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展厅残留的喧嚣。卡萝的话音落下，像一颗石子投入夜的深潭。
莉安收回望向艺术村的视线，转而看着卡萝的侧脸。路灯的光线在她轮廓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惯常的沉静。
她们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清晰。驻留三个月，行李不多，但画具和未用完的材料塞满了几个沉重的木箱。回到暂住的屋子，莉安弯腰去搬一个装颜料的箱子，手腕一沉。
“明天再弄。”卡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脱掉那件旧外套，只穿着单薄的棉衫，伸手接过莉安手里的箱子，轻而易举地将其挪到墙角，和其他打包好的东西放在一处。
莉安没坚持，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完全黑透的海面。艺术村的灯火在远处，像一片遥不可及的星子。“下一站，”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干，“有方向了么？”
卡萝正折叠着几件散落的罩衣，闻言动作没停，只朝靠墙的矮桌抬了抬下巴。“看看那个。”
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页面发黄的旧地理图册，旁边是几张新的土纸，比之前卡萝给她看的那张更大，质地同样粗粝。莉安走过去，手指抚过纸面，那种独特的阻力感再次传来。图册翻开的那一页，描绘着连绵的山地，河流在其中切割出深邃的峡谷。
“造纸的人，”卡萝叠好最后一件衣服，走了过来，站在莉安身旁，手指点在图册上那片空白最多、等高线最密集的区域，“就在这一带。没有确切地址。”
莉安的目光从图册移到那叠土纸上。这意味着寻找本身，就是一场赌博。她拿起最上面一张纸，对着灯光仔细看。纤维交织，颜色深浅不一，甚至能看到一丝极细的、褪了色的蓝色纤维，大概是来自卡萝说过的旧渔网。
“材料本身就在说话。”莉安低声说。
卡萝靠近一步，她的气息隐约可闻，带着松节油和海边空气混合的味道。她拿起炭笔，在其中一张土纸上随意划下一道。炭粉附着在粗糙的表面上，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光滑画纸的、沙哑的线条。
“嗯，”卡萝应道，视线落在莉安拿着纸的手指上，“它会吃掉很多颜料，也会留下意想不到的痕迹。”
挑战，以及可能蕴含的惊喜，都在这句话里。
莉安将纸放下，卷起袖子：“这些箱子，今晚要都搬到门口吗？”
卡萝摇了一下头。“明早五点，车会来。”她顿了顿，看向莉安，“先睡。”
莉安没再说话。她走到自己那张窄床边坐下，看着卡萝利落地检查完门窗，最后熄灭了屋里唯一的灯。
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微弱的海光映出家具模糊的轮廓。莉安躺下，听着不远处卡萝床上传来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更远处，持续不断的海潮。
她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薄薄的被面上轻轻勾画，仿佛已经在触摸那片未知的、山峦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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