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了。雨水持续了三天,画室的窗玻璃上永远挂着蜿蜒的水痕。空气湿重,颜料干得慢,画布摸起来总是带着潮气。
我坐在窗边,面前摊着卡萝寄来的那叠北方速写。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很密,像某种持续不断的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上圆珠笔的划痕,那些线条在潮湿的空气里似乎变得更深刻了。
林楠说我的画变了。她说现在的画里有种“不顾一切的诚实”。我不知道这是褒奖还是担忧。
下午,我收到一个快递通知。不是卡萝寄来的,是网上买的画材——一整套昂贵的进口颜料,我用了半个学期的生活费。拆开包装,锡管整齐排列在丝绒衬里中,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我挤出一抹镉红。色泽浓郁饱满,是卡萝用的廉价颜料无法比拟的。但笔尖落在画布上时,我突然不会画了。
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把窗外的世界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我盯着那抹过于完美的红色,想起卡萝用圆珠笔在便利店小票背面画下的线条,想起她说的“这里的泥土是红色的”。
我把画笔扔进水桶,昂贵的红色在水里晕开。然后抓起一支最普通的炭笔,在画室墙上钉着的新闻纸上画雨。
不是画雨的形态,是画雨的声音,画潮湿的空气重量,画玻璃上蜿蜒的轨迹。炭笔粗粝,纸张廉价,线条狂乱。我画到手指染黑,画到新闻纸被划破。
李老师推门进来时,我正蹲在墙角,画最后一道水痕。
他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填充着沉默。
“你在找什么?”他终于问。
我指着墙上那些狂乱的线条:“这个。”
他走近,手指轻轻拂过炭笔的痕迹。“找到了吗?”
“还没有。”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前说:“别用进口颜料了,不适合你。”
那天晚上,我拆开所有进口颜料,把它们挤进调色盘。镉红、群青、永固紫……所有最鲜艳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浑浊的深灰。然后我用画刀把它们刮到新闻纸上,任由它们渗透,晕染,形成偶然的纹理。
凌晨两点,雨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漏出来,照在墙上的新闻纸上。那些混乱的线条和色块在月光下突然呈现出一种秩序,像雨后的街道,所有水流最终都会找到自己的路径。
我拍下这张新闻纸,发给卡萝。
「南方的雨有自己的形状」
她很快回复,一张照片:北方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
「这里的雨还在路上」
第二天,我在画室角落发现一盒受潮的炭笔。不知道是谁的,笔身上没有标签。我试着用它们在新闻纸上画线,受潮的炭笔留下断续的痕迹,像雨滴断断续续的节奏。
林楠看我用受潮的炭笔,忍不住问:“你现在怎么专挑差劲的画材用?”
我没回答。只是继续画着断断续续的线。
下午,我开始一幅新画。用最便宜的画布,自己刷底料。底料刷得不均匀,留下斑驳的痕迹。然后我用受潮的炭笔在底料上画草稿,线条时断时续。
颜料是画院免费提供的学生级,色彩饱和度低,质地粗糙。我调出一种灰绿色,像雨后天晴时树叶的颜色。
画到傍晚,画面呈现出一种模糊的状态。不像我以前的任何作品,也不像卡萝的风格。它就在那里,不完美,但真实。
我在画布右下角用炭笔写下日期,然后拍下照片。但没有发给卡萝。
窗外又开始下雨。我收拾好画具,把受潮的炭笔小心地放回盒子。
走出画室时,雨水打湿了我的肩膀。但我不再讨厌雨季了。
因为每一场雨,最终都会找到自己的土地。每一个信徒,最终都会找到自己的神祇。
而我的画布,正在成为我自己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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