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已是深秋,兄弟俩像往年一样早早就来到墓园,墓园进门就是两列金灿灿的银杏树。
金色的小扇子铺满了整个大道,是明亮的晃眼的黄色。
林涅墓碑周围明显比周围无人打扫的要干净的多,显然已经有人提前来收拾过了。
两兄弟的都知道是谁,就默契地无声将又落下来的树叶捡拾干净。
祭扫大部分的活儿都是林舒做,林舒就数着手里攥着的一把银杏树叶。
“多少?”林舒看他弟嘴里念念有词,就知道他在干嘛了。
“一共28片。”
“嗯,好数字,烧给林涅吧。”
“林涅在下面说,咱们儿子可真抠。”林然面无表情的说,有一种淡淡反差感。
他们家没什么宗教信仰,有时烧香,有时烧纸,主要就是量大管饱,林涅托梦说她在下面过的很富足。
两人又在墓碑前跟林父林母说一年来的事情,报喜不报忧。
有时他俩说着说着就能急眼,互相在父母的墓前谴责起对方的种种不是。
然后一路互不说话直到回家。
但每一次都是都是林舒先低头,因为每年忌日这天也是林然的生日。
自从林然十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
有些想要巴结讨好林然的人,会偷偷地送些蛋糕礼物。
有一次兄弟俩刚祭扫完回家,就看到门口堆放了满满的礼物,林然当场躯体化,呼吸困难,手脚发软。
林舒立刻扔了所有礼物,开除那天的佣人,并将这些送东西的全部排除在林氏合作名单之外。
林然不明白,这些人不记得去世之人的祭日,却能记得他这个活人的生日,明明在同一天,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林舒知道林然永远都迈不过这道坎,也不会逼迫他,他不想过就不过,反正平时买礼物的机会多的是。
他只是会在两人回家之后的晚餐,做两碗面条,上面卧着一颗溏心蛋,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很暖胃。
然后俩人就当白天口角没有存在,“给我递双筷子”,“慢点别滴在身上”,互相给个台阶又若无其事地说起话来了。
秋天走得快,冬天以铺天盖地之气势席卷而来,十二月末就已经满天飞雪了。
林然很不喜欢冬天,每天都要裹着厚厚的衣服,哥哥总怕他受凉,一件一件套在他身上。
他刚开始强烈反抗过,作用不大,林舒都会拧着眉头,装出一副“不穿哥哥就不高兴了”的模样。
可是明明哥哥自己就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外面只套一件长款羊绒大衣。
林然大喊不公平,凭什么哥哥就可以不遵守规则,林舒总有理由来应付。
所以林然后来就阳奉阴违,出门之后偷偷脱了几件。
年底又是圣诞又是跨年,班上讨论的热火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新年到来的期待。
林然课间独自一人翻开字典,他几乎已经将新华字典烂熟于心了,总是看不够。
他不怎么参与同学之间的闲聊。
有的女生在讨论在男朋友织条毛围巾,正好冬天戴着。
可是自己织的针脚哪有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密呢?这很容易漏风的。
还有的女生说,平安夜送苹果,一年平平安安。
可是林舒早就给他俩买了巨额保险,那个更平安,佣人买的苹果总是剩到最后。
还有的私下里约定跨年那天去看烟花,新的一年都会有好运。
私自燃放烟花污染环境,林然皱眉。
他心里有些烦躁,字典的每一个注释他都看不进去了,烦闷地合上了字典。
垂头杵着笔,准备写点什么。
但什么也写不出来,他凑过头去问他同桌,在班上算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人,“丁凯乐,你年底圣诞和跨年有什么安排吗?”
丁凯乐摆了摆手,“我单身狗一个,又不想他们谈恋爱的花样百出,顶多就是看一场跨年电影,就没啦!”
几乎每一年跨年夜都会有电影搞这种噱头,说当电影第多少分钟男女主亲吻的时候就是零点零分,你就要和你身边的人接吻,新的一年会有好运。
林然向来对这样噱头嗤之以鼻,更是对在影院接吻的情侣抱有深深的不满,简直没有公德。
不过每一年跨年电影都是哥哥陪着他去看的,往往林舒睡的昏天黑地,林然看到前面接吻的情侣,就扭过头去,就看见他哥睡得一脸香甜,气不打一出来,狠狠拧着他哥哥的大腿。
林舒吃痛地惊呼出声,吓得前面情侣赶紧松开嘴巴,立正坐好。
林然就在心里闷笑,装模作样地斥责他“不尊重电影。”
林舒欠揍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花钱买票就算够尊重啦!”
又气的林然翻了好几个白眼。
可是今年呢?林然第一次不想在跨年夜看电影了。
他在应用软件上搜“跨年夜可以干什么?”跳出来的答案都是情侣跨年夜干什么,千篇一律最后都是人类生命大和谐。就没有点两个男人可以干的事吗?
