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自己也没闲着。第二天,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裙,打扮成投亲靠友的寻常女子模样,去了镇上最热闹的茶肆。她选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茶客的闲谈。
起初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生意经。直到午后,几个看似行脚商人模样的汉子坐下,嗓门颇大。
“……听说了吗?织造府薛大人家前几日在城外遇袭了!”
“真的假的?谁敢动薛家的人?”
“千真万确!我有个亲戚在府里当差,说是运送一批贵重绣品的车队,差点让人劫了!幸好护卫得力,只伤了几个人,货没事。”
“薛家?可是那个皇商薛家?”林浅心中一动,这不就是他们之前“借势”过关卡的那家吗?
“可不是嘛!听说薛家大发雷霆,正在严查呢!怀疑是竞争对手搞的鬼,或者是……那伙流窜的水匪?”
“水匪?他们不是主要在江上活动吗?怎么跑到陆上来了?”
“谁知道呢?这世道……不过听说薛家已经报官了,官府也派人查了,但好像没什么头绪。”
薛家遇袭?流窜水匪?林浅默默记下这些信息。她感觉有一条模糊的线,似乎能将一些事情串联起来。
傍晚,三人回到车马店汇总信息。
沈青打听到,那家被查封的绸缎庄,罪名是“私贩禁品”,但具体是什么禁品,众说纷纭。他还注意到,镇上的丝绸价格近日有些异常波动,几家大商户似乎都在囤货。
墨痕夜间查探后回报,那被封的铺子周围有暗哨,他差点被发现。而且,他在铺子后巷的墙角,发现了一个用炭笔画的很不起眼的标记——那标记,与他之前在李乾身边某个负责江南情报的暗卫身上见过的信物纹样,有几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似乎是某种警示或变体。
“暗哨……变体标记……”林浅蹙眉思索,“看来那接头点确实暴露了,但里面的兄弟可能及时发出了警示,或者……有内鬼?”
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不仅有二皇子的追杀,似乎还牵扯到了本地豪强薛家、神秘水匪,以及情报网内部可能存在的问题。
“不能坐以待毙。” 林浅下定决心,“既然找不到我们的人,我们就主动创造机会,引蛇出洞,或者……借力打力。”
她目光落在沈青带回来的几块江南州流行的新式绣样上,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沈先生,你明天去打听一下,薛家在云锦镇的产业主要是哪几家,尤其是负责采买、鉴定绣样的管事是谁,常去哪里。”
“东家,您是想……”沈青似乎猜到了什么。
“没错,”林浅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属于商人的精明与冒险家的兴奋,“我们去会会这位薛家管事。既然薛家刚遭了难,对‘新奇’、‘能带来利益’的东西一定更感兴趣。我们或许可以,‘帮’他们找到袭击车队的‘真凶’,顺便……搭上这条线,获取我们需要的‘信息’和‘保护’。”
这是一个险招,如同走钢丝。但身处迷雾,唯有主动点燃火把,才能照亮前路,也才能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露出马脚。
林浅知道,她正在下一盘危险的棋,对手不止一个。而她的每一步,都关乎着自己和远在另一条战线上的李乾的安危。
江南州的夜,愈发深沉了。
云锦镇的清晨,被湿润的雾气笼罩,运河上升腾的白汽与织坊里飘出的棉絮混合,为这座丝绸重镇增添了几分朦胧。林浅早早起身,对镜整理妆容。今日她换上了一身料子稍好、但仍不算扎眼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根素银簪子,既不失礼数,又符合她此刻“家道中落、携新奇绣样寻求合作”的年轻女子身份。
沈青已打听到,薛家在云锦镇最大的产业是“云裳阁”,不仅售卖成品丝绸绣品,也兼收购各地新奇花样。负责采买鉴定的是一位姓钱的管事,每日辰时便会到阁中处理事务,午后常去镇上的“听雨楼”喝茶会友。
“东家,直接去云裳阁是否太过冒险?”沈青仍有些顾虑,“薛家刚遇袭,戒备必然森严。”
林浅对着模糊的铜镜笑了笑,眼神却清亮:“正因为戒备森严,我们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反而更容易被忽略。大张旗鼓的反而是靶子。我们不去云裳阁,去听雨楼‘偶遇’。”
辰时末,林浅带着沈青和扮作沉默随从的墨痕,来到了听雨楼。这是一家格调清雅的茶楼,临河而建,客人多是些文人雅客或体面商人。林浅选了一楼靠窗,又能观察到楼梯入口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看似悠闲,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位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衫、体型微胖、面容和善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小厮走进了听雨楼。掌柜的显然认得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钱管事,您来了!雅间给您备着呢!”
目标出现!
林浅心中一定,却不急着上前。她耐心等待着,直到钱管事在二楼雅间安顿下来,他的一个小厮下楼来吩咐伙计送些时新果子上去时,林浅才对沈青使了个眼色。
沈青会意,立刻起身,装作恰好也要下楼,与那小厮“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沈青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小厮拍打并不存在的灰尘,趁机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这位小哥,我家小姐偶得一幅前朝失传的‘千丝万缕’针法绣样,听闻钱管事是此道大家,特来请教,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必有重谢!”说着,一小块碎银已不着痕迹地塞入小厮手中。
小厮捏了捏银子,又打量了一下沈青和他身后不远处安静坐着的林浅,见他们衣着得体,不似奸恶之徒,犹豫了一下,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问问管事。”
片刻后,小厮回来,语气平淡:“我家管事说,若真有奇绣,可呈上一观。但若只是寻常之物,便不必叨扰了。”
成了!第一步,引起兴趣。
林浅心中微喜,从容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绣品。这并非什么前朝失传针法,而是她结合现代抽象艺术理念和江南细腻针法,自己设计并让绣娘赶制出来的“样品”。图案看似繁复随机,细看却暗含韵律,色彩搭配也极为大胆新颖,与当下流行的写实风格截然不同。
她亲自跟着小厮上了二楼雅间。
钱管事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见林浅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便落在了她手中的绣品上。他接过绣品,对着光仔细审视,手指轻轻摩挲着丝线的质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针法……确实独特,倒有几分古意,却又似是而非。”钱管事抬起眼,看向林浅,目光中带着审视,“姑娘从何处得来此物?”
