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翻动树枝
耳尖那抹珊瑚色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比我的酒红鳞片更滚烫
当他说“明天回来”时
潮水突然漫上心口——珊瑚礁下有最甜的月亮贝
如果…能把他藏在那里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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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吃饭……要紧。
我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像一条被渔网拖拽着的鱼，一点点转过身，磨磨蹭蹭地朝着岸边那片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金光游去。心里还在拼命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才不是原谅他了！我只是……只是不能浪费食物！海神教导我们要珍惜海洋的馈赠！对，就是这样！而且，他烤的是我们海域的月亮贝！那本来就有我的一份！
当我湿漉漉的脑袋重新冒出水面时，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入眼帘。阿沉依旧背对着我，安静地坐在那块岩石上，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刚才那场冰冷的对峙从未发生。那几串烤得金黄焦香、滋滋冒油的月亮贝贝柱和几块散发着狂野肉香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块，就插在他身旁的沙地里，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气和香气。
我故意弄出很大的水声，“哗啦”一下，尾鳍重重拍打在浅滩的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离篝火很近的地方。
他……没反应。连头都没回一下。仿佛我只是海里一条无关紧要的鱼弄出的动静。
我更气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气鼓鼓地游到离篝火最近的那片浅水区，让上半身趴在温热的沙地上，尾鳍还浸在凉凉的海水里。我故意把头扭向另一边，只留给他一个湿漉漉的后脑勺和用力抿紧的、表达着“我很生气”的嘴唇。
“哼！”我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在寂静的海湾里格外清晰。
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那几串近在咫尺的美味。天啊，月亮贝的贝柱烤得真漂亮！金黄的边缘，雪白柔嫩的芯，油脂还在欢快地跳动……那块陆地上的肉，看起来也……好扎实啊，烤得外焦里嫩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是阿沉站起来了。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要干嘛？把吃的拿走吗？
然而，他只是走到篝火旁，拿起一串烤得最完美的月亮贝贝柱。然后，他走了过来。停在了我趴着的沙地边缘，离我的尾鳍还有一段距离。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弯下腰，将那串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的贝柱，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干燥的沙地上，正好在我扭着头也能轻易够到的位置。
放好后，他直起身，没有看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块石头。然后，他又转身走回那块岩石边坐下，重新拿起他那串烤肉，姿态依旧沉静内敛，目光落在篝火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只有那串躺在温热沙地上的、散发着无上诱惑的烤贝柱，无声地宣告着刚才发生的、短暂而微妙的交流。
我看着那串近在咫尺的美食，又看看他沉默挺拔、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心里的气恼像被戳破的鱼鳔，噗嗤一下，泄了大半，却又涌上一种更复杂的、酸酸涩涩的感觉。这个人类……真是……太狡猾了！他什么都不说！可他什么都做了！
算了……食物是无辜的！
我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贝柱的召唤，飞快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串烤贝柱。指尖传来的温度有点烫，但我毫不在意。张嘴，啊呜一口，就咬下了一大块肥厚的贝肉。
“唔！”
火焰赋予的焦香、贝肉本身极致的鲜甜弹牙、还有那丰腴滚烫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的瞬间……巨大的满足感再次席卷了所有感官！什么委屈，什么生气，在这一刻都被这无上的美味暂时冲到了九霄云外！我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像只终于得到满足的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鳍在身后的浅水里不自觉地、欢快地摆动起来，拍打出细碎的水花。
我吃得专注而投入，故意不发出任何代表和解的声音，只用行动表达着“我只是在吃饭，并没有理你”的倔强。一串贝柱很快下肚，意犹未尽。我的目光又投向沙地上剩下的那几串。
阿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我刚吃完，他就又走了过来，这次，他拿来的是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陆上烤肉。同样沉默地放在我旁边的沙地上，位置分毫不差。
就这样，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而微妙的“进食仪式”。他沉默地烤，沉默地递送。我沉默地吃，吃得心满意足，却始终扭着头不看他，只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捕捉着他的动作。每一次他放下食物转身走开，我紧绷的神经才会稍微放松一点，然后立刻扑向新的美味。
