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要陪林然见心理医生，这是林舒第一次陪着，不知道为啥，他显得有些紧张，林然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林舒很想知道医生会对他说些什么，在他的照顾下，林然的情况是加重了还是减轻了？他的哪些举动会对林然有不好的影响？
林然对医生会说些什么？会喜欢他这个哥哥吗？还是觉得他很讨厌？会说关于他什么事呢？
医生人还没到，林舒后背已经冒了好几层汗。
孙医生平时和林然聊天的地方就在玩具房，对于这些群体而言，在哪里并不重要，只要他心理感到放松的地点都行。
林舒在门外等待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让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面前的水喝了好几茬，也不敢玩手机，甚至好几次，他都想在门口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也听到了一些，不是什么重要的，就是闲聊，“……情绪…控制……”“……模仿……”“……拥抱……”
林舒在想，要不要在玩具房里装个监控，最近贼挺多的。
林然从玩具房出来时，林舒总感觉他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可是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哥，孙医生让你也进去。”
林舒像上课发呆被点到名一样，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孙医生很平易近人，她没说什么林舒臆想中那种特别极端的话，也没有给他灌输一堆理论知识，只是先林家父母去世表示哀悼客套了一番。
然后就像闲聊家常一样，问了林舒几个问题。
“你觉得林舒有哪些和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林舒卡住了嘴，一时太多想说的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他一脸纠结地叹了口气，“大海捞针，无从说起。”
孙医生宽慰了他几句，表示林舒小小年纪愿意承担起这样的责任已经很了不起，事在人为，不管结果如何，过程总是艰辛的之类。
并大概给他归纳了儿童孤独症大概的特征及极端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不过，以她这么多年来和林然接触的情况来看，林然的社会化矫治已经非常到位了，既没有明显的面部特征，语言系统发育完整，更不会有奇怪的不受控制的异常举动。
只是大脑里某些情感系统的缺失，让他不要过于担心，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根治，但完全可以通过后天的行为模仿去矫正改善。
这个过程漫长又折磨人，可能会有表达能力差，不近人情，固执己见，述情障碍等情况发生。
孙医生每说一点，林舒的脸就越黑一分。
孙医生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是不是听着很可怕，感觉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灾难？”
林舒赞同地点点头。
“可这样的陪伴，林涅过了十年。”孙医生笑了笑。
林舒心里一窒，又听孙医生说道，“林女士自己跟我说，这样的病乍一听真的觉得蛮可怕的，好像一辈子就毁了，可是林然真的是一个乖宝宝，她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爱他，越来越心疼他。”
林舒一言不发，他都能想到林涅说这话时的神情，浅绿色的眸子弯弯。
孙医生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现在的林舒你可以接受吗？”
林舒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固执地数着台阶的林然，红着眼睛边呕吐边逼着自己进食的林然，抱着小牛犊在阳光下显得毛绒绒的林然，边挠着自己脖子说不痒的林然，给自己端来牛奶的林然……
无数的记忆碎片凑在一起，他似乎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糟糕。
他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是我弟弟。”
孙医生心有宽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眉目青涩却已有坚韧扛鼎之姿。
林涅把林舒也养育得很好。
孙医生又给他列了一些生活当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也许沟通很难，但一定要表达你的爱。”
敲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孙医生就告辞了。
林然礼貌地说了再见，一直目送孙医生完全离开才转过身来，牵住林舒的手，什么也没问，似乎对哥哥和医生说了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奇。
有时，林舒很庆幸林然的冷漠，他对和自己的无关的事情毫不在意，更不会谈论。
“今天怎么主动来牵哥哥的手啦？有事求我？”林舒逗他。
弟弟摇了摇头，“我没有事情求你，是孙医生说，要多尝试不反感的肢体接触。”
“不反感”这个词让林舒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你可以求我的！”林舒语调陡然拔高，一脸“无论你现在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表情。
可惜林然是那种完全看不懂别人脸色的家伙。
林舒也不恼，他现在的心态比起以前，算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了。
他蹲了下去，和林然平视，“我的意思是，我是你哥哥，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林然认真地思考起来，似乎要提一个让林舒去抢银行的过分要求，林舒的心也有些紧张。
“你平时可以多抱抱我吗？”
