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舒直勾勾地盯着林然面无表情的起床洗漱,走到餐桌前,坐下。
林然眼神游离,并没有与人对视的习惯。
“说话时要看着对方。”林舒严肃道。
林然飞速瞥了一眼哥哥又光速移开。
与别人对视对他来说很困难,林舒也有所了解。
“不要聚焦,想象自己是散光。”林舒提供了一条建议。
林然并不近视,视力好得很,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散光,他摇了摇头。
“那就先对视一下,然后看他的下巴或者鼻子什么地方。”
林然试了试,还可以接受,就是有时哥哥硬要和他对视,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害怕。
随时随地地提心吊胆,他是不是又要和我对视了?
“昨天是哥哥不对,不应该那么晚打扰你睡觉。”林舒道歉的违心又不甘心。
“没事,你以后记得就好。”林然大方原谅。
“可是,哥哥回去之后就难过的睡不着了。”
林然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说话太直接了,会让人伤心的。”
林然沉默,眸子暗沉地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我会少说话的。”林然过了半晌闷闷道。
林舒一听,他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适得其反了。
可他现在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告诉林然,怎么说话才让人心里不那么难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林舒急的后背直冒汗。
“哥哥,”林然正色直言到,“你也想要改变我,对吗?”
林舒没说话。
“医生应该和你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固执己见难以变通,改变,对我很难。”
这是林然第一次主动和他深入沟通关于他的病。
“我就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林然睁着一双淡漠的大眼睛,面容有些郑重其事。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舒不死心。
林然扭过头,张了张嘴,他看到哥哥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熟悉。
他在很多人脸上都看到过,是无数知晓他病情之后的那些大人们脸上都会有的担忧和焦虑。
他们总是很焦虑,担心自己这样如何融入社会?如何做一个正常人?
可是,林然不明白,保持原样就不能活着了吗?
他刚才一下子打的气突然全部都泄光了般没有精神,蔫蔫的。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挣扎一下抗争一下,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下午,林舒半哄半骗地把林然带到附近的菜市场,点了几个蔬菜,让他去买。
这真的是一种很老土的方式,林然心中不爽。
他捏着现金,往前挪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离自己几米远之外的哥哥。
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回头了,像淋雨的小狗回头寻找主人,不断地试探着主人是不是会回心转意,林舒绝不会心软。
必须要狠心,不让他迈出这一步以后怎么走入社会!
林然的脚步像千斤重的石头,怎么也抬不起来,生根扎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的脚底心生出了根系,扎破了鞋子,深入地砖,牢牢嵌了进去。
抽去了自己一部分的血肉,拉扯了骨头,很疼。
周围人不断有人看着自己,甚至在问自己是不是走丢了。
林然很委屈,很想大声回答:“我没有走丢!”
可是哥哥还在自己的身后吗?他想他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林然很想往前走一步,哪怕一步也好,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一直在看自己了!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突然动不了了,石头一般,硬硬的僵住了。
他想发出声音呼救,可是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他好像被脚下的根给拽进了沼泽里,黑乎乎的泥水灌进了自己的嗓子、耳朵和嘴巴。
“小朋友,你怎么了?”周围有阿姨观察到孩子的不对劲。
唇色发白,呼吸困难,身体僵硬。
“快救人!打120!!”
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整个菜市场上空,原本喧闹的人群出现了一秒的停滞。
四面八方的人涌了过来,七手八脚地要给孩子作急救。
林舒脸色刷白,立刻跑了过来,他没想到会这样,他本意不是想这样……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幸好是在人多的地方,有一个下班买菜的热心医生,赶紧给林然做急救措施。
120很快来了,林舒抱着面色紫红的林舒上了救护车,戴上呼吸面罩。
车外呼啸的救护车铃声一声声撞击在他心上,氧气泵工作发出电流声。
他的心像是海绵浸满了水,黏糊糊湿答答的。
他的拳头不停的握紧、松开。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瘦小身躯。
脑海当中不断闪过孙医生神情严肃叮嘱他的话。
“不可强烈刺激他,要循序渐进……”不断的闪回在他脑海中。
林舒垂着脑袋,脸色发白。
他不敢想,林然要是出了任何意外,他该怎么面对梦中林涅的质问。
林然怎么了?我不是好好地把他交给你的吗?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你是他的哥哥!
