀予夺。
西方山丘之下,数以千计的铁骑霸道冲出,手中皆是一杆大戟,他们身穿黑色重甲,像是黑色的雷霆。他们一队涌出的阵型,远远望去,像是漆黑的神龙。
霸龙骑!
元国的每一个人都开始狂喜,与之相对的,青国的每一个人都突然没了力气。
“大阳明神在上,你真的要行灭绝之事吗?”齐白言仰天悲鸣。事到如今,他已彻底没了希望。
“势不在我国!非我军不勇!”更有人哭号。
许多年以后,吴知辛在其《强青论》中,谈及到青国人的品性时,提到了这一幕,文章是这么写的:昔天孤之战,青之疲弱,元之狂慢,战至数合,及终力尽。是时,元援自西破天英而来,青军皆悲,哭喊动天,以为无有此灭绝之事。然一声呼而千声应,道反常理之兵,青军也。一声何然?孤也,反常何然?勇也。孤勇者,余生尽数谷风也。
“我们还没有输!”白衣的小将提起大喝,声音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就连王前羽都听得清楚。
“站起来!”
他怒吼一声,跳上马背,奔腾而去。他一个人就要冲向千军万马,好像他一个人就是千军万马。
而吴知辛凝神掐指,往西方望去,苍月之下一身黄金甲伫立山头。九年前的大火似乎在他眼底燃烧,那一天也是如此,黄金甲的将军站在高处不可一世,一挥手便是无数生命贱作草尘。黑衣士子咬牙切齿缓缓念出那人姓名:“白武安!”
事到而今,王前羽已经明白能带着霸龙骑来到此地的绝非他人,只能是白武安。可他脸色却并不好看,事情到了这地步,只能说明白武安已经攻破了天英城,而他却囿于鏖战……
“一座残兵败将的城池还要我白武安来帮忙……你是这意思吧!”他暗暗骂道。但无论如何,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这场战争也终于要落幕了,其余之事,日后捏着鼻子也只能受着了。
他撇开目光,看向谷风时目光深邃如潭底,此刻眼中爱恨怜惜不忿皆有。
谷风乘马来回腾转于霸龙骑的交错围攻之中,他左手弓右手剑,颇有些势不可挡。可他自己却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想要保持这样的动作幅度只能投入更多的气力,可哪有人有无限的气力?他目光瞥向不远处山头那袭白衣,与那当世第一名将对上眼。
那张其貌不扬的脸有着超乎想象的压迫感,只是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便削了他三分气力。
九年前便是他用一杆长枪重创了自己父亲谷龙……而今仇敌就在眼前,他却不能上前出剑。
他回首,霸龙骑正像杀鸡宰牛一般屠戮着所剩不多的同胞们。明明成功就在眼前,熬过这一战,他们就该看到铁铸的黎明了,可是……谷风悲怆大喊,强提一口气,向山坡上那乘马的将军高喊:“白武安,与我一战!”
可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白武安当真从坡下驱马而冲,一杆长枪握于腰间,带着要刺破长夜的锋芒。谷风眼前的霸龙骑分分为这位出尘的猛龙让道,谷风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柄曾与白武安打过交道的古剑在这时像渴求般发鸣。
一瞬间,二人就打了个照面。
谷风从马上被直接震飞,剑仍牢牢握在手中。随着谷风落地,夜终于要到尽头,青国的战局至此可谓是一败涂地,白武安居高临下坐在马上,望着地上的谷风失望地摇摇头,而后又说道:“这一枪本该直接将你刺死的。”
他目光落在那柄古剑上,说:“就像这把剑的主人,被我一□□穿胸膛,不过他确实是个人物,那样的一枪还能当场不死。他是你什么人?”
谷风没有回答,吐出一口鲜血,眸子里还是不服输的冷光。
白武安仰起头,夜色已经很稀薄了,他看向东方,想看到今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他说:“今日我不杀你,你大可以活下去。”
“不需要……”
白武安像是没听见,接着说:“昔年我与谷龙有因果,以至而今都不能净心。你既与他有故,这份因果便还于你。”
谷风冷笑,拄剑堪堪站起,说:“我父亲与你的因果……只能凭手里的剑来结清!”
