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来得迟疑，四月过半，屋檐下还挂着冰凌。卡萝裹紧深蓝色外套，走进那间租来的小画室。六平米，朝北，终日无阳光，但租金便宜。她把新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小心地压在枕头下，像是藏起一个易碎的梦。
画架上钉着崭新的画布，是莉安寄来的——质地粗糙，带着南方造纸厂特有的草木气息。她调色时想起莉安信里的描述："南方的雨季，空气能拧出水来。"而此刻北方的干燥让颜料干得太快，她不得不频繁地用调色油延缓它的凝固。
她开始画一组新的作品，名为《南方的痕迹》。
第一幅：模仿莉安笔下的雨。她用极细的笔触点在画布上，让水珠的痕迹相互渗透，形成朦胧的雾状效果。这不是北方的雨，北方的雨利落干脆；这是莉安描述的，缠绵悱恻的南方雨季。
第二幅：画一扇窗。窗外不是北方的枯枝，而是凭记忆绘出的南方榕树，气根垂落如帘。她在树干上仔细勾勒纹理，那是莉安曾在速写本上反复练习过的笔法。
作画时，她会不自觉地哼起莉安常哼的那段旋律。断断续续的，记不全音符，但那种调子已经渗进日常。
某天深夜，她翻出莉安寄来的所有信件，按日期排列在地板上。信纸的边角已经磨损，是反复翻阅的痕迹。在其中一封信的背面，她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之前从未注意：
「希望北方的春天善待你」
她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很久。
第二天去新学校报到，她在入学表格的"紧急联系人"一栏，填了莉安的名字和电话。填写时笔尖稍有犹豫，但最终还是落笔成形。
课堂上的教授正在讲解北欧表现主义，她却在本子边缘画下一株植物的轮廓——是莉安窗台上那株从北方红土中长出的绿植。她画得很仔细，每一片叶子都赋予不同的姿态，仿佛那植物正在南方的阳光下舒展。
"你很熟悉这种植物？"旁边的同学好奇地问。
"不熟悉。"她合上本子，"只是一个朋友的。"
放学后，她去邮局寄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她在新学校画的第一幅作品：《北方的春天，做着南方的梦》。画中，北方的白桦与南方的榕树根系交织，背景是两种天空的融合——北方的高远湛蓝与南方的氤氲灰白。
在附上的便条上，她第一次用了超越友谊的词语：
「这里的春天终于来了，却像你描述的南方。
也许气候在变，也许是我看天空的方式变了。
——C」
寄出包裹的回程，她绕路去了那家曾经常去的便利店。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灯光，但她发现自己不再画那些陌生的路人，而是凭记忆勾勒莉安坐在窗边的样子——低头调色时垂落的刘海，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还有那双总是过于认真而微蹙的眉。
回到画室，她开始另一幅画。这次是自画像，但背景是莉安的画室。她参考了莉安寄来的照片，仔细描绘每一个细节：墙上的颜料渍，角落的折叠凳，窗台上的花盆。而她自己的形象则模糊处理，仿佛即将融入那个南方的空间。
画到深夜，她停下笔，给莉安发了条短信：
「新画室的暖气很好，不像你说的南方冬天那么湿冷。但有时候，我会故意调低温度，想象你在经历的季节。」
没有回复。她知道莉安应该已经睡了。南方此刻，应是深夜。
她并不期待回复。这些独白本身，已经成了作画之外的另一项日常——如同某种仪式，将北方的日夜一点点打包，寄往南方。
窗外，真正的春天终于有了迹象。积雪融化，露出底下沉睡的土地。卡萝调出一种颜色，介于北方的土黄与南方的青灰之间，开始在画布上记录这个特殊的季节。
在这个离南方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城，有些情感正如同春芽，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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