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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棋局

又下过几场秋雨,雨停之后,铅色积云并未散去,仍旧阴郁着。

长长的宫道上寒湿未退,却有一人身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袍踏过那一道道细小的坑洼积水,往鸣凤宫而去。这样的颜色给被阴雨浸得黯淡的皇宫添上了一抹清爽明亮,于是便分外扎眼起来。

“观明。”

含着笑意的招呼声从身后传来,东方问渊停下脚步,回身正见元铮带着随从过来。

“陵王殿下。”

元铮抬手让他起身,被雨洗润了的琥珀双眸亮得柔和亲切:“真是够巧的,平时都难得见你一面,莫说是在宫中相逢了,可见今日有缘。怎么有空入宫一趟?”

东方问渊半敛着双眸,平淡却不失恭敬地答道:“中秋将至,特来宫中向皇上皇后问安。”

“观明真是有心了。”元铮的目光在东方问渊脸上滑过,他向后略挥了挥手,跟着的侍从们便无声后退。

“难得偶遇,观明可愿与本王同行,叙一叙旧话?”

“殿下吩咐,自不当辞。”

二人便在长长的宫道上同行。

元铮缓缓迈步前行:“许久不见,听闻前些日子你离京游玩。也不知你是去了哪些好地方,回来之后倒是比从前更为健谈,可见山间旷野的景色宜人性情。”

东方问渊道:“不过是外出散心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如殿下所言,山间旷野之景确实宜人性情,能叫人明白许多过去不能明白的事。”

听了他这暗藏深意的话,元铮只是微微一笑:“说起山间景致,不久前本王还去了城边的一座山中访友。我这位友人才思非凡,又风趣幽默,本王与她赏景谈天甚是愉悦。她便是从前咱们在斟星楼中识得的纪贤弟,不知观明还记得否?”

元铮说着侧眼去看东方问渊的表情,却见他面色分毫不改,只淡淡道:“记得。”

元铮的笑里忍不住现出一丝锐利,然而很快又藏了起来,他继续道:“我们那日聊得尽性,不过言语之间这位纪贤弟倒是很记挂你。她听闻本王为求父皇身体康健在灵虚观中排了些道场祈福,还忧心这样吵闹会不会搅扰国公爷清修。本王自然是舍不得她忧心,便答应她让那些祈福的道士们少吵嚷些。”

元铮似乎是在夸耀自己对那位友人的体贴亲密,可东方问渊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元铮便道:“不过清修之人本也该远离尘世纷扰,在那一方天地里关起门来就可自得清静了,何必管外间如何呢?”

东方问渊没有回应他的反问,只向他道谢:“多谢殿下仁心体谅,在这些小事上也能对我与家父多有关照。”

东方问渊的应答总是这样简短而不失礼节,却叫人琢磨不清他的真实态度。眼见言语间的试探较量都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元铮凉凉地瞥了东方问渊一眼,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山间景色是好,可惜近来秋雨连篇,即便偶有雨停之时,山中也是浓雾弥漫。云雾缭绕的深山,不由得让人想起一个传说典故来,观明可知是何典故?”

“还请殿下赐教。”

“这还是当年咱们同在博雅苑中读过的典故。”元铮浅笑着理了理袖子,与东方问渊略分了前后地漫步在深长的宫道上,就如少时一般,“晋时王质伐木,在山中遇二童子对弈,他因喜好棋艺便上前观看,待到终于想起该下山回家时,腰间斧柯尽烂,山下村中已过百年,而他的家人好友也早就死光了。”

元铮停下了脚步,侧身回看东方问渊:“本王以为,王质为观此棋局,落得亲友皆无、世事沧桑巨变,实在是大大的不值。”

东方问渊却不说值不值,只看着不远处宫室的飞檐翘角,淡淡一笑:“想来是此棋局太过精彩,才会如此引人入胜。”

“哦?”元铮挑眉道,“听观明此言,若你是王质,该是不悔观棋了?”