“我既已说你能活下去,今天你就死不了,执陈释神都收不走你。”白武安淡淡地说,“不过这天孤城,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你们青国的天孤城了。”
“你说了不算,”他咬牙提起剑,“只要还有一人不死,这场战争就永远不算结束。”
“幼稚……”白武安嘲笑道,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面色一变。
谷风也是突然面色一变,用剑挡在自己胸前。可一息过去,自己什么事也没有,古剑也没有挡住什么。他抬起头,看见一支箭矢被白武安紧紧攥在手中,这位同样身着白衣的将军此时面若冰霜,愤怒到了极点。
白武安循着箭矢射出的方向望去,只见毕德卿在极远处刚刚收起了弓。白武安高举长枪,用力投掷,那长枪便像飞箭般飞去,将毕德卿小腿捅了个对穿,虽不至死,但也必是重伤。毕德卿嗷嗷喊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王前羽却是冷哼一声,仍没表示。
白武安说:“我说了,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接着,他说:“现在,给我滚。”
无数的霸龙骑兵和真龙士兵为谷风让出一条去路,青色马匹之上那白衣无尘的将军傲然审视眼前白衣染血的小将。就在这时,东方又传来异动,连白武安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遥遥望去,红日初升,第一缕光照射在冰雪消融的山丘之上。远远地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黑点自山丘涌下,他们高举狼的旗帜,带着阳光驱散了黑夜。
青军,数不清的青军。
如果说白武安的突然闯入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胜负,那么这只青**队的突然到来,无疑又将胜负拉回了未知的棋局。白武安微微眯眼,认出了那是谁的军队。
“秦师……”他平淡地念出这个名字。
而后青军那方传来尖锐的号角,这是止战的标志。白武安饶有兴致地摆摆手,所有士兵都一齐急退在其身后站成了方阵。青军在冲下山丘之后也是相隔不远停了下来站成了方阵,很快,从方阵后方有一匹玄黑色骏马缓缓走出,马上将军身穿儒士服,没有着盔甲。
他向谷风招招手,说:“孩子,站我身后来。”
谷风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白武安,后者却毫不在意。等谷风站到秦师身后时,王前羽也已经乘车来到了方阵之前。两军大将遥遥对望,沉默不语。最后是秦师先拱拱手,说道:“白将军久别无恙啊。”
“你倒也不见老。”白武安说,“易守难攻的天英城没有增援,倒是这天孤城你们可真舍得派兵。”
秦师咳嗽几声,似乎身体有恙。他说:“白将军要攻下来的城池,派再多兵镇守也是浪费,秦某和天罡城那位深知此点,就不必要了。”
“那何故现在站在我的身前?莫不是以为我白武安兵力有损,就拿不下这天孤城了?”
“白将军说笑了,秦某可不敢作此想。只是,咳咳,到底当今还是穆王室的天下,没有得到穆王许可,即便是元国也不能攻打诸侯国吧。”
“你青国当初自废君主,拒绝穆王封赏……这些还需要我们提醒你?”王前羽说。
秦师笑了笑,派一士兵向前送出一个铜轴。白武安拧开铜轴,从中取出一份羊皮卷而后展开,看过之后,他面色一变,仰起头看向秦师,赞叹道:“好手段。”
而后他也不管王前羽看没看过羊皮卷轴,一并丢回给那小兵。王前羽仍一头雾水,对面秦师再度开口说:“而今青国再度成为穆王室下诸侯,与元国且为友邦,还请以后多多关照。”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震惊的色彩。
“白将军,还有……王将军是吧?可要进城喝一杯青武酒再走?”秦师微笑道。
白武安冷哼一声,当即调转马首,传令道:“撤军!”
阳光之下,谷风望着元军如潮水般散去,他突然觉得好轻松,像是紧绷着的就要断了的弦突然缓和。此刻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想,闭了眼便昏睡了过去。
城头之上,吴知辛背手而立,看着而今一幕,沉默不语。
谷风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以后。他试着抬起身子,四肢甚至五脏六腑都传来撕裂般地疼痛,好长一会儿,他才从床上坐起,而后仰起头,望着房顶的木梁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齐白言推门而入,看见谷风苏醒,他又惊又喜,说道:“你终于醒了!”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天孤城还是被白武安攻破了……”谷风缓缓抬起头,看着房顶木梁,“还好一睁眼还能看见是这里。”
“此番幸亏秦将军及时赶到,不然以白武安的秉性……城中兄弟怕是全要被活葬在平原之下了!”齐白言仍心有余悸,在与毕德卿交锋过后,他很快就被霸龙骑围攻,险些战死当场。
“秦将军?是了,秦将军人呢?”
“青国再度成为穆王封臣一事太过重大,秦将军身负要命,当天便前往天罡城了。他留给你一句话,等之后的领主会议,你若无事,便直接去天罡城找他。”
“当年为了青国生死废黜了君王,而今又为了青国兴亡再度拥簇君王……世事挺无常的,不是吗?”谷风叹气道,“青国需要有一场变革,像天罡年间那样……”
“只能顺其自然吧,你我人微言轻,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情。”
谷风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后他注意到齐白言手中的案书,说:“这是此次战役的伤亡统计吧?物资损失也都统计好了吗?”