林然烦闷地合上手机。
为了保险起见,他给他哥发了信息,把选择权交到他哥手里。
信息内容如下:
哥,新年新气象,为了提高生命体验和生活趣味,您的弟弟决定今年跨年更换娱乐项目,有以下选择:
1、去市中心大厦放气球,倒计时跨年
2、去看演唱会,买最前排的票
3、去看城市烟花秀
4、泡温泉
请您从以上选项中选择合适的一项,并告知我否决原因。
林舒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弟发来的这宛如政府公文一样的通知,“您”这个字真是越看越刺眼。
他手指飞快点击屏幕,回复:
选择4,否决理由如下,1选项人太多,不安全,23理由同上。
林然收到回复一脸不爽,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能有什么危险?他又不是傻子,就算走丢了,他会自己找回家路的。
他给他哥发:意见驳回!我不认同你的理由。
刚发完,林舒就给他打了电话过来,他心一跳。
林然很害怕接电话,即使是他哥哥的电话也不能幸免,他害怕未知。
自从有一次他故意不接他哥好几次电话之后,林舒冷了他一个星期,没跟他说一句话,林然愁肠百转之间选择了和林舒道歉,保证会接哥哥的来电。
林然慢吞吞地按下接听键,手机那头立刻传来林舒不满地质问,
“意见驳回?你还记得去年去海洋公园的事儿了吗?”
林然半晌没说话。
“说话,林然。”
林然好半晌才从胸腔里不情不愿地发出一声嗯。
确实,他的反驳实在太无力了。
去年暑假,哥哥带他去海洋公园看海豚表演,人实在太多,摩肩接踵着挤了进去,林然以为哥哥跟着他一起进去了,他就随着人流挤进了座位上,可是坐下之后环顾四周都没发现哥哥。
他以为只是因为人太多了,哥哥坐在其他位置上了,他就心安理得地看了半个小时表演。
等到表演结束,他走出表演大厅的大门,林然才发现自己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是因为馆内信号很差,根本接不到。
门外到处都是工作人员拿着喇叭高声大叫“林然”的名字。
林然还处在茫然之中,工作人员赶紧把他带到服务区。
林然的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浸湿,胸口剧烈起伏,如同被拖上岸濒死的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粗重的杂音。
唯独他抬头看向林然的眼神,几乎是万念俱灰,又冒起了一点火星,以燎原之势燃烧起来。
他满脸愠怒,趔趄着奔跑向林然,用力地捏着他的胳膊,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林然吃痛地挣扎了几下。
下一瞬,林舒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林然的脸立刻红了一片,大滴大滴的泪水滚了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
工作人员都赶紧劝住哥哥,孩子找到了就好,找到就好。
林舒眼眶也是通红,眼球布满血丝,他浑身顿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靠在林然身上。
头颅深深垂落,抵着林然的身体,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沉闷地令人心碎。
后面兄弟俩自然是没有心情在继续玩下去了,哥哥直接带着林然开车回家。
一路上,林舒宛如万年冰山一角,脸一直拉着,整个人都处在惊魂未定的焦躁不安当中。
尤其是看到林然还是一脸无事、漠然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一回到家,林舒就让许宁出去,关上房门,让林然罚跪,让他好好想想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然从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很委屈,什么都没有做错,就是硬挺着一句话也不说。
林舒气得在客厅里直转圈。
到了深夜,林然的膝盖已经跪得酸痛发麻还是一声不吭,他只是听到隔壁房间里,哥哥低低的声音,好像在自言自语,不是,是在和妈妈的遗像说话。
他听不清,可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蚂蚁一直挠着他的心脏。
没有任何来由的,林然越来越焦躁,口干舌燥,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径直站了起来,直接开门。
昏暗的房间内还有一股久无人居的灰尘味,哥哥的影子被掩藏在黑暗中。
林然快步走上前去,可真到了林舒面前,他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双拳紧紧捏着,像雕塑一样杵在哥哥面前。
许久,林舒叹了一口气,声音里还有些许哽咽,伸手环抱住林然,将他拉进了几分,靠在自己还在起伏不定的胸膛里。
“哥哥,对不起。”林然心里莫名有些害怕和焦躁。
“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是吗?”问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林舒认命了。
林舒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男孩,捏了捏他的胳膊,确定他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做梦。
他以前觉得电影里孩子走丢了那些家长神色实在过于夸张,可真当他今天发现林然消失在人群中,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的时候,极度的寒意和恐惧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林舒将林然打横抱起,男孩就乖乖地蜷缩在哥哥的怀里,膝盖一动就疼。
林舒将他放在沙发上,把他的手放在眼睛上,去开了灯,拿来药箱。
“手拿下。”林舒见林然仍遮着眼,命令道。
林舒拨开弟弟脸上凌乱的碎发,轻轻吹了口红肿的可怕的脸庞,林然只觉得脸上热得厉害。
没一会,冰凉的药膏抹了上来,热意消退了不少。
林舒又卷起他的睡裤,看看膝盖,还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红了,他力度适中地揉按。
“你对不起什么?”林舒突然张口。
林然想了想,“我不应该自己一个人进去场馆,还在里面呆了很久,让你担心了。”
“然然,你的世界和其他人不一样,封闭的自我的,哥哥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有时候,哥哥希望你能回头看一下我,看一看我还在不在。”
“哥哥在后面追赶你,寻找你,真的很辛苦。”
林然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他的脑子里突然想起林涅的话,“要体谅哥哥。”
林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妈妈了,或者妈妈早就能预知未来,才提前和自己打好预防针的嘛。
林然不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自己不是从场馆里出来了吗?
他心里一面这样事不关己地想着,一面内心又极度割裂,不想看到哥哥因为自己一再操心难过,他心里会比哥哥更难受。
他才跟哥哥保证再也不会失联了,随时保持联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