林浅微微福了一礼,声音清柔却不卑不亢:“回管事的话,此乃家传。先祖曾于前朝宫中侍奉,偶得残谱,后人加以揣摩改进,方成此技。小女子家中遭变,不得已携此技外出,希望能觅得知音,也好……重振家声。”她语气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丝落寞与坚韧。
这套说辞是她和沈青早就编好的,半真半假,最难查证。
钱管事沉吟片刻,并未完全相信,但显然对这绣样本身产生了浓厚兴趣。“姑娘此来,是想售卖这绣样?”
“售卖一次,不过杯水车薪。”林浅摇头,目光诚恳,“小女子更希望能与像薛家这样的大商号长期合作。以此独特技艺为基础,开发一系列独家纹样,想必能在市场上独树一帜。听闻薛家前几日车队受扰,若能以此新意提振声势,或许能更快挽回损失。”
她故意提及薛家遇袭之事,既是示好,也是试探。
钱管事眼神微动,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哦?姑娘还知道我家车队遇袭之事?”
“镇上都传遍了。”林浅面露恰到好处的担忧,“如此猖獗,实在令人心惊。也不知是何方贼人,竟敢对薛家下手。”
钱管事冷哼一声,似乎不愿多谈:“不过是一群宵小之辈,官府已在查办。”他话锋一转,回到绣样上,“姑娘这合作之意,倒也有些意思。不过,空口无凭,单凭这一小块绣样,恐怕……”
林浅知道这是要看到更多诚意和实力。她早有准备,从容道:“管事所言极是。小女子在镇西暂居,备有几幅更完整的图样和一些成品小件,若管事得空,可移步一观。此外,”她压低了声音,仿佛分享一个秘密,“小女子一路南来,倒也听闻了一些关于近来水路不太平的闲言碎语,似乎……与一伙行踪诡秘、并非普通水匪的队伍有关。或许,对管事追查贼人,能有一丝微末参考。”
她抛出了一个诱饵。将之前茶肆听来的“非普通水匪”的信息,模糊地透露出去,既显示自己的“价值”,也试图从钱管事这里套取更多关于袭击者的信息。
钱管事果然神色一凛,仔细打量了林浅几眼,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和目的。眼前这女子,容貌清丽,言谈举止有度,不像寻常骗子,而且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既如此……”钱管事沉吟道,“今日未时后,我且去你住处看看图样。至于那些闲言碎语,若真有用,薛家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管事!”林浅心中一块石头暂时落地,知道初步接触成功了。
离开听雨楼,林浅并未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未时的会面,既是机会,也是陷阱。钱管事这样的老江湖,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答应前来,一方面是确实对新绣样感兴趣,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查探她的底细。
回到车马店,林浅立刻吩咐沈青和墨痕做好准备。她将几幅精心准备的设计图样和几件小巧的布偶摆放在显眼位置,营造出确实在认真钻研刺绣的假象。同时,她也让墨痕暗中戒备,以防对方派人暗中监视甚至突袭检查。
“我们必须把握好度,”林浅对两人低声道,“既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他觉得合作有利可图,又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关于‘水匪’的信息,要一点一点给,引着他主动透露更多。”
未时刚过,钱管事果然如约而至,只带了两个随从。他仔细查看了林浅提供的图样和绣品,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些图样确实新颖别致,融合了古典韵味与现代抽象感,色彩运用也极为大胆,与他平日所见大不相同。
交谈中,林浅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江南州的商业环境和治安状况,并再次隐晦地提及那伙“行踪诡秘”的匪类,暗示他们似乎与官府某些人有所勾连,行动颇有章法,不似寻常乌合之众。
钱管事听着,面色渐渐凝重。薛家车队遇袭,损失不大,但面子折损不小,而且至今没查到确凿线索,本就窝火。林浅的话,虽然模糊,却似乎指向了某个他不愿意深想的方向。
“姑娘这些话,可有凭据?”钱管事沉声问道。
林浅露出为难之色:“小女子也是道听途说,岂敢妄下断言?只是觉得,若真如传言所说,那这伙贼人的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劫财那么简单了……”她适时住口,留给对方无限遐想的空间。
钱管事沉默片刻,没有再追问。他起身,对林浅道:“姑娘的绣样,确有独到之处。合作之事,我会禀明上面。至于你提到的那些……闲话,我也会留意。姑娘近日且安心住下,若有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
送走钱管事,林浅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薛家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通过这条线,她或许能获取一些官面和商场上的信息,甚至可能借薛家的势,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安全。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钱管事离开车马店不久,一条关于“镇西车马店住进一位携新奇绣样、可能知晓袭击线索的年轻女子”的消息,已经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迅速传递了出去。
夜色再次降临云锦镇,运河上的画舫点亮了灯火,丝竹声隐隐传来,一派歌舞升平。但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人正对着这条消息,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终于……露出尾巴了。不管你是真知道些什么,还是别有目的,既然撞了上来,就别想再脱身。”
一张针对林浅的,更加隐蔽和危险的网,正在这江南的温柔水乡里,悄然收紧。而此刻的林浅,还沉浸在初步计划成功的些微喜悦中,尚未察觉到,真正的猎手,已经调整了枪口,再次瞄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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