洞窟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我小口咀嚼、偶尔发出满足轻哼的声音，以及尾鳍拍打水面的哗啦声。火光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一个静坐如山，一个埋头苦吃，中间隔着一段刻意拉开的、无声的距离。
吃饱喝足，暖洋洋的饱腹感再次带来了慵懒的倦意。我趴在温热的沙地上，下巴枕着手臂，尾鳍在微凉的海水里无意识地轻轻摆动。眼皮有点发沉，篝火的橘红色光芒在眼前跳跃，像温暖的梦境。
就在我昏昏欲睡，几乎要忘记刚才的不愉快时，那个低沉醇厚、如同大提琴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清晰地穿透了篝火的噼啪声，落进我的耳朵里：
“小玫瑰。”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立刻把头扭得更偏，只留给他一个更加决绝的后脑勺，还故意把尾鳍重重拍了一下水面，溅起水花，表达“我还在生气，并且不想跟你说话”的强烈意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空气里只剩下火焰舔舐木柴的细微爆裂声。
“我该走了。”
走？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被食物暖得晕陶陶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冰凉。
我猛地转过头，碧绿的眼眸惊愕地、直直地看向他。刚才刻意维持的“不理睬”姿态瞬间土崩瓦解。
阿沉已经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篝火的映照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笼罩了我。他正弯腰拾起地上那个古朴沉重的剑鞘，动作沉稳而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即将离去的决断。火光跳跃在他深棕色的发丝上，勾勒出他深刻而沉静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红宝石眼眸，此刻正看向洞窟外深沉的夜色，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潭水。
“走？”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慌和一丝尖锐，“你要去哪里？现在？”深海的夜晚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鲛人也会谨慎。人类在夜晚的海洋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沙！
他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我写满惊愕和不解的脸上。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心头发慌。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将佩剑仔细地插入鞘中，发出“锵”的一声轻响，像是为离别敲下的第一个音符。“有人会来接我。”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就在附近海域。”
附近海域？接他？谁？什么人能在深夜里、在这片远离人烟的礁石海岸找到他？一连串的疑问像气泡一样涌上喉咙，却被我死死地堵住了。我不能问！我还在生气！而且……他看起来那么笃定，那么平静，仿佛一切早已安排好。
“你……”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心底那股被食物暂时压下去的委屈和一种更强烈的、即将被抛下的恐慌感交织在一起，汹涌地翻腾起来。我看着他整理衣襟，看着他检查佩剑，看着他每一个动作都在清晰地指向“离开”。
不要走。
这三个字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太没出息了！他刚刚还用剑指着我！他说他不是我的珊瑚礁！他那么讨厌我的靠近！我凭什么挽留他？
可是……可是……
“你……”我再次开口，声音小了很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希冀，“你……明天还回来吗？”问完我就后悔了，脸上一阵发烫。这听起来……简直像在乞求！
阿沉整理剑鞘带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红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很复杂，仿佛穿透了我强装的倔强，看到了我心底深处那点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期待。篝火在他眼中跳跃，沉淀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暖色。
“嗯。”他再次应道，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一块沉入心湖的暖玉，瞬间抚平了一些惊涛骇浪。“明天就回来。”
明天就回来。
这四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穿透了我心底弥漫的恐慌和委屈。虽然还在生气，虽然对他之前的举动充满了不解和怨念，但听到这个承诺，紧绷的心弦还是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点点。
“哦……”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温热的沙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尾鳍在水里缓慢地、心事重重地摆动着，搅起细小的涟漪。
他不再说话，似乎已经交代完毕。他转过身，迈开步伐，朝着洞窟外那片被星光和海水映照得微亮的沙滩走去。靴子踩在细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即将融入洞口的黑暗，看着他真的要离开这片只有篝火、烤鱼香气和我的小小海湾……那股强烈的、想要把他留下的冲动再次汹涌地冲破了所有的理智和所谓的“骨气”。
“等等！”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
