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陆续进场,教室里渐渐坐满了大半的座位。
林夕注意到,除了那些明显是本校学生的年轻面孔,确实有一些看起来年纪稍长、穿着更为社会化、显得不那么“学生气”的“校外人士”,像她一样混迹其中。
这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感觉自己在这群人中并不那么突兀,至少不是唯一一个显得格格不入的人。
离正式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教室门口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波动悄然扩散开来。
助教周浩率先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利落而熟练,迅速检查了一下多媒体设备,确认一切正常后,便站到了门边,像是在等待某个重要人物的到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夕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她心头轻轻拨动。
顾时韫走了进来,他的出现仿佛自带一种气场,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牛津纺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松开着,显得随性而不失优雅,袖子依旧挽到小臂处,露出清晰的手腕骨骼和一块简约而精致的腕表。
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皮革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上讲台,放下公文包后,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视了一圈教室,仿佛在无声地与每一位学生进行初次交流。
他的真人比海报上那个模糊的小像要出色得多,气质清冷儒雅,身材挺拔,站在讲台后,自然就有一种沉静而吸引人的气场。
教室里原本细微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很多学生的目光,尤其是女学生的,明显亮了起来,带着欣赏和好奇,仿佛在注视一位明星。
林夕的大脑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工作,她的超忆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开关激活了。
“视觉记录:身高约184-185cm,肩宽,身材比例极佳。衬衫熨烫平整,无一丝褶皱。
手腕表带为棕色皮质,表盘简约,无过多装饰,显得低调而品味十足。
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指缝干净,显示出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
“环境记录:教室灯光为暖白色,亮度充足,营造出一种温馨的学习氛围。讲台左侧的投影仪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窗外有持续的风声,约三级风力,带来一丝凉意。
后排有人轻微咳嗽,频率每分钟一次,可能是感冒了。”
她强迫自己停止这种自动化的“录入”,将注意力集中到即将开始的课程内容上。她是来取材的,不是来给人做生物特征扫描的。
顾时韫调整了一下麦克风,试音般轻轻“喂”了一声。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放大出来,比之前在温室里听到的更加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拂过空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大家好,欢迎来到‘走进植物的微观世界’通识课堂。”
他开口了,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调平稳而清晰,
“我是本门课的授课老师,顾时韫。”
他在身后的白板上流畅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迹瘦劲有力,结构清晰,仿佛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味。
“在开始探索奇妙的植物世界之前,按照惯例,我们先点一下名。”
他拿起讲台上那份周浩刚刚递给他的打印名单,扶了扶眼镜,
“认识一下,也确保各位的到课记录准确。”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和调整坐姿的窸窣声,学生们纷纷坐直了身子,等待着那个清润的声音念出自己的名字。
林夕的心跳莫名又快了两拍。
点名的环节,意味着她的名字会被那个清润的声音念出来,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显得更加自信一些。
顾时韫开始按名单顺序念名字。
他念得不快,每念到一个名字,会稍微停顿一下,抬头看向台下,等待一声“到”的回应,目光也会随之在回应者的大致方向短暂停留,仿佛在努力将名字与面孔对应起来。
“张伟。”
“到!”
“李娜。”
“到!”
……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一场庄重的仪式。
林夕的名字在名单中后段。
她看着顾时韫一个个念下去,发现他并非只是机械地完成任务。
偶尔有学生回答“到”的声音特别小或者含糊,他会耐心地再问一遍:“哪位?请大声一点。”直到确认为止。
他的目光扫视教室时,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努力将某个声音、某个方位与名单上的符号对应起来。
但这种对应,显然并非易事。
很快,林夕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并非发生在她身上。
一个名叫“赵雪”的女生回答了“到”之后,顾时韫的目光在她那个方向停留了两秒,然后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有些不确定,低声向旁边的周浩确认了一下什么。
周浩立刻凑过去,低声快速提示了一句。
顾时韫这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继续念下一个名字。
林夕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关于这位“奇怪”教授的好奇又增添了一分。
他似乎……真的在认人方面有些困难?
终于,念到了她的名字。
“林夕。”
那个名字被他用那种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念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
林夕甚至能感觉到前排有几个人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声音来源——她的名字不算常见。
她立刻举起手,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回应:
“到。”
顾时韫闻声抬起头,目光越过小半个教室,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周围的喧嚣声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无声对视。
林夕看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大约两秒。
镜片后的眼神专注,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音,阳光正好打在她的侧脸上,带来一丝温暖的触感。
她以为他确认完毕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下手的时候,顾时韫的嘴唇微动,带着一丝不太确定的语气,脱口而出的却不是默认的“好”或者点头示意,而是另一个名字:
“嗯……王薇?”
空气瞬间凝固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教室。
林夕举着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定格在茫然和错愕之间,仿佛被定格在了某个尴尬的瞬间。
“噗——”
寂静的教室里,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低笑。
紧接着,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小范围的低语和窃笑声涟漪般扩散开来。
虽然并无太多恶意,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和诧异,但那种被围观、被置于是非中心的尴尬,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林夕淹没。
讲台上,顾时韫显然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窘迫,视线迅速垂落回名单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纸张边缘。他甚至没有立刻纠正,而是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周浩。
周浩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用虽然压低但在这个安静环境下依然能被附近人听到的声音急切地提示:
“老师!
