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东方问渊甩开,闻言几乎痛彻心扉,她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渊儿,不要这样说!都是姑母不好,是我有罪!你该恨的人是我!该去死的人也是我!”
“死?”
可笑,事到如今,说一个死字又有何用?
愤怒从来没有这样深刻过,但那无济于事,只会影响他的思考。
东方问渊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略微平复下心间波涛般汹涌的情绪,等到他再睁开双眼,言语里只剩下了一点凉凉的淡漠:“可是姑母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听到这话,皇后流着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是啊,我还活着,我真是好不要脸。”
她为什么而活着呢?为了皇后这个位置上,坐着的人还姓东方。
东方问渊俯视着皇后:“姑母若真觉得自己有罪,就该日日忏悔!”
皇后听罢,默默半响,从地上起身。她正了正衣衫,转身走入内殿后边的一个隔间中,旋开机关,从只有她知道的暗室里捧出了一张牌位。
东方问渊转脸望去,忽然怔住,那牌位上面赫然刻着宋玉阮的名字。
“渊儿,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夜不在忏悔祈祷,可是再也没用了,过去铸成的大错无法更改,玉阮她回不来了。”
贵为皇后多年的东方怡,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的东方怡,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的天之骄女,总有几分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合宫上下,不是应承讨好、与她虚与委蛇的人,就是笑里藏刀、看她不顺眼的人,没有一个可真心相待的姐妹。而自己枕边的男人,先是帝王,才是夫君,伴君如伴虎,她虽年轻骄傲,这个道理却是很懂得的。
无人可言二三,直到宋玉阮远嫁入京。
宋玉阮初次进宫觐见,东方怡便觉得与这个弟妹十分投缘,宫中长日寂寞,她经常召宋玉阮入宫相聚。
宋玉阮是书香门第养起来的女子,出身将门的东方怡却十分欣赏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这样喜欢她。因为宋玉阮外在看起来柔弱,实则骨子里另有一种血性刚健。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为深宫中艰难求生的东方怡,带去了许多难得的宽慰与关怀。
可作为皇后,东方怡还是下手了。
为了子嗣,为了后位,为了东方家的荣耀,她听信了那个方士的鬼话,要用玉珠与偶人行借子之术。她安排人不断地在宋玉阮的饮食里下入玉粉,期待着自己的弟妹能借给她一个孩子。
后来她果然也有孩子了,她欣喜不已,直感慨方士灵术,世上竟有这等灵验的求子秘方。可是她的弟妹,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却一天天虚弱下去。
最初东方怡还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虚弱,只要好好调理就能恢复。
然而事情不会件件都如她意,一年年过去,宋玉阮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找遍名医用遍名药,也寻不回宋玉阮原本的生气。曾经如玉的江南美人,竟枯瘦得仿佛一碰就碎,在玉兰花下的笑颜再不复从前的明媚。
也是在那个时候,贺连蓝绮也撑不住了。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眸的女人,在病榻前告诉了东方怡真相。
贺连蓝绮要死了,一个要死的人什么都伤不到她。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幼子元铮,所以她要在死前把真相告诉东方怡,不为别的,就为让帝后互相忌惮暗中对峙,这样才能为她的儿子劈开一条深宫里的夹缝,让他有机会活下去。
一切都是皇上的计谋,为了皇权稳固,熙帝不能让外戚独大。
东方家可以存在,但东方家只能是他熙帝手里的一把刀!东方怡不可以生下嫡长子,东方家也不可以和一代大儒联姻修好!
正好,贺连蓝绮因为得不到许诺的皇后之位,想要对东方怡施行巫蛊之术,熙帝便将计就计,借贺连蓝绮的射偶人,给东方怡安排了一出方士进献求子秘术的戏码,让东方怡去算计自己的亲人,他也能腾出手来,抓紧让其他女人怀上长子。最终,出身低微没有背景的何蓉蓉生下了长子,东方怡也害得自己的弟妹不久于人世,东方家与宋家交恶。
东方怡,还有整个东方家,都被算计了!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悔恨与愧疚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同时她又很恨,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能向贺连蓝绮报仇,她不能向皇上讨要一个说法,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半点,她甚至还要帮着熙帝隐瞒一切,要拦着想要鱼死网破的弟弟东方恒。
因为她姓东方,而一切的开始,都源于她的贪心,是她亲自动的手!如果事情暴露,东方家没有人能逃得掉!
