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离抱着遍体鳞伤的白难寻,缓步走出屋去。
心上人被这般折磨虐待,按理说,他应该会暴跳如雷,立时冲进笑面妖王的寝宫将罪魁祸首揪出来以牙还牙一顿。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多么生气。准确的说,虽然生气,但是却将怒火稳稳地克制住了。这跟陆之离往常的性子,大相径庭。
屋外的天灰蒙蒙的,环抱九都的群山遮掩在云雾之中,只隐约露出几截青色的峰峦。九都街上空无一人,都跑光了。
没有人气,到处都空荡荡的,风从东边寂寥地吹到西边,他仿佛又回到了鸣凤山鬼国。
只是那个地方,并没有带给他恐惧之感,反而让他时刻存留着几分千年前初见时的悸动。为了光明正大地拥抱这个人,他付出的,可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人心底若完全没有邪念,那还能算人吗?
他轻轻拧着眉头,思索着这个问题。横抱白难寻,低头看了看那张沾染了血污的脸,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你才是完整的寻儿。”
“只是,心魔被灭掉大半,你心里的欲念和邪念大概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你,还会爱我这个魔头吗?”
想到这个郑重的问题,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白难寻,打量了一会儿后,情不自禁地就俯首弯腰,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如果你醒来后依然不肯爱我,那我就得趁现在占占你的便宜了。
他叹了口气,抱着白难寻,加步离去。
只是在准备离开的刹那,那些埋伏的神将以为他放松警惕,纷纷跳了出来,准备骚扰拖延一番。
陆之离看也不看,数枚枫尾剑从天而降,不过瞬间将这些人尽数杀光。
天庭的人看得心惊,枫尾剑杀人的轨迹都与当年沉枫驱使的一模一样,看来陆之离是沉枫无疑了!
这种关头暴露身份也实属无奈了,他必须速战速决,得带着白难寻赶在怨灵追上他们前,回到明月台。
然而,枫尾剑的出现,也吸引了咒灵的注意。
只见天上撕开一个缺口,一只咒灵尖啸着扑了出来,兴奋地叫道,“长钦,我就知道你没死!哈哈!”
“乖儿子,去陪你爹娘吧!”
“我诅咒顾长钦,永远得不到幸福,永远不可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
“谢沉枫,顾长钦,都得不到幸福,注定得不到幸福,哈哈!!”
它兀自尖锐地诅咒着,眼睁睁看着长钦理也不理它,带着白难寻,就跨入了气遁门中。
顾长钦虽然不理它,但其他人可就注意到它了!
听这只咒灵口口声声叫着陆之离为顾长钦,伯泓,秦生,以及匆匆从天上赶下来的崔惊弦,俱是一震。
顾长钦怀抱白难寻,漫行在回明月台的路上,心想道,“三百年了,做别人也做累了,不如做回自己。管他什么天长地久,横竖此时此刻,心上人就在怀中。”
身后不远的天际,涌起一片铺天盖地的黑云。枉死的怨灵纠结缠绕起来,如一只毁天灭地的庞然大物,叫嚣着在山川湖海之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草木凋零,生灵枯萎。
它们行动迅速,径直往明月台扑来,转眼间就离顾长钦不远了。
然而顾长钦并未回头看一眼,他平静地踏入明月台,长袍猎猎,神色从容,好似身后那欲将他们撕碎的世间万物,都如过眼云烟一般。
他不急不缓地步入宫内,只是行至门前时,脚步略有停顿。因为几个神君突然跳了出来,兜头将一鼎降魔巨阵罩在明月台上空。阵上有一只眼睛,如活物一般,立即将顾长钦盯死了。
与此同时,怨灵们也杀至。
那几位神君将降魔巨阵压下来后,慌不迭撤退了。
这个阵法是东极神君翻遍古籍,吸取了那几个远古大神的灵气后,仿制出来的与囊星锁魔阵相同的阵法,虽然威力比不上囊星锁魔阵,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顾长钦的法力,叫他施展不开手脚。
长钦仰头看了看上空那个黑乎乎的阵眼,它也在与他对视。
一只怨灵率先冲到近前,嘶吼道,“背信弃约之辈!随我入地狱吧!”
白难寻听见了,眉头一跳,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所见却是那张许久许久都没曾见到过的脸。
不是陆之离,而是顾长钦。
他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光仿佛静止了,又仿佛穿越回了许久以前。
长钦的唇角含着一丝莫可奈何的笑意,“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此时,白难寻无暇顾及那些找他报仇的怨灵了,他抓着长钦的衣角,颤声道,“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叫我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话落,他撒出洪荒卷轴。
巨大的卷轴在风中呼啦一声摊开,将整个明月台裹入其中后,楼宇神宫,转眼就从山上消失了。只剩那副卷轴,在风中飘荡。
刚刚扑至的怨灵,见仇人从自己眼前消失,越发狂怒,尖声厉叫着朝洪荒卷轴一波一波涌去,似乎想冲进画里,将仇人揪出来。
不过那幅巨大的,绘着上古山川湖海的卷轴就像个无底洞,不管扑进去多少怨灵,都毫发无损。
东极神君等人站在九重天上,俯首观看着下方战况,心情如起伏的浪涛般,惊疑不定。
他们谁都没想到,原来当初并非陆之离杀了顾长钦,而是顾长钦杀了陆之离!那么,长钦才是沉枫转世咯......
