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写下“根与芽”三个字后，将那张素描轻轻放在炕上，与其他画作排在一起。煤油灯的光晕染在纸面上，那些记录着整个冬天的线条和色彩仿佛在静静呼吸。
“最后一幅，”莉安看着这组日趋完整的作品，问道，“你想好画什么了吗？”
卡萝的视线从画作上抬起，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屋檐下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节拍器一样规律。
“等。”她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等”字，成了接下来几天的主题。她们依旧每天去冰瀑，但作画的时间缩短了。更多的时候，卡萝只是站在那里观察，看冰层边缘如何一点点后退，听融水汇成的细流声如何日渐清晰。莉安则画下了许多速写：冰面上新出现的裂缝，河岸裸露出的潮湿泥土，以及卡萝凝视河流时专注的侧影。
天气明显转暖，但早晚依旧寒冷。积雪化成的泥泞让每次出门都变得艰难，湿柴很难点燃，屋里常常烟雾弥漫。困境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这天清晨，她们在睡梦中被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惊醒。那声音来自河面方向，厚重而沉闷，仿佛大地深处发出的叹息。
卡萝立刻坐起，动作比平时更快。“开了。”她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肯定。
她们赶到河边时，景象已经大变。巨大的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河水从裂缝中汹涌而出，推挤着冰块向下游奔去。冰块相互撞击，发出持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冰水的清冽气息，和泥土苏醒的味道。
卡萝在河岸高处选了个位置，利落地支起画架。这次她拿出了最大的画布和新颜料。她调色的动作很快，几乎不加思索，仿佛这幅画早已在她心中完成，只等此刻付诸实践。
莉安没有打扰她。她在稍远的地方坐下，翻开速写本。但她画的不是开河的景象，而是正在作画的卡萝——她紧握画笔的手，微微前倾的肩膀，以及那双映着奔流河水的、异常明亮的眼睛。
河水的咆哮声持续了整个上午。当最后一块大冰被水流吞没，河面终于完全开阔，浑黄的河水裹挟着碎冰，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奔涌。
卡萝的画也完成了。画面上没有完整的河流，只有冰块崩解瞬间的澎湃力量，以及融冰与河水交织时那种混沌又充满生机的状态。她用色大胆而冷静，完美的技巧之下，是压抑了整个冬天后终于释放的情感。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脚下的泥土松软泥泞，每走一步都沾满鞋底。路过那片苔藓时，她们发现绿色已经连成了小片，在湿润的泥土中格外鲜亮。
“冬天过去了。”莉安说。
卡萝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奔腾的河流。“嗯。”
回到小屋，卡萝将完成的画靠在墙边。五幅作品终于齐聚：《冰瀑》《河流》《柴火》《苔藓》，以及刚刚完成的《开河》。
“《根与芽》系列，”莉安看着这组作品，轻声道，“完成了。”
卡萝没有回答。她拿起炭笔，在最后一幅画的右下角，稳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名字下方，写下了日期。
炉火噼啪作响，映着并排而立的画作。这个冬天发生的一切，都被浓缩在这五幅画里。而那些无法被画出的，已经深深扎根在她们心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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