齐白言有些愧疚地笑了笑,说:“本不该在你刚醒的时候就把这些托付给你的,只是我也是该回天杀城复命了……将军身死,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处理。谷老弟,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的……”谷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登时僵住,他问道:“狐领城呢?”
齐白言摇了摇头,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狐领城在这次战役中,英勇杀敌,慷慨……就义了!”
谷风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点了点头,轻轻吐出无力的字句:“我知道了。”
三个时辰以后,吴知辛提着两壶青武酒推开了门,谷风坐在床上正奋笔疾书。见吴知辛来了,谷风尽力笑了笑,说:“吴兄随意坐。”
吴知辛瞥了一眼,随意问道:“这在写什么?”
“战后天孤城的复兴草案,虽说战争暂且告一段落了,但城中已没了生气,总要想办法收拾这些烂摊子的。”
吴知辛点点头,自顾自地揭开一壶酒就往嘴里送。二人沉默了一阵,最后吴知辛再度开口:“谷兄,我得走了。”
“去哪?”
“应该会先去薛国吧?先师留了些东西还要去处理,然后应该会去……唉,谁知道呢,等我走完天下了,再回来跟你说这些沿途的故事,还有我吴某人的道理。”
“是了,你说过战争结束以后,会同我分享你的壮志与理想。几番相处,谷某也草草了解了些了,只是在下实在不理解,吴兄所求所欲究竟有何意义?有些事情知道了又能如何?”
“谷兄,你我二人所行道路不同,你所追求的是责任,是青国的复兴,知道与不知道对你来说没有区别,有利于青国的,你会竭尽全力去做。可我所追求的,其实不过是与整个世界和解,知道与不知道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这个过程中要我颠覆世界也无所谓。”吴知辛笑着饮酒,“每个人基于出身与环境的不同,所看到的事物就不同,从而思考事物的方式也大相径庭,这是没法言说的。譬如当时青国为了国家兴亡,作出了废黜君王这样令天下为之一震的举动,才让青国有了后来的生机,而今同样为了国家兴亡,再度向穆王室称臣,这不仅是时势的缘故,更是不同情况下每个人思考方式发生改变的缘故。”
谷风严肃点头:“确实,谷某受教了。只是你这一去,便要多久?”
“谁知道呢?倘若不死,定要看到谷兄口中的青国未来。你我虽道路不同,目标却一致,可谓殊途同归,自会再见。”
“未来你我二人自会再见。”
天罡城,干支堂。
就在刚才,秦师推门离去。又是不欢而散,军神望着空落落的十一把椅子,有些怅然,不知多少年了,这位曾名满天下的棋道国手竟生了执子踌躇的念头……
让南姬成为青国君主固然可以保全一时,可这之后呢?军神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他突然想起路辰和秦师都向他提起过的那个孩子。
“谷风?”他流出些许苦涩的笑意,像是多年难逢,早就在岁月里遗忘了的敌手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递上来的一封战书,笑意散后,他沉思良久,而后吩咐亲信说道:“传唤林白来我这里一趟。”
薛国与青国的官道上,一列商队正缓缓碾着风尘。一个被唤做刘三的马夫正悄眯了眼打盹,直到被主顾怒骂了两句才不情不愿地从睡梦中醒来,他舒展四肢,打了个很长很长的哈欠。
「历史」
相传,第十代穆天子酷爱琴乐,天子之臣常对其疏于朝政而精读《鸾鸣散》、《铁皇歌》等乐谱诗赋的行为论黄数黑。军神利用这一点,在得知元国派遣出两支强军攻打青国的危急关头,让秦师前往洛水城为穆天子弹奏曲目。作为存世屈指可数的琴乐大家之一,其精通六弦琴乐,谱有《青升》、《闲云弄》等名曲。这位儒士名将又极其孤傲,王公贵胄很少听到过他的琴声。
据说当第十代穆天子,也即后被谥作穆怨王的君王听到秦师之曲时,感其曲中苍旷孤远又绵绵细长之悲,当朝流泪不语。因此当秦师作为使者提出军神要代表青国重新向穆王室称臣的请求时,尽管满朝文武都明白这只是青国怖惧元国之威势的临时之举,穆怨王还是毅然决然地颁布了文书。
而重新采用君主制度的青国拥立的君王是圣牧女南姬。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出世露面,但作为十二领主之一又贵为南氏公族嫡系后人,南氏、林氏这青国背后的两大势力都没有发表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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