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她们就站在了老刘头家低矮的院门外。卡萝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敲响那扇斑驳的木门。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莉安站在她身后半步，看着卡萝紧绷的肩线，没催促。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
最终，卡萝像是下定了决心，抬手叩响了门环。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有些突兀。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刘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探出来，看到是她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他裹紧身上的旧皮袄，把门开大了一些。
“刘叔，”卡萝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我们……”
她的话堵在喉咙里。莉安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老刘头的目光在她们冻得发青的脸上扫过，又落在卡萝那件沾满泥渍颜料的外套上，了然地“哦”了一声。他转身往屋里走，示意她们跟上。
屋里比她们住的地方暖和些，但也充斥着烟草和尘土的味道。炕桌上摆着吃剩的苞米茬子粥和咸菜疙瘩。老刘头没说话，走到里屋，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会儿，拎出小半袋黄米和几个风干的萝卜。
“拿着。”他把东西递到卡萝面前，语气没什么起伏，“天冷，省着点吃。”
卡萝没立刻接。她的视线落在那半袋黄米上，喉咙动了动。“……谢谢。”这两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等补给车来了，我们……”
“不急。”老刘头摆摆手，打断她，“这年头，谁还没个难处。”他顿了顿，看着卡萝，“画画的，也不容易。”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那半袋黄米和几个干萝卜提在卡萝手里，似乎有千斤重。她的背挺得笔直，但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到家，关上门。卡萝把粮食放在炕沿，自己则走到窗边，背对着莉安，望着窗外灰白的天。她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那个总是显得无坚不摧的背影，此刻透出一种罕见的疲惫。
莉安没去打扰她。她默默地量出一点黄米，淘洗，加水，放在炉子上慢慢熬煮。米香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屋里连日来的阴郁气息。
粥煮好了，粘稠滚烫。莉安盛了两碗，端到炕桌上。
“吃饭了。”她轻声说。
卡萝转过身，眼睛有些发红，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她在炕沿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却没有立刻送进嘴里。
“我以前觉得，”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开口求人，比挨饿受冻更难。”
莉安看着她，没说话。
“现在也是。”卡萝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她低下头，慢慢喝了一口粥。
那顿黄米粥，她们吃了很久。米粒软糯，带着谷物最朴实的香甜。就着切开的干萝卜咸菜，每一口都显得格外珍贵。
饭后，卡萝重新拿出素描本。这一次，她画的不是冰瀑，不是河流，而是那半袋黄米，和那几个风干的萝卜。她用极其细致的笔触，描绘出米袋粗糙的纹理，萝卜干瘪的褶皱。
莉安坐在她对面，画卡萝低垂的侧脸，画她握着炭笔的、骨节分明的手，画她偶尔因专注而轻蹙的眉心。
炉火噼啪，映着两人安静的影子。
傍晚，卡萝放下画笔，看着莉安。“明天，”她说，“继续画冰瀑。”
莉安点点头。她知道，接受帮助并不意味着软弱，而是为了更有力地走下去。她们带着这来之不易的粮食，也带着老刘头那份不动声色的善意，重新积蓄起面对严寒和画布的力量。
窗外的风似乎不再那么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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