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手上的绷带只缠了一天就被她拆了。第二天清晨，莉安看见她正对着水盆练习握拳，红肿的掌心在水面微微发抖。
“能画了。”卡萝甩掉手上的水珠，开始收拾画具。
再次走向冰瀑的路被新雪覆盖，比前几天更难走。卡萝走得很慢，左手始终插在外套口袋里。莉安跟在她身后，刻意放慢脚步，踩着她留下的脚印前进。
冰瀑在连日的严寒中变了样。崖壁上挂满新的冰棱，像一柄柄倒悬的利剑。风掠过冰面时发出尖锐的啸音。
卡萝支画架的动作有些笨拙。拧紧支架螺丝时，她停顿了一下，改用右手完成。莉安默默走过去，帮她固定好另一条支架。
“谢谢。”卡萝说。这是她第一次说这个词。
作画时，卡萝换了种方式。她不再用画刀厚涂，改用大号画笔薄薄地铺色。笔触变得克制，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疼痛让她的创作慢了下来，却也多了分凝重。
莉安注意到她调色时左手总是虚握着，只用右手完成所有工作。偶尔需要用力时，她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中午休息时，莉安把暖手袋递过去。“捂一下。”
卡萝没拒绝。她把手伸进暖手袋，闭上眼睛。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在颧骨投下细小的阴影。
“其实可以休息几天。”莉安说。
“冰瀑不等人。”卡萝睁开眼，“再过一阵就要开始融化了。”
下午的作画变得艰难。风越来越大，画架需要两人一起扶着才能稳住。卡萝的画进行到关键处，她试图捕捉冰瀑在斜射光下呈现的奇异蓝调。但左手使不上力，握不住画刀。
莉安看着她几次尝试又放弃，突然站起身。“告诉我怎么做。”
卡萝愣了一下。
“你指挥，我来调色和上色。”莉安已经走到调色盘前，“你说，群青加多少？钛白呢？”
她们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合作。卡萝用语言描述色彩和笔触，莉安充当她的手。起初配合生疏，莉安总是不能完全理解卡萝那些抽象的描述——“再冷一点”“带点呼吸感”。但渐渐地，她们找到了节奏。
“不对，不是这种蓝。”当莉安又一次调错颜色时，卡萝忍不住伸出手，“要更透明……”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的手悬在半空，离莉安的手只有一寸。两人都愣住了。
莉安率先反应过来。她轻轻握住卡萝的手腕，引导她的手指触碰调色盘上的颜料。“这样？”她问，声音很轻。
卡萝的手指在颜料边缘停顿片刻，然后蘸取一点，在调色区划了一道。“这样。”她说。
那道蓝色确实不一样。像是冰川最深处的颜色，带着千年的寒意，却又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她们就这样完成了整幅画。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夕阳正好掠过冰瀑顶端，给整座冰崖镀上金边。画布上的冰瀑既冰冷又温暖，既坚硬又脆弱。
收拾画具时，卡萝突然说：“在北方，有个说法。”
莉安等着。
“一起捡过柴火的人，算是一起熬过冬天。”卡萝拉紧画袋的束带，“一起完成一幅画的人，算是……”
她没说完，但莉安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她们一前一后踩着来时的脚印。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很快覆盖了她们的足迹。但有些东西，已经留在了画布上，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午后。
那晚卡萝没有熬夜削画笔。她早早躺下，面朝墙壁。莉安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还没睡。
“下次，”莉安在黑暗中说，“等你手好了，教我用水彩画冰。”
隔了很久，卡萝才回答：“好。”
炉火噼啪作响，映亮墙角那幅共同完成的画。冰瀑在画布上静静伫立，见证着这个冬天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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