崔惊弦看着那个人突然从陆之离变成了长钦,头晕眼花,差点晕厥过去。他扶着额头,拔腿便离开了九都,匆匆赶回云台。
而洪荒卷轴内,明月台神宫落于一远古山脉之上。四周风清气净,空气凉爽,山林掩映之下,一派安宁之景。那些蜂拥袭来的怨灵,似乎与这片世外桃源,根本不处在一个世界。
事实上,洪荒卷轴本就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庞大幻界,并且内中又夹杂着重重叠叠的小界。那些怨灵涌进来后,便如扑进了大海之中,被洋流裹挟着分散到了不同的地方,根本就无法碰头,自然也难以凝聚成强大的怨气了。
只是维持洪荒卷轴要耗费极大的灵力,一旦卷轴崩塌,这些怨灵释放了出去,又会重新凝聚起来......顾长钦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看着白难寻战栗的眼神,他更觉心痛愧疚。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得了片刻的安宁了。
明月台上,惠风和畅,风清气爽。
林间猿猴啼鸣,鸟声啾啾,不时有巨大的云朵从上空飘过,投下温柔的阴影来,笼罩着两人。
世间的时光好似永远如此,宁静如水,从来没变过。但微风起处,又令人茫茫不知未来在何处。
白难寻看着长钦,看着这个不敢相认的爱人,忐忑心酸,哑声道,“我们......”
“嘘,我给你疗伤。”长钦微微一笑,将这个满身血污的可怜人儿搂进怀里,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体内,替他缓解了痛苦,修复了受损的筋脉。长钦抱着他,良久后,叹道,“当时要是好好呆在我身边,又何必吃这样的苦头?”
白难寻神色哀伤,“你抛下我,自己走吧。”
“你又说胡话。”
“我是认真的,长钦,”他已许久没用如此柔和的口吻与长钦说过话了,此时放缓了语气,显得既郑重又悲伤,“我知道,你撑不了多久。”
“至少现在没问题。”长钦依然笑着,一如既往地从容自信,此刻的困境如同只是遭遇了一场大雨而已。雨后总会天晴。
虽然他也知道,他确实撑不了太久了,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流失。这些年为维持鸣凤山鬼国幻象已耗费了他太多精力。此刻又要维持洪荒卷轴,外面还有个降魔巨阵的阵眼盯着他......
可真是,一场夹着冰雹的暴雨啊。
白难寻见他还在嘴硬,强撑着道,“那些怨灵是冲我来的,你抛下我,自己跑吧,跑到一个咒灵找不到你的地方,然后.......”
话未毕,唇上一软,竟是被长钦堵住了。
他在这个绵长温柔的吻中失去了呼吸,失去了意识,两眼怔怔地望着长钦,悸动从心底晕染到心尖,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滋味儿令他害怕起来。然而害怕却无力反抗,良久后,他才意识到,那种感觉,叫失魂落魄。
顾长钦真想将他的魂吸出来,吸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他们就不用困在这咫尺的天地中了。他们两人随风而去,住在草里,睡在露水上,总之远离这纷纷扰扰的一切!
亲够了,他才将白难寻放开,凑在鼻尖前,无比眷恋地吸了口爱人的气息,而后低声笑道,“这么担心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闻言,白难寻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浮出一朵羞耻的红晕,这让他看上去,如同沧浪洪流中的一朵白花。偶然流露出的脆弱,令人不禁就想将他搂进怀里,将生生世世的温情怜爱统统砸在他身上。
白难寻立即撇开脸,躲避长钦那热烈追逐的目光。
然而长钦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不许他逃避,迫切地问道,“告诉我,是这样吗?”
半晌没有得到爱人的回应,他又一次泄了气,正欲转言宽慰,然而白难寻却从唇齿里挤出一个字来,“是。”
他如一个臣服的降将,又重复了一次,“是这样的,我爱你。”
闻言,顾长钦先是长久地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唇角才慢慢地扬起来,“那我死而无憾了。”顿了顿,又道,“我们还有时间,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他在洪荒卷轴中新绘制出来的一个地方。
天色晴朗,惠风和畅,田野离离,春日暖暖。谦逊高大的鸣凤山静静地趴在姜国北方,天上有很多只风筝。
垂髫小儿在草地上奔来跑去,笑声欢语,真如真实的人间一般。
白难寻看着离离的草地和田野,心情好像放空了。他怔怔地回过头来,看着长钦,眼睛突然红了。
他这辈子与长钦的初逢,也是在这样一个风儿轻吹,暖阳低垂的下午。
不过那时,顾长钦还不叫顾长钦,而叫谢沉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