皇后抱着宋玉阮的牌位,跌坐在那些旧事里流泪。
“我此生罪孽深重,百死难赎,只祈求玉阮她能早日往生,下辈子平安喜乐,再无痛苦。”
东方问渊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心中悲苦交织,酸涩难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终只能默然转身,向殿外走去。
“渊儿!”
皇后抱着牌位,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眼中的泪一直未歇:“当年之事,皆是我之过,但是与铭儿无关。你要怎样都可,哪怕一剑刺死我,姑母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是你哥哥他是无辜的!”
“我自然还记得睿王殿下是我的哥哥。”
东方问渊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停在殿外浓黑的夜空里。
“我虽然姓东方,但到底不会见自己的亲人有性命之忧,还选择坐视不管。前代的恩怨与殿下无关,他今夜有难,我会帮他。姑母你……放心便是了。”
东方问渊说完,再不停留,径直走进黑夜中远去了。
皇后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眉眼间凄楚一片。她看着东方问渊远去的背影,这个自己的亲侄儿,从小行走起坐都是这般脊背挺得笔直,即便是他幼时就失去了母亲,更有心疾在身,他也极少哭闹任性,反而长成了性情坚毅、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皇后伏在地上,抱着宋玉阮的牌位喃喃低语:“玉阮,你养了一个好儿子。都是我的错,没能让你亲眼看到这些孩子们,他们已是多么出色的男儿郎。”
她垂首哀哀哭了半刻,忽又念道:“只是这些孩子们涉世未深,哪里知道那一位的心狠之处?帝王无情啊,呵呵……此刻就算真的摆出了铁证,证明此事与铭儿无关、与东方家无关,以他的为人,只怕也不会轻易抬手放过吧?”
皇后抱着牌位,艰难地从地上站起:“看来还得加些筹码才行,也算是我一命偿一命了。”
皇后走到隔间暗室中,轻声把门阖上,却是把这尊奉了十几年的牌位烧掉了。
烧掉牌位之后,她从暗室中出来,没有唤来宫人,而是自己亲自动手,重新抿好发髻、上好新妆,又换过一身华丽庄重的宫装。
皇后快步来到书桌前坐下,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开了手臂上的肌肤,鲜血一下涌出,滴滴答答流满了白磁碟。接着她用帕子随意包扎了一下伤口,便赶紧取来两方素帛,以鲜血为墨,各写了一封书信。
做完这些,皇后才叫了外间自己的心腹宫女进来,吩咐她们将一份迅速送往乾和殿给皇上过目,一份趁天亮混乱之时送往灵虚观交给安国公。
最后,所有人都被皇后遣出去了,独余她一人在内殿静坐。她从暗格里取出一个鲜红瓷瓶,这个瓷瓶已藏了多年,里面盛的,是见血封喉的鸠毒。
皇后涂着蔻丹的手指在瓷瓶上抚过,十指尖尖,鲜脆如血,和这瓷瓶混为一色。
即便是日日精心保养,经了多年岁月磋磨,她的这双手,也再不是年轻时的嫩如春笋了。
手尚如此,她的脸又会是如何?她不敢窥镜自看,她怕看见的镜中人只是久居深宫、满脸恶毒算计的皇后,而非当年武将世家出身、气度高华的大小姐东方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皇后看着自己的双手,找不到答案。
这双手,曾经也是白皙剔透,如无暇美玉,平日要做的事也不过是刺绣插花、焚香弹琴,不想后来竟也会染上鲜血。这么多年的深宫争斗,她手中过去的何止是自己弟妹的性命?
皇后哀哀地笑了起来,最后打开了瓷瓶,一仰头,毫无犹豫地饮了下去。
鸠毒一入,喉舌自脏腑,一路犹似被利刃剖开。心口生疼,像是被烙上赤红铁印,要让人连魂魄都万劫不复。
皇后在这难言的痛苦中闭上了双眼。
原来这万人之上的尊荣富贵,代价之大,便如吞刀入喉。
被打发出来的宫女们已各自领命而去,皇后身边侍奉多年的贴身宫女才要潜出鸣凤宫,忽而察觉不对。
娘娘怎么知道天亮之时宫中会混乱一片,她们可以趁机出宫?
宫女思索片刻,还是悄悄返身回到殿内,却一眼见到端坐于凤位之上的皇后娘娘,口角俱是鲜血,已然气绝。
皇后蔻丹纤指中握着的,只有一瓶鲜红的鸠毒。
皇后凉凉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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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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