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彻底枯萎了。我把干枯的花枝从土里拔出来,根须带起一小撮泥土,散发着潮湿的味道。画室的窗户开着一道缝,三月的风灌进来,把窗台上的灰尘吹出细细的轨迹。
卡萝离开已经两周。
我坐在她常坐的角落,折叠凳的腿有点晃。素描本摊在膝头,纸页空白。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出明暗交界。
林楠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一个牛皮纸包裹。
“你的。”她把包裹扔到我怀里,“北方寄来的,邮费到付。”
包裹很轻,像装着羽毛。我捏了捏,里面发出纸张摩擦的细响。寄件人地址那一栏是空白的,只有“北方”两个字,字迹潦草,是卡萝的笔迹。
我没有立刻拆开。手指在包裹边缘来回摩挲,纸质的粗糙感很实在。窗外的云移动得很慢。
最终我还是撕开了封口。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画纸。最上面是一张便利店小票,背面写着:
「这里的泥土是红色的」
我一张张翻看那些画。全是速写,用最便宜的圆珠笔画的。火车站候车室打瞌睡的老人,街边卖烤红薯的摊贩,旅馆窗外错综复杂的电线。画得很快,线条乱中有序。
最后一张画的是个教室内部。一排排画架前坐着学生,讲台上有个秃顶的老师在指点什么。角落里,一个穿深蓝色外套的背影独自坐在窗边,正在画窗外——那是卡萝自己。
她在画自己看到的北方。
我把这些画铺在地板上,它们像拼图一样散落着。没有一张画我。这个认知让我喉咙发紧。
“她还好吗?”林楠不知何时凑过来看。
“不知道。”
“没给你写信?”
“没有。”
林楠蹲下来,捡起一张画着街景的速写:“画得还是这么好。”
那天下午,我破天荒地提前离开了画室。带着那叠画回到宿舍,把它们钉在墙上。宿舍很小,三面墙很快被贴满了。我躺在床上,看着这些北方的碎片。
窗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我爬起来,给卡萝发短信:
「画收到了」
过了很久,手机屏幕亮起:
「嗯」
就这一个字。我盯着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
第二天我去画室时,带了一个新的速写本。不是之前那种光滑的纸张,而是最便宜的新闻纸,纸张泛黄,质地粗糙。
我开始画我看到的:画室角落里积灰的石膏像,林楠调色时紧抿的嘴角,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枝。画得很快,不像以前那样追求完美。线条歪斜,透视错误,但笔触很用力,几乎要划破纸面。
李老师来看过一次。他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
“风格变了。”他说。
“嗯。”
“好事。”
他离开时,在我桌上放了一盒新的圆珠笔。
那天晚上,我又给卡萝发短信:
「我开始用圆珠笔画画了」
这次回复得快了些:
「为什么」
「便宜。画坏了不可惜」
手机安静了。我以为对话结束了,正准备放下,屏幕又亮了:
「这里的圆珠笔出水不畅,天太冷」
我想象着北方的冬天,卡萝坐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对着冻僵的手指哈气,然后在廉价的纸张上画画。这个画面让我胸口发闷。
又过了一周,我收到了第二个包裹。这次是一小包泥土,用塑料袋装着,红得发黑。包裹里依然没有信,只有一张字条:
「你说想看看北方的土」
我把泥土倒在窗台上的空花盆里,就在枯萎的白蔷薇旁边。红色的土在灰蒙蒙的窗台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天我画了一整天。画红色的土,画空的花盆,画窗外阴沉的天。新闻纸很快被画满了,我又换了一本。
晚上回到宿舍,发现手机有个未接来电,北方的区号。我打回去,响了很久没人接。
第二天早上,发现卡萝凌晨发来一张照片:画室里,她的画架上钉着一幅新画——红色的泥土在画布上堆出肌理,中间留出一小块空白,空白的形状像一个人影。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
「这里的春天来得晚」
我走到窗边,看着花盆里的红土。三月快过去了,南方的雨季即将来临。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些红色的土粒。
它们很凉,但确实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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