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纸在石灰板壁上晾到第三天，边缘彻底干硬，微微卷起。莉安看着最后几张被揭下，叠放在阴凉处的成品上。纸面粗粝的纹理在昏光下清晰可见。
老人用指节叩了叩新揭的纸，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混浊的眼睛扫过她们，没说话，走向堆在棚架下的山麻。意思是，试纸结束，日常的劳作该回来了。
卡萝没动。她将试笔用的那些纸按肌理粗细分开，抚平每张纸的边角。然后，她抽出其中一张，纤维均匀，质地介于粗粝与顺滑之间。她把它铺在木桌上，用两块河滩捡来的卵石压住两端。
她拿起一支炭笔，放在纸张中央。看向莉安。
“画一张。”她说。
莉安走过去。桌面上，那张亲手造的纸空着，等待填充。卡萝退开半步，留出位置。
莉安拿起炭笔。笔尖落下，阻力比画店的纸大得多，线条断在纤维的结节上。她调整力道，让笔锋侧过来，刮过纸面，带出沙哑的灰色。
卡萝看了一会儿，拿起另一支炭笔。她在莉安画出的短线上方添了一笔，更短，更深，像在回应。
笔在两人之间交替。莉安涂出一片阴影，卡萝就用指尖抹开边缘。炭粉沾在两人指腹，混着之前染上的纸浆和溪水的气味。
老人坐在门边，烟斗的火光在昏暗中一明一灭。他看着那些黑色的痕迹在纸上蔓延，脸上沟壑般的皱纹纹丝不动。
天光彻底沉下去。油灯被点燃，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线条的生长微微晃动。
莉安画下一道长弧，流畅地越过纸的中央。卡萝的笔尖顿了顿，随后跟上，用细密的短笔触将弧线延伸、加粗，赋予它重量和转折。
她们没有商量，笔却追着笔。莉安的线条奔放，卡萝的笔触克制。粗野与精密在纸上相遇，相互侵入，又彼此支撑。
夜深了。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卡萝放下炭笔。莉安也停下。
纸上已布满交织的黑色痕迹，看不出具体的物象，只有力量、节奏和两种性格的碰撞。
老人不知何时已起身回屋。门外，溪流声填满了寂静。
卡萝伸手，轻轻抚过纸面。炭粉沾上她的指尖。
“可以了。”她说。
莉安看着那张被填满的纸，又看向卡萝被炭粉弄脏的手指。她把自己的手也放到灯下，看到同样沾染的黑色。
卡萝吹熄了油灯。黑暗落下。
“睡。”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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