阿沉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没有立刻回头。他站在洞口光与影的交界处，身影一半被洞内篝火映亮，一半沉在朦胧的夜色里，像一尊沉默的剪影。
我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点，碧绿的眼眸急切地望着他的背影，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把他带回珊瑚礁！对！珊瑚礁下面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贝壳！有我收集的漂亮珍珠！还有会发光的海葵！那里又安全又暖和，比这个漏风的破山洞好多了！
“阿沉！”我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急切和笨拙的讨好，“你……你别走了！我……我可以带你去我的珊瑚礁！”我伸出手，指向洞外那片深邃神秘的大海方向，仿佛那里藏着世间最美好的乐园。“就在下面！不远！那里有好多好多贝壳！甜的月亮贝，大的砗磲贝，还有会发光的星星贝！比烤的好吃多了！真的！”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诱惑力，像在哄一条贪吃的小鱼。
“珊瑚礁下面可暖和了，还有软软的海草铺的床……我……我可以分你一半！” 我越说越急，生怕他不答应，尾鳍在水下焦躁地拍打着，“你不用睡在冷冰冰的沙地上！而且……而且那里很安全！大鱼都不敢靠近我的珊瑚礁！我……我可以保护你！” 说到最后一句，我挺了挺小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些。
洞窟里只剩下我急切的声音在回荡，还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阿沉依旧背对着我，站在那片光影的交界处，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而沉默的背影，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礁石。
就在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自己的提议像投入深海的石子一样得不到任何回应时，他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篝火的光芒越过我的头顶，照亮了他的正面。
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种沉静的、内敛的，如同深潭般的平静。只是，在跳跃的火光下，在那双深邃得如同凝固红宝石的眼眸深处，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那涟漪里似乎有惊讶，有某种……近乎柔软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然后，他的嘴角，那总是抿成一条坚毅直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更像是一缕微风吹过平静湖面时带起的、最浅淡的水纹。转瞬即逝。
然而，就在那微不可察的弧度出现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
他的耳尖，那白皙的、线条优美的耳廓边缘，如同被晚霞骤然点燃，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不可遏制地蔓延开一片鲜艳欲滴的绯红！
那片绯红，在洞窟口朦胧的星光与洞内跳跃的橘红火光交织映照下，红得惊心动魄，红得……比我这酒红色的鱼尾在正午阳光直射下最璀璨的时刻，还要灼眼！
像冰冷的玉石上骤然沁出的血珠，像深秋寒夜里猝然绽放的玫瑰。
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重量，像要将我此刻的样子——急切地趴在沙地上，碧绿眼眸里盛满天真的希冀，指尖还沾着沙粒，尾鳍在水里无措地摆动——深深地镌刻进某种冰冷的石碑里。
然后，他对着我，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随即，他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大步踏入了洞窟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之中。挺拔的身影很快被黑暗的潮水吞没，只留下沙地上几行逐渐被涌上来的潮汐抹平的脚印，和洞窟里依旧噼啪作响、却仿佛骤然空寂了许多的篝火。
还有……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他转身前那一声几不可闻的、极轻极轻的叹息。
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沉重的、冰凉的湿意。
我呆呆地趴在逐渐失去温度的沙地上，碧绿的眼眸茫然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洞口的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声音。
他点头了？那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跟我去珊瑚礁？还是……只是表示他听到了？
耳朵尖那么红……
他是不是……其实也有一点点想去？
可是……他为什么走得那么快？那么决绝？连一句“明天见”都没有再说？
咸涩的海风从洞口灌进来，吹得篝火一阵明灭摇晃，也吹得我裸露在水面上的皮肤一阵冰凉。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尾鳍蜷缩起来，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点可怜的海水暖意里。
洞窟里好安静。只有篝火在孤独地燃烧，发出单调的噼啪声。那些刚才还让我无比满足的烤肉香气，此刻闻起来，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寂寥的味道。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酒红色的尾鳍在微凉的水波中轻轻摆动，鳞片上跳跃的火光也变得模糊不清。
陆沉……明天真的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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