听不清到底是林涅的质问,还是孙医生的责备,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耳边一片嗡鸣。
算了……
就筑一个刺猬住的巢吧,让小刺猬乖乖地待在巢穴里吧。
医院病房里,许宁得知消息赶来,办好了手续。
林然脸上吓人的紫红终于褪了下去,变成一种苍白,没有血色,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器里传来他绵长的声音。
等到他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脸上的呼吸器也已经取了下来。
林舒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林然扭过头去,垂着眼睛,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就在林舒以为他又要睡着时。
林然向许宁伸出了手。
许宁看了看林舒,犹豫了一瞬,还是上来牵住小少爷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林然已经没事了,只是极度紧张导致的过呼吸,和一些躯体化反应,救治及时就可以出院了。
林然搂着许宁的脖子,低着头,一声不吭。
林舒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可林然从头至尾没有给他一个目光。
林然生气了。
许宁将小少爷放在房间就离开了,林然立刻起身把房门锁上。
晚饭时,林舒敲了好几次门,许宁也敲了好几次门,在门外温声哄了很久,林然都没有开门。
幸好,林涅之前为了安全防范,在卧室林然不知道的地方装了监控,许宁将监控调出来给林舒。
林然只是坐在书桌前,发呆了很久很久,也不动也不哭,像没有灵魂的假人,突然他拿着笔在面前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林然就把本子放在书架上,然后趴在床上。
因为监控视角受限,林舒看不完整,只能看到林然被小毛毯完全裹住,隐隐约约地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
没一会儿,声音消散,监控的一角只有毛毯平缓的起伏。
他的心饱胀得不行,发酸发涩,拧一把都能出水。
许宁拍了拍林舒的肩膀,没说什么。
林舒一个人坐在楼下的沙发上过了夜,早上一脸青茬,整个人萎靡不正的。
林然按时起床洗漱,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脸的冷酷,他快速瞥了眼林舒,轻声说“早。”
林舒笑着迎了上去,寻找机会和他讲话,林然只要见他过来就立刻走开,根本不想和哥哥有任何眼神的接触,更别说语言的碰撞了。
然后就背着小书包,让许宁送他上学去了。
林舒看他走了,赶紧溜到林然房间里,翻出他昨天写的那个本子。
这行为很不道德,林舒暗自谴责自己,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本子很有条理,每次写都有准确的日期,虽然内容不多,每次记录也只有两三行。
林舒心脏狂跳,快速翻到最新一页。
几个字赫然引入眼帘,
“讨厌林舒。”
他甚至都不愿叫他一声哥哥。
后面还有几个被橡皮擦擦掉的几个字,林然擦得很用力,实在看不清楚写的什么。
他就从找来转印纸,用铅笔转描,废了一些功夫,才看出来他擦掉的几个字是———“林然想妈妈”。
林舒的手滞在原处,被货车碾压般的浓烈酸涩与难受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太阳穴处的青筋阵阵抽痛。
他脑海里不断闪现林然固执地说“我就和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改变的”的画面。
或者林然要比他想的成熟许多,只是他几乎从未在林舒面前的展现过。
因为林舒不是一个好哥哥。
他脱力般坐在凳子上,静默地坐了片刻,就去学校了。
晚上回家时,林舒不太敢开门,他有点紧张,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的关系就给他一下子降至冰点。
许宁一边招呼林然洗手,一边亲切的问了林舒今天在学校的情况,缓解了不少尴尬。
林然神色寻常,比起早上好上很多,好像昨天那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饭桌上一片沉默。
林舒夹了一块自己剥好的虾仁给他,林然饮食的进步很大,最近已经能够尝试单独进食白肉了。
林然目光匆匆略过面前碗碟里的虾仁,从一个变成两个变成一堆,他的筷子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领口上的一滴油渍,皱了皱眉。
立刻站起来,示意自己吃饱了,随即进房间换了衣服。
林舒和许宁对视一眼,相顾无言,都低下头默默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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