东方问渊没有直接回答,他将远递的目光收回,正面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若我是王质,或许会更好奇亲自对弈该是何种感受,而非观棋不语。”

琥珀眼眸中有一瞬精光利刃闪过,而对峙着的清渊寒潭却依旧沉寂无波,不起半点动荡。

半晌,元铮眯起了双眼:“观明果然大才,总有些不同于俗人的见识。”

东方问渊笑得谦和:“殿下谬赞了,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拙见而已。”

元铮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敛了金丝华袍的衣袖:“时候不早了,本王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同你在此闲话了。观明还是早些去向皇后问安,莫要耽误了时辰。”

东方问渊行礼:“是,恭送殿下。”

一行人倏尔远去了,东方问渊站在宫道长街上,冷冷地看着前方离去之人的背影,待这些人消失在下一道宫门背后,他才继续向鸣凤宫而去。

雨又下了起来,滴滴答答,这一年的中秋佳节似乎注定要无月可赏。然而即便无月,该办的宫宴仍旧是要办的。熙帝的病稍见起色,宫中四处忙碌筹备,可这一日乾和宫的侧殿内却陡然多了些动静。

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门外值守的宫人低头侍立,无有一人敢进去关照熙帝龙体康泰,任由那碎瓷片子散落一地。

鸣凤宫内,皇后虽端坐在正座上,还是忍不住频频探头往外张望。终于望到了宫女进来,却是一脸的忧急之色。

皇后身侧的大宫女示意左右告退,待殿内无有他人之后,皇后才急急地问那座下跪着的人:“怎样了?”

地下的宫女还自喘气,眉头却是深皱:“不好了娘娘,乾和宫那边的人说,咱们殿下自进去之后,不一会儿便听得里面有摔茶盅的声音,陛下应是动了大气,方才恍惚听人传话,说是要先将咱们殿下留在宫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铭儿留在宫中?”皇后颓坐于椅中,喃喃低语,“难道……幽禁?!”

皇后正自出神,忽然又猛地站起:“快派人去国公府中……”

她话还未曾说完,外头便有传话的太监进来。

“皇后娘娘,陛下请您往乾和宫走一趟,有要事询问。”

皇后正了正衣襟,肃然道:“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传话的太监声音平板:“奴才不知,娘娘去了就清楚了。”

皇后心中一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下心神,沉声命人摆驾,扶着宫女的手却有一点颤抖,她临出门前对身后的大宫女吩咐道:“日前外头送来的中秋节礼本宫才理了一半,你先派人去将它们收起来,免得受了潮。”

宫女应声低头而去,皇后这才上了辇轿,往乾和宫而去。

乾和宫上乌云密布,积郁深重得能把人的脊背压垮,皇后却将身子挺得直直的,稳步跨入了殿中。

殿门闭合,殿内只有歪在榻上的熙帝,长久的病痛让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而此刻那青白之间却有一点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怒气所致。

天气阴沉,即便是白天殿内也点着几盏灯火。皇后低垂着眼,在殿中稳稳跪下,行礼问安的动作优雅而流畅,这位东方家族出身的大小姐,几十年来都是不变的端庄大气,挑不出半点错处。

熙帝的脸色在天光与烛光交织之间明暗错落,叫人看不清什么表情,他沉默地看着皇后行完礼,却没有让她起身。

皇后面沉如水,面对这样的无声羞辱也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六宫之主风范,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熙帝看着这个女人几十年来不变的倔强神情,微皱了眉头,终于开口:“皇后,你可知罪?”

皇后神色不变,沉声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哼。”熙帝冷笑,“你应该知道元铭被朕扣留在宫中了吧?这时候还要嘴硬?”

皇后缓了缓呼吸:“臣妾来时确实已闻得此事,但请陛下明白告知,臣妾与铭儿有何过错?”

“你还敢和朕装糊涂!自己好好看看!”

一本密报折子被扔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拾起打开,一一细读过去才露出些惊惶之色:“陛下,这一定是有人陷害!千秋节巫蛊一事怎可能会是铭儿所为?”