林舒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这算什么，小菜一碟。
而且他这个要求乍一听还有点儿委屈和可爱，他立刻就伸手环抱住林然瘦小的身子。
有点僵硬，但很配合。
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林舒答应的欢天喜地，这可是他弟弟第一次主动提要求！
等林舒回过味儿来，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男子主义了，让弟弟感受不到来自家人的关爱呢？所以才提出拥抱来补偿？
林涅做的一定比自己要好的多吧，林然从来都没有嫌弃过自己的种种疏忽，甚至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林涅曾经如何如何，与之相提并论，林舒越发觉得亏欠。
说到林涅，自从她去世后，林舒被突如其来的弟弟打个措手不及，无暇去悲伤了。
那林然呢？他会想林涅吗？他会偷偷流眼泪吗？
他从来没有提过，林舒也无从得知。
现下，察觉到此事的不对劲，他有些担忧。
当晚，别墅里悄然无声，走廊的灯已经全部暗了。
林舒蹑手蹑脚地拧开林然房间门，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可是刚要进去，他又犹豫了，上次晚上突然进他房间里就把他吓到了……
可是，只有这一次，跟前几次不是一个原因，应该没关系的吧，而且自己又没保证什么。
林然房间很安静，也很黑，只有林然清浅的呼吸声，毛毯盖着他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林舒凑上去，摸索着他枕头周围，看看有没有被泪水打湿的地方。
没有，有可能是干了。
他又去翻垃圾桶，看看里面有没有纸巾。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明显。
“哥哥，你在干嘛？”林然冷静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吓得林舒倒吸了一口气。
“你没睡啊？”林舒声音还不稳。
“刚要睡，你把我吵醒了。”林然声音没有起伏，在陈述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林舒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脸色尴尬，他怕林然又提起上次的事，哥哥会不会是变态啊？怎么老是做这种事。
幸好林然是一个就事论事的人，完全不会提及之前的事。
也看不懂林舒的脸色。
林舒刚想张口撒个小谎，可是一想到白天孙医生和他说的那些注意事项里，就有一条，和他沟通不要遮掩事实，插科打诨，他听不懂，他只能听懂直白的信息陈述。
“我……哥哥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晚上偷偷抹眼泪。”林舒语速飞快。
“没有偷偷抹眼泪。”林然说话声波里寻不到任何情绪的涟漪，顿了一会儿，“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哭？”
林然侧着头，月光有些许洒在他的上半张脸上，露出他睁大的双眼，有些许迷惑。
林舒支支吾吾，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去说这件事。
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下葬那天从未见过林然流眼泪的原因，现在只觉得心疼。
他想知道，现在的林然，是不是默默因为妈妈的去世而哀伤延迟，从而导致更严重的心理问题。
“妈妈 ……林涅……”林舒思考着措辞。
林然反应很快，立马就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他抬着头静静地看着哥哥。
“我很难过，也很想妈妈。”林然年纪还小，控制情绪的能力还没有那么厉害，说着眼泪就顺着眼眶滑落了下来。
他哭起来沉默又汹涌，眼泪像不要钱似的，豆大般砸向床面，可怜极了。
林舒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来了，要不是自己搞这一出，林然还不哭呢。
他抱着林然，轻哄着拍着他的肩膀，手指胡乱地剐去他脸上的眼泪。
这是林然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很紧张，时刻观察着弟弟的状态。
林然垂首坐着，纹丝不动，只有双肩轻微地起伏，泪珠盈满眼眶，然后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
似乎放声大哭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林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哭了一会儿，眼泪就止住了，整个人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
林舒抓来纸巾，捏着他的鼻子给他擤鼻涕。
“我自己可以。”林然固执道，便自己有条不紊地进行卫生工作。
这样显得林舒有点没用，他拍着林然热乎乎的后背。
终于林然情绪平静下来，他有些不太高兴，“哥哥，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晚上提让我伤心的事？”语气少见的带了点脾气。
林舒“？”
林然点了点旁边的电子闹钟，“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本来应该两个小时之前就睡觉的。”
林舒“？！”
“儿童每天闭眼时间必须是九个小时以上，哥哥你不知道吗？”
林舒“！！！”
林然有些怨气，“闲聊到此为止，明天再说，还有，我明早要多睡几个小时，不要叫我起床了。”
说罢，立刻像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直挺挺地躺下来，规矩地盖上毯子，呼吸平稳。
林舒“。”
一晚上，林舒都没怎么睡着，反复回味着林然那几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话。
都是37度的体温，他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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