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下得人心发慌。画室屋顶漏了水,在墙角积起一小滩,映着灰白的天光。我正对着那盆日渐茂盛的陌生绿植写生,林楠举着一个包裹闯了进来。
"又是北方来的!"她把包裹塞给我,语气急促,"这次不一样,封口贴了胶带,还写着'急件'。"
包裹很薄,摸起来像只有几张纸。寄件人地址依然空白,但"北方"二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划破纸面。我小心地撕开胶带,里面没有画,只有一封信——真正的信,写在横格信纸上,字迹潦草,布满涂改的痕迹。
莉安,
写这封信时,窗外正在下雪。北方的春天像个谎言,明明已经四月,昨夜却突然降温,雪积了半尺厚。
艺术进修班的资金链断了。赞助商撤资,说我们的作品"缺乏商业价值"。下周末就要搬出宿舍,老师们在帮忙争取其他机会,但希望渺茫。
我昨天去看了外婆曾经想考的美院。铁门紧闭,门口的保安说闲人免进。我在对面的便利店坐了整晚,画下了每个进出的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我永远无法拥有的从容。
也许我该回去了。回到南方,找个工作,像大多数人一样。
但这里的红土还在等我画它。我说过要替外婆把没画完的画完。
卡萝
信纸右下角有一小块水渍晕开的痕迹,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信纸在我手中停留了整个下午。雨水持续敲打着画室的窗户,节奏急促,像是在催促什么。
我把信小心折好,塞进素描本的夹层。调色盘上的颜料已经干结,画笔僵直地立在洗笔筒里。那盆来自北方的绿植在窗台上轻轻摇曳,它的叶子又长出了两片。
林楠时不时看我一眼,欲言又止。终于在下课前,她走过来:"需要帮忙吗?"
我摇摇头,开始收拾画具。动作很慢,每一支笔都擦拭得格外仔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还在营业的打印店,把卡萝寄来的所有画作复印了一份。火车站候车室的老人,街边的烤红薯摊,旅馆窗外错综的电线——这些画面在复印机的光影下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回到家,我铺开所有复印件,它们像拼图一样散落在地板上。我蹲在其中,试图读懂每一根线条背后的故事:那个在候车室打瞌睡的老人,他要去哪里?卖烤红薯的摊贩,他的手为什么在微微发抖?那些错综的电线,是否也像卡萝此刻的心情一样纠缠?
凌晨三点,我打开电脑,开始查询北方的艺术院校。一所在北方的知名美院正在招收短期进修生,申请截止日期是五天后。我下载了申请表,在推荐人一栏填上了李老师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申请表去找李老师。他正在画室指导学生布展,看见我,示意去走廊说话。
"我想推荐卡萝。"我把申请表递给他,"她所在的进修班要解散了。"
李老师扶了扶眼镜,仔细阅读申请表。"需要推荐信和作品集。"
"我有她的作品。"我打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面夹着卡萝寄来的所有画作的复印件。
他一张张翻看,不时停下细看某处细节。"线条很有力量。"他评价道,"但太压抑了。"
"因为她一直在挣扎。"
李老师沉默片刻,收起申请表:"我会写推荐信。但你要明白,即使被录取,学费和生活费也是问题。"
"我知道。"
离开办公室,我去了一趟银行。获奖的奖金还在账户里,足够支付一学期的学费。柜员确认转账时,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意味著我接下来要靠接零活来维持生活了。
下午,我开始整理卡萝的作品集。不是简单地装订,而是为每一幅画写下注解:创作背景、技法特点、情感表达。在这个过程中,我仿佛重新认识了卡萝——那个总是沉默的女孩,她的每一笔都在诉说着对艺术的执着。
连续三天,我都在做这件事。林楠看我整天伏案写作,忍不住问:"你在准备什么?"
"一个机会。"我说,"给卡萝一个机会。"
第四天,所有材料准备完毕。我把推荐信、作品集和申请表一起寄往北方。在包裹里,我放了一张便条:
「别放弃。至少现在不要。」
寄出包裹后,我回到画室,继续完成那幅红与灰的画。这一次,我在两种颜色的交界处添了一抹极淡的金色,像是黎明前最初的光。
窗外,雨季即将结束。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水洼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那盆北方的绿植又长高了些,嫩绿的叶片向着南方稀薄的阳光伸展。
我知道,无论申请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做了该做的事。而接下来要做的,是等待——等待北方的回音,等待一个或许会改变的决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