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一桩心事,温振终日懒洋洋。
不是他不上进,而是温氏正处于风口浪尖,他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
就怕皇帝有什么阴谋,借他这个豁口,对温父下手。
弹劾一事,最终恐怕只有皇帝乐见其成。
他可没忘嬴家被卸兵权一事,别一个搞不好,温父就此告老还乡。
每逢休沐,温振便到温挺的四海书局转转。
这日,碰巧与温允、温斐在四海书局门口撞见,三人寒暄。
“允兄,你也休沐吗?阿斐,多日不见。”
“阿振。”
“振兄。”
温振鬼鬼祟祟往四周望了望,看附近有没有御史台的巡使,“现在都不敢和你们站太近,就怕御史台参我们一个结党营私……”
“怕什么,自家兄弟,难道还要老死不相往来?”温允无奈失笑。
眼看将近晌午,兄弟四人到九香楼搓一顿。
他们上到二楼,临窗而坐。
等菜的间隙,瞧见嬴子骞带巡逻队打楼下经过。
牛中瑞这场弹劾风波似乎没有太波及武官。
温振原本以为,凭皇帝对嬴子骞的喜爱,会将他安排进千牛卫,当贴身侍卫,又或者进北衙禁军,担任皇帝亲信,事务清闲,地位清贵。
结果嬴子骞主动请缨,任从六品上左金吾卫校尉,主管长安城东部日常巡警、坊市治安,重点区域包括皇城东侧诸门及东市,庶务繁杂,抛头露脸。
而秦褚臣,多方运作之下,任从六品上右金吾卫校尉,主管长安城西部,负责西市、金光门等区域,并监管胡商聚居的西城地带。
嬴子翟时任北衙禁军校尉,从六品上;秦褚定时任北衙禁军郎将,正五品上——秦褚定压嬴子翟一头。
秦褚臣虽和嬴子骞同等级,但嬴子骞多负责皇权区、富贵区等重点区域——嬴子骞隐隐压秦褚臣一头。
在另外的“战场”上,秦、嬴两党分庭抗礼,看不见的硝烟早已四起。
最最让温振郁闷的是,都是同一届,何故他只是个小小的九品校书郎,造孽啊!
难道文科状元就这么不值钱,这么不如武举状元吗?他竟就这么被那两个人比下去了!他的宰相之路!何其坎坷!
嬴子骞样貌气质出众,身形高大像父亲,小麦肤色,五官偏精致像母亲,但不至于太秀气。
走在街上,一身正气,有板有眼,少有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出一丝乖巧和良好的教养,是多少妇人梦寐以求的儿子。
巡街时,多少已婚的、未婚的女子都在偷看他。
喂喂喂,那个盘了妇人发髻的,你隔壁相公脸都绿了!看没看到!
还有抱着你膝盖的,你女儿吧,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管不管!
温振心中妒火熊熊燃烧。
“早知道我也去参加武举了……”
温振郁闷地撑着下巴,瞪着经过的嬴子骞。
“校书郞多没前途,武举,打不赢嬴子骞,还打不赢秦褚臣吗……”
就算打不赢秦褚臣,总能上榜吧?找点什么跑腿干干,也好过整天枯坐在案前……好过那群老登提防自己。
但要说做武官……
现在军队基本分两大阵营,嬴家和秦家。
嬴家和温家有隔阂,不好拉拢。
他和太子李汉霄处得不错,为了他日后的宰相之位,他自然是要投靠东宫的……
和秦褚臣也有年少情谊……但二皇子和太子水深火热,秦家支持二皇子,太子只能找嬴家支持,他只能与秦家为敌。
啧,这关系,乱如战国七雄……
难道要他假意投靠秦褚臣,虚与委蛇?但他也知道,秦家视温家为眼中钉……他可没忘秋狝时秦褚定说过的话,那满满的敌意。
温振心中踌躇不定。
“临近中秋灯会,巡检频繁不少。”温允说。
“哎,哥,中秋灯会通宵达旦,我们到时候也出来玩,行不?我要是一个人,我娘可能不允。到时候我们四个一起,我跟我娘说说,她应该会同意!”
温斐期盼地看看温允,又看看温振。
“行啊,到时候我们去你家找你。”
温振随口尝了一颗花生。
慢悠悠吃饭午饭,温允、温斐便都回去了。
温振带着温挺去东市看花鸟市集,权当消食。这都是富贵人家的消遣,他倒不是很感兴趣,只看个新奇。
他们经过一处鸟商时,铺中突然传出几句脏话。
“直视我,崽种!”
“崽种!崽种!”
“龟儿!龟儿!”
说话的是一只玄凤鹦鹉,通体雪白,脸颊两点红,头顶一撮黄毛,瞅着有一种清澈的愚蠢,看起来鸟龄不大。
那么小,吐字却能那么清晰,不常见。
“哎呀,骂得这么脏……”
勾起温振的兴趣,那骂人的架势,还真颇得他真传。
“哎呦,哎呦,客官,真对不住,这只鹦鹉是我今天从养鸟户那边收鸟时送的,也不知怎么教的,不教吉利话,净教些晦气话。收时不声不响,等到店里就开始骂人……”
贩鸟商老板汗流浃背,连连道歉。
“该不会是学不会吉利话,才免费送的吧?”温振偷笑。
“没事,我就喜欢它骂得脏……小东西……回去我再教你几句脏的……崽种!崽种!龟儿!龟儿!”
跟鹦鹉对骂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左看右看,生怕有御史台的巡使,参他一个玩物丧志。
逗了一会儿,温振还是移不开眼睛,不由说:“老板,这只鹦鹉我要了!”
