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深褐色的柔韧根茎堆在棚架下，带着河泥的湿气。老人没有像处理山麻那样立即开始捶打。他拿起一根，在手里反复捻搓，又用指甲掐断一截，观察纤维的断裂面。
他走向卡萝，将那截断根递给她，然后指向溪流上游。
“沤。”老人哑声说，只一个字。
卡萝明白了。她提起那捆根茎，莉安跟在她身后。她们再次来到那片河滩，将根茎全部浸入水流平缓的回湾，用几块大石头压住。
这不是瞬间能完成的工序。她们在河边守着，看根茎在冷水里慢慢软化。卡萝拿出速写本，画下根茎在水中的姿态，水流绕行其间的纹路。莉安则用手指探入水中，感受纤维随时间推移逐渐产生的变化。
几天后，当根茎变得滑腻柔软，老人才开始下一步。他不用石臼，而是将沤软的根茎铺在平坦的青石上，用一块沉重的圆石反复碾压。这不是捶打的爆发力，而是持久的、研磨般的力量。
碾压过的纤维被放入水槽，与之前剩余的深色纸浆混合。卡萝搅拌时，能感觉到其中截然不同的韧性。
莉安再次站到抄纸的水槽前。这一次的纸浆更加粘稠，纤维缠绕。她屏住呼吸，将竹帘沉入，再平稳端起。帘上形成的纸膜厚实，深色的长纤维和之前加入的苔藓斑点交织其中，形成一种复杂而原始的肌理。
她们用这种新浆造出的纸，颜色深得像浸过夜色，质地厚重，触手却意外地柔韧。
纸在板壁上干透的那个下午，卡萝将它揭下，铺在木桌上。她没有用炭笔，而是直接蘸了赭石与青灰的矿物色粉，用手指碾开，涂抹在粗粝的纸面上。
色粉在深邃的底子上焕发出沉郁的光泽。她画的是那块碾压纤维的青石，以及溪水冲刷过的痕迹。颜料附着在纸张凸起的纤维上，形成天然的层次，仿佛石头本身在呼吸。
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拿起另一张同样的纸。她用的是靛蓝，画的是夜幕下的山谷。深色的纸基成了天然的夜空，靛蓝在其上仿佛真实的夜色在流动。
她们没有交谈，只有颜料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当最后一点色粉被抹开，两人面前各自呈现出一幅与纸张本身气质浑然天成的画作。它们不再仅仅是画在纸上的图像，而是从纸张内部生长出来的景象。
老人站在门口，目光长久地落在那些画上。他脸上的皱纹在暮色中显得更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拿起烟斗，走向溪边。
背影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表达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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