熙帝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不可能会是他做的?他府中多年奴仆所言,亲眼见到他在王府中埋下过射偶人。虽然事后证据早已被毁,但其间各处环节皆人证,他还想抵赖不成?再说了,有你这样一位惯行巫蛊之术的母亲,他难保不会有样学样。”

皇后的脸色霎时灰白如槁木,她颤着双唇望向龙位上的天子,沉默了许久才道:“当年之事,确实是臣妾之过,但前因后果如何,陛下也都清楚。臣妾即便愚昧,也不至于一错再错。”

熙帝怒道:“你可知在启阳殿中发现的是何物?就是你当年刻下的射偶人,朕让人烧毁了那东西,下令不再追查,就是因为不想再提往事!却不想本来就是你们母子要以此来剜朕的心!”

皇后毫不畏惧地直视他:“陛下既见了启阳殿中之物,便更不该怀疑是臣妾与铭儿所为!”

她怔了片刻,忽然流下泪来,苦笑道:“陛下不想再提往事,臣妾又何尝想提?那是臣妾一生最后悔之事!”

殿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在这沉默里时光恍惚倒流了,倒流到二十多年前的光阴中。

那时的皇后东方怡,是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而熙帝登基还未及而立,是壮志凌云的年轻帝王。东方怡能嫁得这样的男儿,入主中宫,为天下臣民之母,不可谓不欣喜,不可谓不骄傲。然而现实终究与期盼不同,她等来的不是鸾凤和鸣、帝后恩爱,只有无休无止的猜疑和算计,让她不得不在权力与感情之间取舍盘旋,在后宫争斗中你死我活。

回忆起来,东方怡只觉得这座皇宫仿佛是一个吞噬人心神的怪物。她是武将世家出身,是品性高贵的贵族小姐,行事总是光明磊落,可来到了这里却像迷失心智一般,要用尽阴毒手段和那些后宫女人缠斗,只为换来熙帝一个笑脸。

甚至,她还要把心计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用在自己唯一的弟弟身上!

可是到最后,到她的弟媳离世,她的弟弟再也不肯见她一面,到东方家权势颓败、人心离散,她才终于明白,她这个皇后,不过也是熙帝手中的一把利刃而已。

既是利刃,好用的时候自然要握在手中尽情发挥作用,刀钝了,就可以弃之一旁了。

这就是所谓的帝后。

长久的沉寂之后,皇后抹去脸上的泪水,平静地向那座上之人开口:“不管陛下信不信,当年事发后,那对射偶人便已被臣妾烧毁,臣妾再不愿行此等下作之事。所以如今它为何会再次出现,臣妾实在不得而知。再者,即便臣妾真的要再行巫蛊之术,怎么可能会在启阳殿中放上当年的射偶人?如此行事岂非太过明显,自寻死路?”

熙帝的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幽幽道:“确实明显,但冒险一回,换你儿子的天子之位,你的太后之尊,倒也不亏。”

皇后缓缓抬头,直视着座上之人,眼中的冷硬与肃然是东方家特有的不肯退却:“陛下既是要出此诛心之言,臣妾无话可说,只能一死以证清白,请陛下下旨赐死臣妾!”

她伏地跪拜,绣着凤穿牡丹纹样的长袖裙摆在清冷光寒的金砖上铺开,华丽凄艳。

熙帝看着她跪拜下去却依旧挺直的脖颈,不禁勃然大怒:“你少拿死来威胁朕!你们东方家的人从来都是这样的德行!你想死,朕偏不如你的意!”

熙帝气得伏在椅上咳嗽不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便高声叫人进来:“来人,把皇后带回鸣凤宫,无朕旨意不得出宫门半步!”

殿外的宫人进来扶起皇后,皇后从冰凉的金砖上起身,却倔强着没有伸手要宫人搀扶。她慢条斯理地理好了衣冠,又向熙帝行过一礼:“臣妾告退。”便淡然退下了。

金色凤辇离去,熙帝独留在那片幽暗的光影中,只觉天旋地转。他缠绵病榻多时,早已不适合这样动怒生气,以至于头脑都昏然了,他缓了许久,才又叫了太监过来,似乎又是吩咐传什么人进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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