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季明声九岁时即弹得一手好琴,却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
雍熙四年随舅舅一家迁至安阳,在家府夜宴上偶然识得赵璟元,二人以琴笛会友,日渐相熟。她因幼年便失双亲,十余年内在舅舅家中早已习惯了谨言慎行,羡慕赵璟元的潇洒拓阔。也隐约猜到了赵璟元身份的特殊,但从未询问过。
只,去岁冬,赵璟元约她至郊山赏雪。寒山寂寂,涧溪粼粼。二人温酒闲饮,后亭下手谈。
赵璟元棋风诡谲,往往于出其不意处杀的人哑口无言,季明声则惯于步步为营,落子小心,谋全篇、放长线,编织密网,不给对方留一口气。
一局罢,赵璟元白子险胜,抬眸微笑,问,明声可有未竟之志。季明声知道时机到了,整袖恭听,从此便成了赵璟元放置在安阳城内的一枚棋子。
如是,她对赵璟元藏起来的这位“贵客”不免好奇,只昨夜窗后的匆匆一瞥,分明是个面容素净略带病容的少女。至于赵璟元为何突然要去随州青云寺,季明声并不好奇。她仅闲闲一想,应当与那“贵客”有关。
夜深离别时,赵璟元送她出门,只停在阶下,她抱琴行礼后,身后便传来关门声。回过头去,赵璟元房内已熄了灯。
季明声垂眸,心内在计较方才二人的交谈,因姚家所生的动乱使她们在永州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然而风波远不止于此,听闻姚家那位闻名江南的才女姚诗侬因逃婚已失踪数日,临安陈家的那位纨绔扬言必不会放过姚诗侬,有本事便逃一辈子。
季明声冷眼旁观,觉得无趣。次日清晨梳洗时赵璟元却突然来了消息,让她这几日派人去吴中县细查冯家次女冯晔琅和她那位身份神秘的画师父亲。
廊下,季明声养的鸟儿啾啾的叫了两声,这位年轻的琴师颇有些不解的抚了下额头,但展目望去,院内绿意蓬勃,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她细细嗅了一下,有辛香的植物气息,无知无觉的在酝酿些什么。
姚诗侬走的那晚姚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人发觉,她在后角门早已提前备好了马车,几乎是一刻不停的便向着京城赶去。早在叔父有意将她许配给陈家老三时,她便一封密信直接送到了远在京城的恩师手中,陈玄如今虽然只是个五品京城文官,但背后站着的却是本朝宰相。
一路风雨从临安至永州,姚诗侬打发了车夫,决定在此地暂歇一日,另寻车马,断了家中人追踪的线头,不想那日夜宿客栈时却让她遇到了余杭旧人。
说是旧人,似也不太恰当。二人只在姚府匆匆见过一面。
那日正是元宵节后,画师携了次女至姚府为姚大人做些墨宝装饰的闲活,姚诗侬立于书房廊下同兄长争辩二苏的诗谁的更好,冬日天气阴冷,下了些小雪,说话间仍能呵出些白气。
她手里捧着小暖炉,一转头绕过兄长高大的身子,只见冯画师的那位次女正站在庭中一树海棠花下。那时节自然是没有花的,只有少女被冻得微红的双颊,粉面微醺,让人无端想灌她两杯酒再赏些醉态。
残枝缀雪,冯晔琅欣喜的睁圆了眼,单手拂过枯枝,原来那树枝上战战兢兢的黏着个小雀儿。她那细白如葱管的手指从垂落的袖间伸出,小心翼翼的点在了雀儿的身上,那小雀儿不知是不是也被冻得麻木,竟然不躲不跳,任由她抚在指尖。
姚诗侬目光定定的看着那人,竟然觉得这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后院突然添了许多的生气。那雀儿是很乖的,那少女又鲜亮又活泼,像是手里端着的这一个小小的暖炉。
要是......要是能让她多停留在这里一会儿,最好能乖的像那只小雀儿一样,缩在她的掌心里,将那温暖的身子倚靠在她怀里,那必定是很好的。
姚诗侬正出神间,兄长已有事先行离开了。
冯晔琅终于也注意到了她,面上突然含了些羞,连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呐呐的想要开口。
“是叔父的客人吗?”姚诗侬不等对方说话,已先一步踏下了石阶,碎雪絮絮的落了些在她的发间和肩头。
冯晔琅见她笑容温和,也松了口气般变得自然了许多,“正是。我早已听闻过你.....你的名声,书院里的先生也直夸你诗作的好。”
姚诗侬淡淡的笑了,目光在冯晔琅冻红的脸颊和耳朵上逡巡,声音轻柔,“闲趣而已。你说的书院是哪一处?”
“东山书院。”冯晔琅与姚诗侬四目相对,竟无端紧张起来。
姚诗侬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微微挑动了下眉,将怀中所抱着的小暖炉塞进了冯晔琅的手中,大大方方的牵着对方的衣袖向前走了两步,笑着道,“原来是东山书院,如此说来,你我二人还差点成了同门。”
冯晔琅略有些无措的接过了暖炉,冻得发僵的手指立刻暖和了起来。那暖炉似乎也带着姚诗侬身上淡淡的香味。
姚诗侬将她领进了自己的书房,又摒退了侍女,自己亲自沏了茶端给冯晔琅。
忙毕,施施然坐在了冯晔琅的对面,用手指将茶盏向前推了一步。
“这是新茶。尝尝?”
“多谢。”冯晔琅将暖炉小心的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端起了茶盏。
姚诗侬仍笑吟吟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这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并不那么单纯,冯晔琅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感到有些危险。
姚诗侬见她饮了茶,抬头略打量了下书房四周,便自己起了身,绕到了大书案的后方,拾起一本书册略翻了两页,状似无意的问道,“今年秋考,晔琅也会参加吗?”
冯晔琅站起,正欲开口,有侍女上前请示,原来是父亲那边已经忙完,准备归家了。
姚诗侬微蹙了下眉头,有些不快,但不着痕迹的遮掩了过去,抬头展眉笑道,“既如此,我也不能多留了。”
“多谢招待。”冯晔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今天能认识晔琅,我很开心。”姚诗侬将小暖炉重新放到了冯晔琅的手中,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指,冯晔琅心有所动。
“天寒,暖炉你带着路上用。”
“这.....,我该如何归还?”
姚诗侬轻笑,“难道你我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再说一个暖炉而已,不值什么。”
冯晔琅看着眼前人笑意吟吟的一张脸,拒绝的话似乎再难开口,只能怔怔的点了点头,准备等父亲再来姚府时一并归还。
话已至此,冯晔琅整理了衣袖,转身便准备跟着侍女一并出去。谁知姚诗侬却笑着拉住了她的衣角。
“且等等,晔琅还未回应我的问询。”
“啊,”冯晔琅摸了下额发,傻傻的问道,“我忘了,是问我什么?”
“今年秋考,你也会参加吗?”姚诗侬盯着她,又攥紧了些她的袖子。
冯晔琅点了点头,笑着说,“是。老师说今秋正是好时节。”
姚诗侬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混杂,语气不知为何低落了些,“是好时节。”
冯晔琅又向她辞别了一回,姚诗侬的兴致似乎低了许多,立在阶前静静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踏出后院门的瞬间,冯晔琅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纤瘦的姚诗侬正闲闲倚在书房门边,歪着头盯着自己看,那面上的表情隔着一层细雪有些模糊,也有些孤寂般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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