“好嘞!好嘞!”老板连忙点头哈腰,“谢谢您!”
“哎呀,真好,我本来也想买的,但怕买回去被我爹骂。”
这时,温振才留意到旁边还有一人,身后跟着书童,同样对这只玄凤鹦鹉目不转睛。
“未请教,阁下是?”
看打扮,多半也是官家子弟。
“在下谷德怀,家父是户部尚书谷魏智。”谷德怀作揖。
“我认得你们兄弟俩,你们是温相的儿子。四海书局那副不从仕途的誓词惊世骇俗,所有人都想看看,发誓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听到两人身份,鸟商老板就更汗流浃背了。
户部尚书?
听到这几个字,温振眼睛都亮了,这人脉不就送上来了吗!钱袋子啊!
“哎呀,是户部尚书之子,难怪,久仰久仰!”
温振客套回礼。
“早就耳闻你们家家教甚严,也不容易啊……你要是喜欢这鹦鹉,有空我们也可以约约,一起逛逛花鸟集什么的,都是同龄人,搞不好志趣相投啊!”
“哈哈,好说,好说……”
两人把场面话都说圆了。
哪曾想,还没来得及换到新笼子里,玄凤鹦鹉就飞了出去。
温振转身,就看到它稳稳落在嬴子骞肩膀上。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尤其这只鸟选嬴子骞不选他,站在嬴子骞肩膀上安安静静梳理羽毛,温振有种被落了面子的感觉。
天上盘旋的海东青远远瞧见自己的位置被霸占,一个响亮的鸣叫就俯冲下来,吓得那只玄凤鹦鹉从嬴子骞肩膀滚落下来。
嬴子骞眼疾手快,一下子稳稳接住它,将它握在手里,阻挡海东青的视线。
海东青站在嬴子骞肩膀,一双犀利的眼睛左看右看,似有不满。
嬴子骞抬起右臂,将它引导到手臂上,手一扬,又将它赶回天上去。
嬴子骞这才缓缓打开左手,那只玄凤鹦鹉闭眼躺在他手心。
所有人都以为它被吓死的时候,它又晃悠悠站起来,展开翅膀,飞回嬴子骞肩膀,还精力十足地朝温振的方向叫,“崽种!崽种!龟儿!龟儿!”
还会装死,精得很。
它仿佛在骂自己,温振有种吃瘪的感觉,尤其嬴子骞现在官阶比他高。
“还给我。”
他不情不愿地看向嬴子骞。
嬴子骞喜欢看他吃瘪的表情,决定不予归还了。
他转向老板,“他付钱了吗,多少钱?”
“还、还没……”老板擦汗。
“是不是想打架?”
温振脸色一下子拉下来。
“是你人品太差,这只鹦鹉主动择主,与我何干?这只鹦鹉多少钱?我要了。”
嬴子骞继续看向老板。
老板看看温振,看看嬴子骞,都得罪不起,哪敢要钱。
“这……这……这……反正也是养鸟户送的,就不收钱了吧?”
嬴子骞没说话,兀自掏出二十文塞到贩鸟商老板手里。
温振忽然开腔冷嘲,“听闻嬴二公子喜欢与猛禽野兽为伍,看来果真如此,连小小一只玄凤鹦鹉都不放过。既然这样,我只能‘忍痛割爱 ’了。”
嬴子骞缓缓朝周围扫视一圈,唤道:“可有御史台的巡察使?巡使何在?”
他转回看向温振,盯着他的眼睛,“给我参他,温大公子德行不悖,口出狂言……”
温振脸都绿了,像啃了只死老鼠。
嬴子骞挑眉,扬起嘴角,“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今天只是没心情,真要打,保证给你拳拳到肉,脸上花开!”
混蛋……温振咬牙切齿。
“哼。”
“哼。”
两人相互看不顺眼,但都不想再纠缠,周围开始驻足一些八卦旁观者。
温振只能冷脸让嬴子骞的巡逻队离开。
“早闻你们两个不对付,今日一见,开了眼界……”
谷德怀叹为观止。
“德怀兄,还有事,改日再聚。”
温振杀气腾腾地背着手走了,温挺惶然跟在他后面。
“好、好的……”
黄昏,嬴府,嬴子骞在逗弄新得回来的玄凤鹦鹉。
嬴子翟从他书房经过,驻足听了会儿。
“这哪来的?骂得真脏。”
“从温振手里抢来的。”
“听说今天你和他在街上吵了一架?”
嬴子骞不语。
嬴子翟想了想,“你和他关系好像还不错……”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嬴子骞匪夷所思地扬起眉头。
“要关系真不好,早就老死不相往来,话也不多一句了,还能对着骂?”
“什么歪理?”
“哈哈哈……”
这时,婢女安昭妤端了壶茶过来,她是家生婢,随母姓安,是粟特人的后代。
栗特人擅长经商,长期主导丝绸之路贸易,粟特商人以此闻名。
安母年轻时随父母颠沛流离,父母双亡后,被嬴子骞的爷爷买回府当婢女,后与嬴府家丁成亲,生下安昭妤。
但也有一些突厥族汉化改姓为安,所以即便她与嬴子翟相恋,也得不到嬴父嬴母的成全和祝福。
嬴叔嵇带兵打过突厥,对异域长相多少有些介意。
嬴母是汉官之女,对血统、对门户更是看重,不可能看得上安昭妤。
嬴子骞没想太多,既是兄长喜欢的人,他便尊重,私下经常喊安昭妤嫂子。
“嫂子!”
这会儿,他也这么喊了。
“别这样叫!夫人听见了可不高兴!”
但她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嬴子翟抱臂在一旁看着,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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