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宫里的人传话出来的时候,东方问渊正站在书房窗下,独自欣赏庭院中的梧桐。
经了连日的寒雨摧打,梧桐树叶已掉了一半,露出了许多枝桠。
东方问渊忍不住想,这样半秃不秃的梧桐,若是她来了,都找不到树枝藏身,她少不得又要讽刺嘲笑一番。
东方问渊唇边多了一丝笑意。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
“公子!”
是执言在外请进,东方问渊收敛了表情,沉声道:“进来。”
执言飞快进了门,迅速低声道:“公子,皇后娘娘的人过来了,说有事请公子进宫一趟。”
执言迟疑了一瞬,又道:“据说睿王殿下也在宫中,正被专人看守着。”
听到这些事,东方问渊仿佛并不惊讶,只淡淡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从梧桐树梢移到了阴沉的天际:“事情都办好了吗?”
执言点头:“都按照公子的吩咐办好了,圣上已派人暗查,若无意外,他们今晚就会拿到我们调换好的东西。”
执言眼中透出一股志在必得的喜悦。
端王一听说熙帝要重查巫蛊一事,便马不停蹄派人去备下陷害睿王的证据。殊不知,一切早已在东方问渊的计划之中。
端王得到的所谓证据,或许送不走睿王,反而能让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全部暴露。
“圣上想要查清真相,那便给他一个真相吧。”东方问渊的眼神里有一种冷漠的厌倦,他闭了闭眼,伸手合上窗扉。
“是时候了,随我入宫吧。”
“是!”
白衣人影远去,独留庭院清寒,一院梧桐寂寂。
大梁的皇宫,本是羽朝所建。
朱红的宫墙,金色琉璃的瓦盖,无论白天黑夜,整个皇城都是那么的奢华富丽,精美似人间仙境。得了大梁的豪气之后,这座城少了浮华,多了凛冽,在深秋黄昏时看去,硬红的宫墙配上高耸的宫门,像吞噬来人的深渊,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东方问渊就是这样穿过深秋冰冷的雾气,一步步向那个深渊走去。
今夜的皇宫很是安静。
宫内早已掌灯,灯火却添不上半点热气。
东方问渊要去的,是皇后所在的鸣凤宫。那里已被熙帝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
不过这样的命令,阻止不了仅凭武功就能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冥痕十三剑,更何况还有夜色掩护,他要进鸣凤宫的内殿,可谓轻而易举。
空荡的内殿,只有皇后一人端坐其间。
皇后还穿着面圣的正装,脸上已无方才在乾和殿内的淡然平静,她目光黯淡,隐隐有悲切焦急之色。
作为东方家的大小姐,她可以生死不惧。可是作为母亲,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忧心。
睿王会被熙帝如何处置,还未可知。
“姑母。”
清冷若玉石的声音传来,拉回了皇后飘散的思绪。方才还是空荡无人的殿中,已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渊儿!”
皇后见了东方问渊立于殿中,顿时心安不少,可又是见他是一人而来,脸上才现出的笑容又消失了:“渊儿,怎么你一个人来了,你父亲呢?”
东方问渊神色平静地答道:“父亲还在灵虚观中清修,我没有叫人打扰他。”
皇后皱眉:“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还是需要请你父亲前来商议才好。”
皇后正要再传人出去,东方问渊却冷声道:“姑母不必去找我父亲了,现在外间把守之人众多,要出宫一趟不易。今日之事,或许只我便可解决。”
皇后只当他还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急道:“你可知今日发生的是何事?便是此前千秋节上……”
“我知道!”
东方问渊忽然打断她。
皇后愣了愣,听到东方问渊低声道:“启阳殿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
“你已经看过了……”
皇后有一瞬的错愕,转而惊慌起来:“你已经看过了那对射偶人?”
东方问渊淡淡点头:“我还知道今夜之事也与射偶人有关。今日发生的一切,皆因陛下怀疑此前巫蛊之祸,是姑母与睿王殿下所为,所以要以此降罪。”
“你既知道,为何不早说!你……!”
皇后的怒火还未曾完全烧灼起来便停息了,她忽然察觉到东方问渊那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背后多了些别的东西。她心间莫名一沉,颤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是。”东方问渊回答得干脆,“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查明白了,包括我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他知道了!
那些幽暗的陈年旧事,是她最不想提及的噩梦,她曾经以为一切可以被时间冲淡,起码她们的下一辈,不会再陷入这些恩怨之中,可是他还是知道了。
皇后颓然愣在当场,扶着椅靠不知该作何反应。
东方问渊没有在意皇后的反应,一任冷声道:“今日之事,我可以帮睿王殿下脱困,但我要姑母答应我一件事。”
皇后眼中一亮:“是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本宫能办得到!”
东方问渊望着殿中如枝桠般矗立的青铜宫灯,容色越发冰冷:“那就请姑母明白告诉我,当年我母亲之死,你是不是亲手参与其中?”
宋玉阮的死!
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那一瞬间很想要解释,很想要为自己辩解。
是,她是动了利用自己弟妹宋玉阮的心思,可当年她也是受人所骗!
她哪里会知道,自己偷偷下在宋玉阮饮食中的玉粉,竟会被人掺了慢性毒药,最后导致宋玉阮心肺受损严重,最终抱病而亡!
宋玉阮不是她杀的啊!
可是当皇后对上东方问渊的那双眼睛,那双与宋玉阮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时,她忽然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怔了许久,最后凄然地点了头:“没错,是我亲自动的手……”
六宫之主,天下之母,几十年来第一次不是自称本宫,而是自称‘我’。
东方问渊本来平静的面容,骤然崩裂开来,那双和宋玉阮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瞬间通红一片。他紧紧抿着嘴角,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她可是你的弟妹!是你亲弟弟的妻子!是我的母亲!你……你竟也能下得去手?”
“我……”
皇后哽咽了,眼中淌下泪来。
东方家的大小姐,母仪天下多年,脸上已生了不少皱纹,平时它们静静地隐没在浓妆和端庄的仪态之下,对外只有雍容华贵而已。
可是此刻,母仪天下的女人终于暴露出了脆弱的神色,眼中满是凄凉悲哀,那些隐没的纹路浮出水面,她忽然就老了许多。
“渊儿,这些年来,姑母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为什么要向你母亲下手。”
“是啊,为什么呢?”东方问渊低声说着,不是提问,只是讽刺地重复她的问题。
“当年为了东方家的荣耀,为了坐稳这后位,我已被逼得无法选择,才生了那样糊涂的心。”
皇后泪眼模糊,她的目光越过被泪水打湿的烛光,恍惚又看到了多年以前的故人。
“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玉阮!”
“东方家的荣耀?”
东方问渊双眼通红,嘴角却噙了一丝冷笑:“我竟不知,原来咱们东方家的家训,是可以为了家族的荣耀,肆意残害自家亲人的性命!”
他语气中渐渐带上了怒意:“你也罢,父亲也罢,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无辜受罪,遭受病痛折磨最终惨死!”
“不是这样的!不是!”
皇后早已泪流满面,她扯住东方问渊的衣袖,拼命摇头否认。
“渊儿,这并不关你父亲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都恨着他,恨他没有去深究玉阮的死因,恨他对此事无所作为。可你父亲也实属无奈啊!玉阮离世,这世上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他!当年若不是玉阮要他为大局考虑,更是为了让你平安长大,他只怕早就和圣上翻脸了!”
东方问渊愤愤地一甩衣袖,挣开皇后的双手:“你不必替他开脱!如果他真是为了我才不给母亲报仇,我倒宁愿是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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