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说的写生地点是城郊的一片白桦林。我们清晨出发,乘坐早班巴士,车厢里挤满了去市集卖菜的老人家。她帮我占了个靠窗的位置,自己站在过道里。
“很快就到。”她说,一只手扶着我的座椅靠背。
巴士驶出城区,田野在晨雾中展开。北方的土地裸露着,偶尔能看到未化的残雪,像大地的补丁。
白桦林比想象中更美。树干笔直,树皮上的斑纹像抽象的画作。我们选了一处空地支起画架。卡萝熟练地钉好画纸,而我还在调整画架的角度。
“光线很快会变。”她提醒我,“北方的早晨很短。”
确实,不过一小时,太阳就升得很高了。林间的影子变得短促强烈,与南方柔和的晨光大不相同。
我画得很慢。北方的景物有种陌生的质感,白桦树的银白,土地的赭黄,天空那种高远的蓝——都在挑战我习惯的调色方式。
卡萝已经完成了一幅速写。她走过来看我作画。
“太灰了。”她指着我的调色盘,“北方的颜色更纯粹。”
她拿起我的画笔,在调色盘上加了一抹更饱和的蓝色。“试试这个。”
我按她说的调整了色调,画面果然鲜活起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不像。”我说。
“因为你还在用南方的眼睛看北方。”她在我身边的枯叶堆上坐下,“忘记你知道的,画你看到的。”
我们一直画到正午。阳光直射下来,在林间投下锐利的阴影。卡萝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和面包,我们就在林间吃了简单的午餐。
“喜欢这里吗?”她问。
“还在适应。”我老实回答。
她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答案。
下午我们换了地方,去附近一个废弃的农场。红色的砖房已经半塌,木篱笆歪歪斜斜。卡萝说这里曾经是个艺术家聚居地,后来都搬去了城里。
我在倒塌的墙垣前支起画架。这些残破的建筑反而让我感到亲切——它们让我想起南方的旧艺术楼。
这次画得顺手多了。破碎的红砖,生锈的铁轨,恣意生长的野草。我用大胆的笔触捕捉这些景物,不再纠结于精确的形似。
卡萝在我身后看着,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看——她的目光像实物一样落在我的背上。
傍晚我们带着完成的画作返回。巴士上,我累得几乎睡着,头不自觉靠上了车窗。卡萝轻轻把我的画箱挪到座位下面,防止被路过的人踢到。
回到画室,我们把画作摊在地上。六幅画排成一列,记录着北方的一天。
“进步了。”卡萝指着最后一幅农场废墟说。
“因为像南方。”
她摇摇头:“因为像你自己。”
那晚我们煮了简单的面条,就着咸菜吃。北方的夜晚来得早,不到七点天色就已全黑。卡萝开了画室的灯,继续修改她早上那幅白桦林。
我坐在沙发上翻看她书架上的画册。大部分是北方艺术家的作品,色彩强烈,构图大胆。偶尔有几本南方画册,被她做了许多记号。
“想回去吗?”我突然问。
她画笔停了一下:“回南方?”
“嗯。”
“现在不想。”她继续作画,“这里还有很多没画完的东西。”
睡前,我站在窗前看北方的夜空。星星比南方清晰,月亮也更冷冽。卡萝给我加了床毯子。
“明天会更冷。”她说,“把你的厚衣服拿出来。”
躺在床上,我回想这一天的画面:白桦林的晨光,农场废墟的阴影,巴士上她护着我画箱的手。北方依然陌生,但不再令人不安。
窗外传来遥远的犬吠。在这陌生的北方之夜,我渐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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