是林夕!新来的旁听生,名单下面有标注的!不是王薇,王薇请假了!”
顾时韫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和更深的尴尬,他迅速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林夕的方向,这次带上了明显的歉意:
“抱歉,林夕同学。我看错了。”
他的道歉很及时,也很诚恳,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但对林夕来说,已经晚了。
她的超忆症,已经从待机模式切换到了全功率运行状态。
就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内,所有的感官信息如同海啸般涌来,被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视觉记录:顾时韫抬头看她时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试图更清晰地聚焦;他叫错名字时唇角那一丝不确定的弧度;
出错后瞬间掠过他眼底的细微慌乱和窘迫;
他手指捏紧名单时泛白的指节;
他看向周浩求助时快速扫过的目光;
以及他道歉时,镜片后那双终于清晰映出她倒影的、带着真切歉意的眼睛。
瞳孔是深棕色的,很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听觉记录:他念出‘王薇’两个字时,那个‘薇’字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疑问的调子;
台下第一声窃笑响起的位置(左前方第三排);
随后蔓延开的低语声的密度和方位;周浩提示时气流的微弱嘶声;顾时韫道歉时声音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触觉/体感记录:举起的手臂悬空时的肌肉微酸感;
脸颊因为尴尬而骤然升高的温度,像被小火烘烤;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撞击着肋骨;
指尖微微发凉;空气中那瞬间的凝滞感,仿佛密度都增大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嗅觉/味觉记录:空气中粉笔灰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带着一丝刺鼻的气息;
自己口腔里因为紧张而泛出的淡淡涩味,仿佛连唾液都变得粘稠。”
所有的一切,分毫毕现,构成了一幅完整的、多维的、高清的“尴尬瞬间”全景图。她知道,这幅图将会和她记忆中无数个类似的尴尬痛苦场景一起,被永久收藏,随时可供调取,反复播放。
“没……没关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地回应道,快速地放下了手,低下头,假装翻动笔记本,试图避开那些依然若有若无投来的好奇目光。
脸颊滚烫,仿佛能煎熟一个鸡蛋。
讲台上,顾时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继续点剩下的名字。
只是接下来的过程中,他的语速似乎更慢了一些,每次抬头确认的时间也更长了一些,仿佛在努力避免再次出错。
周浩在一旁显得更加警惕,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台下,随时准备提供支援。
点名环节终于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顾时韫正式开始讲课。
他的讲课风格一如他本人,严谨、清晰,逻辑性强。
内容深入浅出,配合精美的PPT图片,很快就将学生们的注意力从刚才的小插曲中吸引开来。
他讲到植物的光合作用,比喻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能量转换魔法”;
讲到种子的传播,描述各种匪夷所思的“旅行设计”;
讲到不同植物独特的生存智慧时,眼神中会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光彩,仿佛在讲述一个个生动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专业知识扎实,表达生动,能够将枯燥的知识点讲得引人入胜。
但林夕发现自己很难完全集中精神。
她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刚才那个瞬间。那个被当众叫错名字的尴尬,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那里,不时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能记住他讲解的每一个知识点,甚至能复述出他用的每一个比喻句,但同时,她也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叫错名字时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和台下窸窣的笑声。
这两种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讲台上那个英俊儒雅、侃侃而谈的教授,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有点生气?
有一点。
当众出糗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被这样一个备受瞩目的对象叫错名字。
有点同情?
似乎也有。
他出错后那一瞬间的窘迫和慌乱,不像假装。
而且周浩的反应那么熟练,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
他为什么会这样?
是单纯的记性不好?
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一个能如此清晰地记住各种植物细微特征、在专业领域如此出色的学者,为什么会记不住一张刚刚才对视过、并且回应了他的脸?
这太矛盾了。
下课铃响起时,林夕还有些恍惚,仿佛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那个尴尬瞬间里。
顾时韫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布置了少量的阅读作业,然后宣布下课。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教室里重新喧闹起来,恢复了之前的活力。
林夕坐在原地,没有立刻动。
她看着顾时韫被几个学生围住问问题,他耐心地解答着,神情专注,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她注意到,他在回答问题时,目光并不总是直视提问者的脸,有时会落在对方的笔记本上,或者对方手中的笔上,甚至只是对方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
这个细节,像一块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她心中的疑问里。
她深吸一口气,收拾好东西,背上帆布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走廊里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还留在刚才那个教室里,停留在那个被叫错名字的瞬间。
她的超忆症大脑,像一台忠诚而残酷的摄像机,已经将那个名为“顾时韫”的文件夹里,塞入了第一个高清视频片段——标题或许可以叫做《初遇:名错人非》。
而一种莫名的、想要探究到底的冲动,正在心底悄悄滋生。
这个“奇怪”的教授,和他那更“奇怪”的认人方式,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全部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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